《如果你知道》束青团

3、陈成3

　　从北京回来，已经五年了……

　　纪晓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这五年在台里，她既没有获奖的新闻报道，也没有挖掘到引起轰动的新闻线索。得过且过，这个词，足以概括这些年的经历……
　　连及格都算不上的履历，在他面前，让她汗颜。
　　简短的结束介绍，呼了一口气。她低头看自己记录本上的一行行重复的歌词，怎么都想不出下一句……
　　“嗯，下一位。”
　　陈成没有为难她，继续走流程。她像是没有交给他一份满意的答卷显得羞愧的学生，蓦然的，感觉到脸上的温度在蹭蹭上升。纪晓啊纪晓，如果早知道这天，他会成为总编，翻阅你写的所有稿件，你会努力工作么？

　　这些年，新闻部的同事，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她算不上资质老，但也不年轻。
　　从进台里第一天起，她从被老同事当做竞争对手，到新同事也对她视若罔闻，想过争一些东西么？好像又懒得去经营与领导、同事、客户的关系，工作已经够辛苦了，不想私生活时间，还在不停地转。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杉杉在微信里疯狂的给她发信息，商讨中午的伙食。已经快十二点了，这才想起来，早饭还没吃。
　　糟糕，姨妈也快了，肚子又饿又酸胀。
　　微信提醒消息，她以为又是杉杉，点开一看，是有新的好友，但没想到，会是他……
　　从来没变过的头像骑士队的logo，从来没变的昵称陈成。
　　像是触了电，整个人因为那个头像愣住了。

　　这五年，深夜梦醒，难过抑郁的时候，她想过无数次，再次添加他为好友，但终究，他是结婚了的，那根道德底线，她不能逾越……

　　上一次，删掉他的联系方式……

　　他与前女友复合，女主角怀孕了，不得不结婚。那天晚上，她和他，交流的很平静，她能怎么办，追着他后面跑了那么多年，从大学，到工作，留在北京，原以为苦尽甘来，最后，她还是输给了肚子里素未谋面的孩子。
　　删掉了所有他的联系方式，一天内，辞职，收拾行李，从北京回到了家乡，在他的世界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像是决绝的，彻底的，从前，她的世界只有他，围绕他生活的像只小蜜蜂……
　　命运好像也在告诉她，北京不是她的归宿，她考上了家乡的电视台，一份稳定的工作，彻底捆住了她的手脚。

　　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

　　鬼斧神差的，她点了接受。

　　是手滑添加的好友？纪晓想了想，回复了他一句看起来很傻的话。等到想撤回时，已经来不及了。
　　不是，是刻意。
　　心里咯噔一声……
　　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复，就这样默默看着手机屏幕，左手一直扣着右手的指甲。
　　不要再犯傻，不要胡思乱想，更不要给自己心理暗示。
　　不停地告诫自己，她不是陈成的对手，从来都不是，丢盔弃甲的输过一次，决不能再有第二次。
　　纪晓把手机放进口袋，抬头看陈成已经在说总结词了。不敢直视他，就装作若无其事的瞥了几眼。这几年，他变化不太多，或者说上学的时候他就很老成，不运动的时候，穿老北京布鞋居多。
　　活活的老干部形象。
　　大学的时候，他可是号称豌豆射手，文文弱弱的外表下，运动细胞异常发达。纪晓想笑，自己当初不就是被这副风轻云淡、稳重老练的模样迷得死去活来的么。
　　就在快散会的时候，陈成接了个电话，简单的几句对话结束后，陈成看着一会议室的记者简明扼要的说道，近郊多个养殖场被举报环境问题，谁去。
　　这几年环境问题一直是香馍馍，263专项环境整治，现在更是新闻热点，可是……前阶段刚爆出禽流感，加上之前所有曝光的养殖场几乎都逃不过被整治的命运，这种时期，记者和养殖大户矛盾冲突很大。
　　众人面面相觑……
　　烫手的山芋。
　　“谁跑乡村线的。”陈成看着一行人。
　　身旁的严主任干咳了一声，略为尴尬的和他说明情况，乡村线有四个人，现在一人休产假，一人调至专题部，还有一个刚来的实习生，能用的，也就是纪晓。但是……这种题材，是不是派个男记者，或者有经验的记者去，比较好。
　　“这一行没有男女之分，”陈成将桌上的笔记本合上，径直的，看着她，“纪晓，晚上新闻直播，我下午4点半审片，能完成么？”
　　众人吸了口凉气，以为这是新来的总编在给各位下马威。
　　时间太赶了！
　　纪晓咬牙，应了下来。这种新闻，并不容易拍出彩，点很难挖，而且，主流新闻已经很久没有指派她了，各种技能都是，长时间不磨，会生锈的。来不及吃午饭，同事接济她一盒饼干，联系摄像和用车，火急火燎的就往事发养殖场赶。
　　一会儿只能偷拍，不要拿三脚架，我需要大量的污染镜头……纪晓边和摄像沟通素材，边拆开饼干，垫着肚子。“时间紧，分开行动，我去了解一下大概情况，你去拍画面，如果出状况，保相机。”
　　每次采访前，纪晓都习惯的叮嘱摄像，可没想到，这次会真的出状况。

　　镇子前几年为了招商引资发展经济，几乎每个村都有养殖大户，这次被举报的地方，一条路十一家养鸡场，离很远就闻到刺鼻的气味，纪晓早就对这种鸡鸭鹅猪的粪便味道产生免疫力，却把新来的实习摄像恶心的不行，刚刚吞进去的饼干还没消化，差点吐出来。
　　气味难闻，周边的百姓反映，这是天气还没完全回暖，到了夏天，家里都是苍蝇，出门都得在头上裹层网状的罩布。最近禽流感弄的人心惶惶，养殖场里的病鸡不经处理，随便挖了一个土坑直接扔进去。
　　纪晓采访完几个附近居民的同期声，询问养殖场丢弃病鸡的地方在哪，她想去看一下，如果真的是直接扔掉，那比粪便造成的环境污染还要严重。
　　“小姑娘，你不能去，会死人的。”
　　没事儿，没那么倒霉，做这行的，当年非典，照样有记者去一线，禽流感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纪晓从衣服里拿出口罩戴上，按照村民指的小路很快找到了那处堆满病鸡尸体的地方。最下面的已经开始腐烂、露出骨头，招引了无数的苍蝇，浓烈的腐肉味加上粪便味，让纪晓眉头皱了起来。
　　简直胆大包天……
　　艹，纪晓骂了句，拿出手机各个角度拍了一张。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环境污染问题了，如果真的问责，必然会牵扯一连串的人。
　　现在是下午1点40，她和摄像再录个同期，赶回去，来得及。纪晓拿出手机刚想联系摄像，就听见远处一阵争吵声，四周看了看，没有人……

　　一个非常坏的念头一闪而过。

　　纪晓把录音笔揣进冲锋衣里层的口袋，疾步往养殖场里跑，迅速的拨通司机的电话，告诉他，把车开到路边安全的地方，车里没有备用相机，混到人群里，就当是当地村民，用手机把一会的情况拍下来，还有，联系当地镇政府，让他们马上来。电话结束后，纪晓警惕的把手机也揣进冲锋衣里层的口袋。
　　等到跑到养殖场里面时，纪晓发现现场的状况比她想的还要糟糕，一群人掐着摄像，相机早就落到了别人手里。
　　摄像是刚从学校毕业的学生，从没遇见过这样的阵仗，不知所措的看着纪晓。
　　该死……
　　你们谁是负责人。
　　纪晓闯进人群里，面无表情的看着众人。
　　小姑娘瘦瘦弱弱的，做什么不好，非要来蹚浑水。一个约摸着四十大几的男人站了出来。
　　“相机还我，视频删掉，如何？”
　　“不行……”被钳制的摄像再不济也知道相机的价值，就是素材。纪晓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说话。
　　我们怎么知道你还有没有其他的设备，现在偷拍技术太先进，万一你还用了偷拍。几个男人质疑了几句，一群人附和了起来，嗡嗡的吵的纪晓头疼。
　　纪晓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自我安抚着，冲动解决不了问题，他们还没有到穷凶极恶的地步，冷静，冷静……
　　“都是给别人打工的，我拿的工资赔不起这相机，各位拿的辛苦钱恐怕也赔不起。你们人多，我们跑不了，删掉视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当没来过。”
　　所有人都以为几天紧绷神经小心记者曝光，今天要好好的教训这两个不知好歹的记者，却没想到，这个女记者一点都不敬业，早早地就说保相机删视频。按理说，不是这个套路啊……
　　记者他们也见过不少。

　　“僵持下去，无外乎就是镇里的人来，现在上头查得紧，没人护得了他们，还有人能护得住你们吗？”

　　所有的人在犹豫不决，掂量着纪晓这几句话。
　　纪晓不敢放松警惕，这种周旋不到他们上车离开，都会有变数。“各位年长我不少，新闻播出去，想找我秋后算账也不是没有路
　　子，道理我都懂，犯不着，您说，是不是。”
　　今天晚上新闻播出去，养殖场的所有员工都会下岗，十一个养殖场一个也逃不了被关闭的命运。纪晓懂，这些养家糊口的工人们，更懂。
　　空气一瞬间的凝固……
　　谁都做不了主，担不起这个责任。
　　纪晓伸手去拿相机，嘴角的笑还在，她个子小，又偏瘦，以前看相的人说过，她的面相是毫无攻击力的，俗点说，就是长得和善。

　　她一直笑。

　　手触碰到了相机的袋子……

　　纪晓继续开着玩笑，把头脑里关于禽流感的知识全部过了一遍，换上平时在家叮嘱爸妈不要太劳累工作的语气。各位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为了这份工作，平时不注意，要是被传染，对家里怎么交代，上有老，下有小……

　　相机比想象的容易拿到，她把相机递给一直被钳制的摄像，让他当着众人的面，把素材删掉。
　　“晓姐……”
　　摄像犹豫着，还想争取，有没有余地，大不了不播，可是素材删了，那就真的算是工作失误了。
　　新闻这一行，靠博眼球活，素材没了，拿什么去争流量。
　　“删掉。”
　　纪晓压着声音，眉头微微皱起，看着无动于衷的摄像，伸手将相机夺了来，几秒钟的时间，刚才拍的视频，全部删的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