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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VOL、3 ...

  •   为奇撩开头顶冗杂枝叶时,就见到为孩孩死了爹娘也似模样,大敕敕趴在别人坟头哭丧。
      他松了口气,一眼发现那件宋青挑灯夜战使出浑身解数做出的小花裙,如今已黑得几乎寿终正寝,不禁叹息,又有些好笑。

      “孩孩,”他轻轻叫她一声,温柔来疼爱来,“你果然在这儿。”
      那厢正起劲伤感的为孩孩猛回头,看到身后男子笑得亲切和蔼,哎呀大叫,立时提提沓沓冲上来,扑在为奇展开的双臂间,被腾得抱起。
      “小为叔叔!!!”她喘了两口,抓住男子的一缕额发,顺势爬上去三寸。
      为奇立刻大呼吃不消,“小姑娘,”他笑着道,“留神叔叔的腰!”

      为孩孩闷闷趴着,乖巧得简直令人心生疑窦。
      为奇转头,小姑娘正低低埋在他的颈首,冲天辫子戳子戳出来老高,映得黯淡脸色幢幢如夜雨秋灯。

      “孩孩……”为奇想了想,“你突然跑走,你娘真的好担心。”
      “骗人!”小姑娘义愤填膺霍霍叫嚷,一千一万个不相信。
      “是真的!”为奇想到宋青那张因担心而起皱因起皱而非常好笑的脸孔,不由得真的笑了出来,“叔叔什么时候骗过人?”

      小姑娘马上举手,“上次你同吾啊说,小红叔叔虽然长成那样,但的确是女的,要吾啊叫他婶婶。”
      “还有一次,你告诉邻村六六姑娘你才不过三十……”
      “还有……”
      为奇空出一手捂住双目,有些恨恨然,又有些惭愧的形状。

      孩孩看了看,撅撅嘴,非常小声总结,“还有很多很多的……”
      为奇无奈,浅而又淡叹了口气,他抬起头,正见到远处西阳垂落折靡,倏忽间,视线被泛滥出一汪紫色。静静的,淡淡的,似乎是在思索着,慢慢坠落了。

      大风吹过,坟土荒凉,那略显苍老的姿态,映在乱草里,别样端庄。

      于此时,于此地,叹已成风,终使雾弥漫。

      为奇没有立刻想到往昔,他的眼光清澄且明,下垂的时候,三两清风,四两浮云。

      “孩孩……”他道,轻轻抚摸小姑娘平滑额前的一缕细发。

      他看着自己怀中哭得新鲜而又热烈的稚龄女孩儿,就像看着一把梧桐木质的瑶琴,奏出的是银瓶坠落水晶宫,奏出的是二月春风孔雀屏,美妙之余,不免有些莫名。

      为孩孩抬起脸孔,大力吸进去一管鼻水,她的脸色微微燃出股粉红,有种小儿小女小眉小目的小心翼翼。

      “小为叔叔……”她揪住为奇的衣襟,引他再近毫厘。

      “吾啊……吾啊……”孩孩道,大眼睛扑簌扑簌眨着,小小年纪,就已仿若松花醉酒,春水煎茶。“吾啊难道真是粪坨子老家里生出来底?”她定定看牢为奇,半是怀疑,半是焦虑,半怀心机地注意他面部的每个细节。

      为奇认真听完了,认真想了想,忽而噗哧笑一声。

      他抱紧小姑娘,左右摇摇,疼爱得不知如何是好,“孩孩啊,你娘生你的时候,正是冬至,她死去活来半个昼夜,整座耐重几山被她叫得惊天动地,方圆百里内谁都知道,”他道:“你同粪坨子老家,绝没有亲戚关系。”

      为孩孩半张着嘴,仔细考虑了会,仍是不甚放心。

      “同燕姐姐也没有亲戚么?”她又问。

      为奇挑眉,“哪里的哪个姐姐?”他不解。

      孩孩一指向前,他毫无防备抬头去看。

      坟头上孤零零的某个汉字的所有笔画,都向右上角飞扬,直如田之早旱,如秋雨百夜长。

      为奇的脸色,忽而也竟有些空旷了。

      “燕姐姐?”他寓意不明重叠起这串称谓,对着坟前见风即折的醒目草,对着坟前遇秋则赤的踟躇花。

      “谁同你说的?”他问,眼中现出一股偶然到手的、像命运般不期而至的、隐蔽在时间之下的流光。

      为孩孩本正盼着为奇斩钉截铁说没有,却见他一副似是而非的表情,不禁“啊”了一声阳平。

      “是谁告诉你,里头埋着位姐姐的?”为奇和颜悦色,“你阿娘么?”

      小姑娘摇头,辫子甩到为奇的眉间。

      “阿娘讲,里面都是些鸡翅膀!阿娘惯喜欢说大话骗人!”对于自己母亲出了名的口舌,女孩儿到底是有些愤愤然。

      为奇没有作声,隐隐从内心深处泛起一股沉思,油然想起几个至亲的评语。

      大哥总说那人可怜,“他一生叱咤,无所不能,却只在爱情观念上,与为奇相互扑空,以至于此……”

      小红至今耿耿于怀,逢人便讲那人是英雄!“我捏捏红一世没佩服过几人,他算一个!”而英雄的真实留存,不过是由他的传说照亮的,一瞑之后,言行两忘。

      孩孩道:“其实大家都喜欢骗人的!”

      为奇蓦然回神,目光从嘈杂的往事的肋骨中折返,小姑娘的抱怨有兰花五指的形状,朝空中弹去后,触痛几瓣浮云。

      “阿爹讲,坟里头的是一截袖子,大为叔叔讲,坟里头的是国王,小红叔叔讲,坟里头的是救苦救难的和尚。”
      真的真的,只一撮小香,一堆小土而已,哪里竟埋得了这些东西。

      为孩孩当然天上人间得不相信。
      为奇道:“那怎么又出了个姐姐?”
      小姑娘似乎早就盼着为奇这么问,当场便很得意,也大声说了:“是吾啊自己琢磨出来底!”

      “哦?”为奇侧过身,为女童挡过股西南方向的朔风,撇一眼丘冢。
      那为孩孩不知从何处学来的诌诌文辞,侃侃霍霍道:“自古岂非只有年轻貌美之女子,堪与燕比,能取此字为名姓?”
      为奇骇笑,为这因果关系叹为观止。

      孩孩则自有其解释,她说:“娘说底,吾啊是惹祸精,所以叫害害,因为不好听,才改成了孩;娘还说,小为叔叔你男女堆里都是奇货可居,所以叫做奇;小红叔叔每年冬天一捏就红,所以叫做红;阿爹本就是那东南西北上下左右前后十方十位里顶着尖儿碰着额角儿的精英,所以叫做十方儿,至于她自己,年轻的时候很是送过一回昭君娘娘和番,所以叫做宋青……”
      小姑娘口齿伶俐,一溜烟说将下来,历史便以奇特的角度□□,风从龙,云从虎,于是沛然成雨般,直把好黄豆,说成为大马猴。

      为奇好奇,“那么,大哥的名字怎么说?”
      孩孩想了想,“阿娘平常从不敢说大为叔叔。”

      为奇叹息,对于宋青万年不改的欺善怕恶简直无力。

      “所以,叫燕燕的难道不是姐姐?”为孩孩理所当然。
      为奇迎着小姑娘信仰坚决的视线,微弱反驳:“据我所知,”他道,“此人虽貌美,却绝非女子……”
      孩孩闻言,哗然怪叫,颇为不可思议。
      “她叫燕燕啊!!!”
      “不……那只是他的姓……”

      小姑娘听后非常失望,那几番琢磨,那几番风月幻想,啥时成了画饼,于是她不服气。
      “小为叔叔认识里头的人?”

      为奇顿一顿,他仔细回忆一番,纵深思考,良久才点头。
      “是,颇相处过。”他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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