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知道》束青团

1、陈成

　　“我一直相信，真正的爱情，可以在对方身上唤起某种有生命力的东西，双方都会因为唤醒了内心的某种生命力，而充满快乐。现在是晚上9点55分，无论你是在加班，还是在回家路上，或者在和朋友们吃着美食喝着美酒，希望今天晚上我们可以美梦。今天的广播就到这儿，这里是如果你知道，最后播出一首Leonard Cohen的I\'m your Man，我是主播杉杉，晚安。”
　　纪晓依着直播间外的桌子，隔着玻璃，看着杉杉压着把耳麦放下。她一身风尘仆仆，穿着工装服，和这位淡妆浓抹总相宜的当红台花主播，天壤之别。

　　同样是女人，差别……造物者真是不公平。

　　纪晓作势敲了敲隔音玻璃，提醒她，麻溜的，赶紧下班，她要去赶午夜的火锅，拍了半个月的鸡屎猪屎臭水沟，实在要换换口味。

　　灯火通明的电视台走廊，杉杉的高跟鞋蹬蹬响。

　　“我有一个不成熟的小建议……”
　　“堵耳不听。”
　　“你……能不能先洗个澡？”杉杉捏着鼻子，看着灰头土脸像是逃荒刚回的纪晓，“一身的猪屎味儿。”

　　纪晓嗅了嗅身上，面带微笑，要不，杉杉，我们换部门吧，明儿我申请调到广播，你去新闻。她自认不才，跑了五年的新闻，见多识广谈不上，可一档纯聊天的节目，还是可以胜任的。
　　“我才不，我要是像你一样每天跑乡下，干脆辞职算了。”娱乐八卦再怎么强，明面儿上怎么说都是新闻立台，要想强，就得苦。“再说，你们新闻部刚上任一位总编，三十出头，坐了别人四十岁都坐不了的位子。”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呀，稍不注意，就会烧到自己身上。看着吧，三十多岁，能坐上总编的位置，要么后头有人，要么刷子够硬，年轻气盛，台里老一套的作风的大瘤子想动动手术，也不是易事。

　　嗯？
　　纪晓一脸疑惑，没听说啊。

　　“前几天的事，台里传开了。”
　　杉杉往侧前方的健身房瞥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人影。

　　奇怪，这几天每天晚上直播完，都会看到那位总编在二楼健身房打篮球，今天怎么不在。换了也好，新领导上任，多表现表现，以后争取跑城区，别天天往乡下跑。杉杉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诫她，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免不了洗牌，别傻愣愣的做那些成天和畜禽打交道的事，难不成想吃泥土吃到退休那天。
　　纪晓不说话，一心把玩着桌上那盆玫瑰，嚷嚷着要连花带盆端自己办公室去，杉杉白了她一眼，嫌她不知上进，桌上那么多好东西，就挑了个开不了几天的花，纤手一挥，拿去吧，台花从来不缺送花的男人。

　　从台里出来，已经快11点了，原先打算要走，赶上宣传部领导来台里看片子，指不准打照面，又得拖一会儿，索性两个人窝在办公室磨磨蹭蹭，杉杉起先只想画个口红，后来又描了眉毛，补了眼妆。
　　常年做这一行，日夜颠倒，脑子里哪有什么生物钟的概念。
　　“我这样跟着你，像不像一线明星，和实习助理？”
　　“越是大牌越低调，我顶多算被包养的十八线上位新人。”
　　“得了吧，三十奔四的人还和十八岁小姑娘抢流量，捧你的人一定是看上了你的内在美。”纪晓说完，赶紧拉开车门钻了进去。

　　今年是纪晓入职的第五年，算起来，她也快三十了，从一个懵懵懂懂的电视台实习菜鸟，变成一个经验老道的资深菜鸟。杉杉是她的室友，山东人，早她一年进台里，共处一室，朝夕相伴，耳鬓厮磨，就连身都一起单着。
　　电视台最不缺的就是单身狗，尤其是像杉杉这种人美多金的单身狗。
　　对比之下，不是资质平平的纪晓不想谈恋爱不想成家，实在没遇到合适的。毕业后亲也相了不少，相来相去，最后发现，她前一个相的亲和后一个竟是同学。这种朋友圈很可怕的，万一闹的不愉快，岂不是满城风雨，沦为别人茶前饭后用来八卦的调味料。

　　这边还在和杉杉谈着相亲遇到的奇葩男，包里的手机就响了。
　　老同学严琦和男朋友又吵架了……
　　严大小姐想把纪晓介绍给男朋友的同事，所以想把他同事的照片发给纪晓看看，可男朋友又护着他同事，偏要先把纪晓的照片发给他同事……
　　纪晓头大，手揉着太阳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大晚上瞎折腾。
　　“我告诉你啊严琦，我不想相亲，不想相亲，不想相亲。”
　　纪晓气急挂断电话，看到杉杉在一旁笑得快喘不过气来了，“你知道我们俩这样像什么吗？ 有的人求财却不致富，有的人求官却不提拔，有的人……求男人却一直单身。”
　　显而易见，杉杉在取笑她，纪晓嘴上说不过，便狠狠地刮了她一眼。

　　火锅店的老板是杉杉老乡，山东人娶了重庆媳妇，做起了火锅生意。午夜时分，依旧是人满为患。
　　都说交朋友要交能吃一个锅的，可不嘛，俩人刚坐下，就点了双份猪脑。
　　以前纪晓吃火锅还是很普通的，辣锅里涮点土豆冬瓜豆腐皮，肉类也就是牛肉卷鲜牛肉片辣牛肉。直到她遇见一个人，因为他，自己的口味、听音乐的风格、穿衣打扮……甚至包括之后的人生方向，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这个人，纪晓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在这座城市的午夜火锅店，再次与他相逢。

　　陈成……

　　这只是一个不到二十桌的火锅店，可我们之间却隔了五年的人海……陈成，是你吗？
　　纪晓看着离自己只隔了两桌的身影，被辣的呛出了眼泪。
　　这一定不是天注定。
　　烟雾缭绕的，她看着他，时隔多年，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恍惚间，须臾数年，像是梦境，弹指一瞬，催着她醒来。

　　嘴里的毛肚，怎么那么辣……

　　原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早就学会了克制。
　　纪晓收回视线，低下头，不去看他对面坐着的那个女人。那张面孔她又怎会不记得，才子佳人的结婚照，早就在朋友圈疯传。

　　他们不是应该在北京么，怎么会在这。

　　一肚子的疑问，让她的味蕾失去了知觉，等到回过神时，喉咙像是被麻椒辣椒混合着堵住，眼底早就迷离了。潘多拉的盒子，不受控制的被打开。往日的一幕幕，搅乱了她的思维和理智。
　　她从来没有想过，还会见到他。也就是夜深人静难以入睡时，她会从备忘录里找到他的电话，微信输入添加朋友，久久看着他一直未变的头像发呆……
　　杉杉察觉了她的不对劲，转过头，咬着筷子环顾了下周围。这一看，像发现了天大八卦，急忙用筷子敲了敲纪晓的酱料碟，挑着眉毛示意她，“快看，靠窗最后一桌，靠墙的，那个戴眼镜的男的，就是刚上马的新主编，名字叫什么来着……”
　　电视台最不缺帅哥美女，这个新主编虽然不能和众多鲜肉相比，但终归男人的光环取决于职位的高低。
　　……
　　什么？
　　新主编？

　　纪晓看着杉杉，各种情绪印在眼睛里，可是她不知道要说什么，舌头被剪断了，拿着筷子的手，也变得没有了力气。
　　为什么会是他。
　　……
　　“你们这个新主编看起来一脸严肃，倒还挺会讨女孩儿喜欢，那么晚来吃火锅，真有情趣。”
　　“那是他老婆。”
　　纪晓声音很轻，这句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当年傻成那样还不嫌丢人，如今他结婚了，还想去当第三者么。
　　“不是吧，我怎么记得人事处的人说他的档案上写的可是未婚啊，这人叫什么来着……”杉杉陷入了名字纠结循环，转着眼球，又开始咬筷子。
　　他没有看到她。
　　恐怕，他已经不记得这张脸了吧。
　　纪晓将脸埋进酱料碟里，碗里的羊肉卷像是淹没在芝麻酱里，吃到嘴里，香腻的有些苦。陈成，这一定是孽缘。
　　纪晓说不出是想他看到自己，还是不看到。他对面的女人不是她，能深夜和他出来吃火锅，她想都不敢想，这些……都是那个女人的权利。

　　嫉妒吗？
　　也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