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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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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纪岚在晚上十点走出电视台的大门,只着了一件单薄的碎花连衣裙却不觉得风冷时,她才意识到又到了夏天。
这一行有着巨大的马太效应,籍籍无名时再辛苦也挣不到露脸的机会,一旦冒出了头,人气就会爆炸式地增长,工作机会一个接一个地送上门。
纪岚已经习惯了出入任何地点都有蹲守的歌迷和记者,成堆的鲜花和礼品,一浪比一浪更高的欢呼——以及面对这些,标志性地露齿而笑,优雅地挥挥手之后坐上保姆车赶往下一个行程。
最近她在参加一档本地电台的音乐节目,节目组会每期都会请几名知名歌手随机抽取经典曲目、重新编曲之后现场演唱。编曲时间共48个小时,节目组全程跟拍,她背着换洗衣服扎进了小木的工作室,从进门起就再没跟摄像师说过一句话。
老歌新编的难度在于经典歌曲早已深入人心,改动幅度过大难免让人感到不伦不类,改动过小又难以出彩,其中的平衡非常难把握。12个小时过去,从上午十点到达工作室,到晚上十点小木提议休息休息,纪岚的进度一直不乐观。
她折腾了一天,脑仁发疼,却依然没想出令人惊艳的编排。小冰给节目组的每个人都买了饭菜和水果,纪岚吃不下,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啃指头,怀里抱着把吉他,不吃也不喝。
捧着饭盒的跟拍摄影师问小木,“下午不是已经唱上了吗?”
“觉得不行,要推翻了重来。”小木倒是司空见惯,“估计今晚得熬个通宵,你们素材拍够了吗?”
“看情况,如果她要熬通宵的话,我们肯定得陪着,这种歌手刻苦工作的画面观众是爱看的。”他夹了一筷子菜,几口扒完了碗里的饭,重新拿起了摄影机。
凌晨三点,小木已经坐在椅子上打起了呼噜,两个摄影师的脸上也挂满了疲惫,纪岚依然在捣鼓她的编曲。她挽起头发、撸起袖子,早早地卸了妆,素着一张脸在工作室里走来走去。
见两个摄影师都靠在墙上半睡半醒眯着眼,她颇不好意思,“是不是吵到你们了?楼下还有个录音室,隔音比较好,你们可以去睡一会,我问问小木有没有躺椅。”
教年轻的摄影师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们习惯了。”
年长些的摄影师抹了把脸,“不碍事,干这行的本来就是日夜颠倒。”他从口袋里摸了包烟出来,起身对纪岚招呼,“你忙,我出去抽根烟。”
虽然时间紧迫,但纪岚知道此刻自己脑子里只有一团浆糊,根本忙不出什么结果,焦急却无可奈何。她揉了揉太阳穴,打开冰箱拿了两罐酸奶,递给年轻的摄影师一罐,“不好意思,你叫什么名字?我没记住。”
“夏阳。”他接过酸奶,笑容局促又青涩,“其实你之前唱得两个版本我都觉得很好了……”
纪岚摸着玻璃灌上慢慢沁出的水珠,目光落在了她靠在墙上的吉他——原曲的结构过于简单,6-4-5-1的和弦编排无论她怎么转变节奏、丰富音色,始终达不到她理想的效果。她试过尽量减少效果器的使用,用人声来渲染整首歌的氛围,几次尝试,莫名有了股过重的民谣味,只好作罢。
“您能给我签个名吗?”夏阳见纪岚发怔,不急着投入工作,于是小心翼翼地询问,“我妹妹是你们的歌迷,我答应帮她签一个的。”
纪岚没留意他说的是“你们”,于是欣然应承,等本子摊到她跟前时她才看见左页上龙飞凤舞的“楚佑”两个字,全然不复杂地两个字占了整整半页纸——早年就这个话题,她和楚佑还有过一番争论,他的字过草,一眼看不出形状,她的字又是工整的行楷,两人的名字签在一块根本不搭。碰上留白狭小的时候,他一签完,都没地方让她下笔。
左页是楚佑的签名,右页是空白的纸张,她犹豫了几秒,刚要签到左页的空白处——
又念头一转,签到了右页。
“谢谢啊,真的谢谢。”夏阳如获至宝地将本子收回到口袋,“你们解散的时候,我妹妹难过了好一阵,生怕你们不唱了。前一阵你出新专辑的时候,她第一时间就买了——她好像更喜欢你,说你弹琴的样子好漂亮。”
纪岚不经人夸,连忙把睡得正熟的小木拍醒,“你不是还有个折叠沙发吗,拿出来给人睡觉。”
小木美梦正香,突然被人叫醒,惊得差点从沙发上掉下去,搭在脸上的外套滑落在地。
“几点了?天亮了?”他揉了揉被灯光刺到眼睛,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都三点半了你还不睡?这谁半夜给我打电话,楚……”
小木打着哈欠把衣服从地上捡起来,“我去洗把脸,你搁这躺会,人都要熬傻了……”
纪岚把沙发留给夏阳,他无论如何不肯接受,她便随他去,一个人坐到电脑前戴起了耳机。
到四点多,纪岚确实困得不行,趴在桌上眯了几个小时。醒来时小木已经煮好了咖啡,从便利店里买了点面包、饭团回来,她饿得慌,不挑不拣地吃。
两个摄影师坐在地板上、靠着沙发上睡,纪岚不忍心打扰,和小木去了楼下的录音室说话。
小木坦诚交代,“昨半夜里楚佑打电话给我,我就把你的情况和他大概说了一下,他提了几个思路,你要不要试试?”
纪岚想都不想就拒绝,“不试,我自己能行,不用他帮忙。”
小木苦笑,“你就倔吧……”
“没倔。”纪岚坚持,“我已经有想法了。”
小木刚要问她的想法是什么,她却把话题又转回了楚佑,“他现在在干嘛?”
“啊?”小木被她问得一懵,“楚佑吗?”
纪岚嚼着面包,口齿不清地问,“他好一阵没出现了,专辑也不做,在忙什么?”
“写歌、做歌。”小木说,“他估计准备专心做幕后的,隔三差五就搞几个demo托我往外卖,你也知道,这小子一有才气,二有名声,三还收费不高,他做出的东西基本都能卖掉,所以用不着担心生计问题。”
纪岚笑了,“昨天他大半夜给你打电话就是找你卖歌?”
这种日夜颠倒的作息时间……倒是他一贯风格。
“是啊——他这阵怪缺钱的,压箱底的好歌全拿出来卖了,听说是要结婚了。”小木话音一落就知道自己脑子犯浑说了不该说的话,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纪岚,想从她微妙的表情变化里看出她是不是在难过。
沉默了几秒之后,纪岚搁下了杯子,“我去干活了,你吃饱只好也过来帮忙,今晚就要去彩排了。”
那一整天时间,纪岚都在庆幸自己忙到快爆炸,根本没有时间去消化楚佑要结婚这件事。
她满腹疑惑却一句话都不敢问。
她不能停下脚步,一秒钟都不能。
两个小时的彩排之后,48小时没有认真睡过觉的纪岚一回到家就洗漱上了床。这一觉,她睡得又昏又沉,一夜无梦,一直睡到了下午两点,还是被小冰的电话吵醒的。
正式录制安排在当晚七点,她没有一丝喘气的时间,马不停蹄又往电视台去。
大概是人越忙,心就越踏实,纪岚和工作人员说说笑笑,被人三催四赶地化妆、做头发,和音乐总监几次确认现场音效情况,被导演再三教导要登台时的注意事项——她没空去想楚佑,她希望自己没空去想楚佑。
纪岚上台前,大荧幕上播放出她屡屡受挫的编曲过程,有时弹吉他,有时戴着耳机耐心聆听,有时安安静静的坐在沙发上出神。画面一转她才发现,自己趴在电脑前睡觉的画面不知什么时候也被拍了下来。字幕打出:凌晨五点,依然一筹莫展。
灯光暗淡,几个工作人员手脚利落地把三角钢琴抬上舞台,白色光柱从四面汇聚到缓缓在琴凳上。
纪岚走过去,缓缓坐下。
踩下踏板时她有些恍惚,这首歌总是要唱完的。指尖碰触第一个白键,她弹起了贝多芬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
如果原曲的和弦简单,她就调配进一些层次,让整首歌不显得单调。
如果依然显得过于保守,她就大刀阔斧地转调,改变整首歌的调性,换一种听觉氛围。
她经验不足,如此简单粗暴的逻辑已经是她唯一的想法了。
此前当她提议把主乐器换成钢琴时,小木突然乐了,给她竖了大拇指,“楚佑也是这个意思,说你把吉他放下,用你自己的思维去改。你看,没有楚佑你一样做得到。”
她知道这不是夸奖,换做楚佑,可能只要两个小时就能做出比这好上百倍的歌。
没交白卷,她就多少感到一丝安慰了。
晚上十二点,纪岚坐电视台安排的车回来,没卸妆没洗澡,一个人在沙发上坐了足足半小时。
她想找小木问清楚,也想向许哲询问他的下落,还想着不如直接给他打个电话——每个念头都在她脑中转了又转,甚至编排好了措辞,打开了手机通讯录。
只是心里还有个声音在喊:他就是真结婚,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放下手机,用双手捂住眼睛不让眼泪留出来,任由手心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