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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梦断成空 ...

  •   姜钰澈与傅友德一同被召进京,姜将军嘱两人低调行事,尽量避开锋芒早日回家。
      临行前苏州当地许多父老乡亲送行,还有许多慕名而来的闺阁女郎,都想见见驰骋沙场相貌俊朗的傅友德,常遇春也回来送行。女郎们纷纷暗自庆幸同时见到两个俏郎君,钰澈脸带面具,着一身素净长衫,站在两位翩翩少年身边也显出淡雅佳公子气质。
      钰澈见常遇春身后还跟着个异域风情的小姑娘:环佩青衣,盈盈素靥,眼如月般明亮温柔。异族女子皆是大眼高鼻艳丽妖娆,却让人总觉是大同小异,而眼前这个女子,明艳中带着出尘。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常遇春热情地招呼道: “钰澈!友德!唔,两位兄弟这是要进京升官平步青云了,恭喜恭喜!介绍一下,这是蓝樰依蓝姑娘,家中是定远商户,是我在劫……回来的路上结识的,这回在我的推荐下来苏州府采办货物。”钰澈见常遇春对自己如此殷情,她再看了眼他身后的这位蓝姑娘,钰澈微眯眯眼:这小子是看上人家姑娘让她帮忙。

      钰澈想着,行了个礼,配合他道:“蓝姑娘好。燕衡他夸大了,我这次只是进京复命而已,很快就回来的,燕衡曾经和我作战时他英姿飒爽、战无不胜,他才是真英雄。”常遇春微笑着向她使眼色,示意她继续。
      “呃…威风凛凛、足智多谋。”燕衡满意的继续使眼色。
      她搜索着词筐子接着道: “骁勇善战、赤胆忠心?”常遇春继续眨眼睛。
      钰澈心想为了讨小姑娘的欢心,这是让她搜罗褒义词库么?太难为她了!
      一直不语的傅友德早已看明白,插话道:“总之常遇春比姜钰澈强百倍。”
      常遇春听后果然很满意,偷瞄了身后的蓝樰依一眼:“友德,话虽如此也不能这么说。哈哈!”钰澈歪歪头看向他们两个。
      蓝衣小姑娘此时上前行了个礼,对钰澈道:“民女蓝樰依,这相向姜公子行礼,巾帼不让须眉,我知你是女子,还是称呼您为公子罢?早闻小公子战场上的传闻,樰依十分崇敬,军师与将军不同,小女便觉得军师该是温文尔雅的书生意气、如卧龙凤雏,足智多谋,决胜于千里之外。今日一见小公子,果真与樰依想像的一模一样。”
      常遇春笑道:“你可别被她的表象给骗了。”
      钰澈懒得理燕衡,她走近蓝樰依仔细的瞧,樰依被她的举动弄得下意识的连连后退,钰澈却边靠近边道:“姑娘谬赞,姑娘这琥珀色的眼珠牵动流离,好生漂亮。”
      她注意到蓝樰依栗色的长发,接着道:“姑娘青丝在光下当真如瀑布映射的虹。”钰澈边说边上前一步,长指微拂,风姿优雅地摘下她头上的一片落花,蓝樰依一时心跳起来,都忘了后退,她对上钰澈面具后的那双水泊之眼,竟一下被迷怔:这眼睛怎么如此熟悉?
      她如同回过神一般收回手: “姑娘清丽世间罕见,令人倾慕。”傅友德和常遇春在一旁听得全身抖了三抖,钰澈此举,惹得一开始就在旁边送行看热闹的一众女郎的瞩目。
      常遇春歪头看着姜钰澈:这方面真是口齿伶俐,若真是个男人不知要祸害世间多少女子。郁闷为何刚才要她夸自己时倒是词穷得很。
      “姜钰澈!你老毛病又犯了?樰依,看到没有?她平日就是个满嘴花哨的,别理她。”常遇春再也受不了,一把拦在钰澈面前道。
      钰澈这才如梦中惊醒一般,潇洒收手:“一时忘情,冒犯了,钰澈心直口快,所言句句出自肺腑,望姑娘不要介意。”
      “没事,小公子果真是……人不风流枉少年。”蓝樰依不自觉退到常遇春身后,虽开心钰澈的赞美,却对钰澈本人敬而远之,钰澈与常遇春互使了个交易成功的眼色。
      在场的未娶妻儿郎的父母纷纷摇头:钰澈的家室与能力,不少富商巨贾想着她容貌虽差些,但娶妻娶贤,可考虑迎娶来做当家主母,为夫家助力。姜钰澈这假小子早就听闻她常混迹于歌舞乐馆,如此轻浮,定是个不学好的。想着来姜家提亲的儿郎家转念打消了这个想法。
      钰澈收起嬉皮笑脸的嘴脸,对蓝樰依道:“姜家也是做商贸生意起家,若是采办苏州特产,钰澈手书一封,姑娘可找我三叔,北上常年干旱,苏州城是水乡,定有许多互补需要的商品。”
      樰依笑道:“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樰依初来乍到正需向导,弟弟年幼,家父与长姐身体不好,只有我一个小女子出来跑跑,若是生意能成,不但省事省力,今后也是南北通商的一段佳话,多谢小公子。”
      钰澈拱手微笑:“那便祝姑娘家生意兴隆。”
      蓝樰依道:“谢谢小公子,我与小公子一见如故,实乃幸事,说来也巧,公子的名字与家中长姐和弟弟名字很像,与我长姐还是同一个‘澈’字呢。”
      钰澈道:“蓝樰澈?那可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樰依笑道: “不是啦,我们取名字不像你们汉人这般非要有个字辈,长姐叫蓝澈,我弟弟叫蓝玉。”
      常遇春笑眯眯的过来搭上钰澈与傅友德的肩:“樰依,生意的事我回头帮你去联络钰澈他叔叔,我们三兄弟单独说几句。”说着用暗劲推两人到了一边:“两位真是铁打的好兄弟!多谢!”
      钰澈白眼道: “为了给你追姑娘,合着友德捧你踩我,你可真是我的好兄弟。”
      “好啦!回头请你们俩吃饭,钰澈你刚刚一举两得,也是厉害得不得了。”
      “瞎说什么呢,我俩得启程了。听闻近日定远一带的绿林大盗横行,这事和你有关系吧?我虽无权干涉你的选择,但作为朋友劝你早日收手。好自为之。”钰澈欲挣脱他。
      常遇春岔开话题道:“钰澈,别生气,我那是为民除害……好好,我发誓,我再也不干了。听我说嘛,第一,帮我讨了樰依的欢心。第二,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钰澈,你给你家里拉了一单大生意,你家要发笔大财了。”
      钰澈笑了笑,一只手母性光辉般淡定的摸了摸常遇春的头,掰开他的约束,上马车前她与家仆耳语道:“查到了没有?”家仆回复她后,她微微蹙眉,上了马车。
      常遇春道:“自以为是,说了碰见大财主了都不知道。”
      傅友德笑道:“行了,常兄不必计较了,你以为钰澈如此热情的凑人家那么近,说那么多,只为夸赞人家姑娘相貌么?”
      常遇春醒悟:“她是在辨认樰依容貌确认她是漠北人?这小子!怪不得接着就提生意的事,倒是精得很!”
      “那这位蓝姑娘的家里,常兄知道多少?”
      常遇春正经答道:“定远蓝家,祖上原是漠北一个诸部的王族,元廷曾有意扶持他们来权衡局势混乱的漠北,后来族人离开了漠北来到中原做起了生意,以古道商贸发家,曾是北上第一富商,不过后来还是在元廷的打压下落寞了。早年定远蓝家家族庞大,许多末节旁系,如今定远姓蓝的很多,一般人很难想到,没想到钰澈这小子反应快得很。”
      傅友德点头道:“原来如此,姜家世代经商,钰澈对举国上下几大商户察觉敏锐些也不稀奇。时候不早了,我们该启程,常兄再会。”
      “你好好照顾她,钰澈现在弱得很。”
      “那是自然,说起来钰澈最开始也是为了助我比武通关才负了伤,我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常遇春道: “我知你俩性子合不来,你且让让她。我不知道将来呢你是否有机会理解她,但愿有这一日。大都的变数太多,这小子脾气性子差了些,人还是靠谱的,唉,不知她病好了以后是什么样子,不过一定比不上樰依!哈哈!”
      傅友德心绪复杂的看着姜钰澈,感着胸口从微闷,不再多想,点头与常遇春告别。
      夏日将止,一路并不好走,天灾人祸不断,随处可见易子而食的流民、四处乱窜的劫匪、执行抓捕“反贼”任务的元朝官员,傅友德一路上能帮则帮,钰澈一路没人约束欢喜得不得了,又恢复到从前嘻嘻哈哈的本性,表面上笑傅友德这普度众生一般走到明年都到不了大都,实际上遇事比谁冲得都快。
      这日两人行至一官员接待署,这里是专门为赶路的官差提供住宿与吃食的地方。两人打算休息一日启程,用饭时正听隔壁桌十来个蒙族官员说话,大体是说根据举报浙广一带的商户对当地起义军捐赠银钱,现已查出有两千名商户涉入此案。傅友德过去与他们聊了会,回来对钰澈无奈道:“起义军的人买过他们几个果子的商贩都要算在名册里,只怕开商铺的几乎都算进去了。这都什么事。”
      钰澈埋头喝茶:“挖洞找蛇打吧,习惯就好。”
      傅友德叹道:“又是两千条人命,若是株连九族,浙广一带只怕要成血城。”
      钰澈问道:“他们这次是拿着名单回大都复命的?”
      傅友德点头道: “他们这次回京将名单呈给皇帝,下最后的决断。”
      “噢,那说起来也是同僚,今后在大都见面次数多,不如我们俩请他们吃个饭提前熟络一下。”
      傅友德无可不可,钰澈便同去隔壁桌自我介绍后坐下攀谈,才知道十来个蒙族人里其中有一个是汉人官员,名叫康茂才,是蕲春城人,边境从此安宁,康茂才大赞钰澈,要求钰澈讲南洋之战的趣闻,说到打仗,钰澈活泼得很,添油加醋的当传记一般说得津津有味。蒙族人虽狠辣,却也豪爽直接,钰澈与他们一行人倒十分聊得来,很快与他们打成一片,约着一块出去酒楼喝酒。
      钰澈不胜酒力,酒过三巡便“砰”的一声磕在酒桌上,所有人见状笑个不停,傅友德想带她回去,可奇怪她如个雕塑一般定在椅子上扯都扯不动,他微微反应过来,于是不再理会。
      “行了行了,看小姜这副模样今夜是睡在这谁也动他不了了,我们接着喝,和小姜一样来个不醉不归!”
      “哈哈哈哈!刚还吹牛说能喝三斤,姜小公子酒量真是太差了!”
      十来个人又喝了几个时辰,傅友德微醺,其余人喝得不省人事。此时已近子时,傅友德趴在桌上,微一睁眼,见钰澈没事人一样笑眯眯的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醒的?”
      钰澈笑道:“我没睡,何来醒。”
      “蒙人能喝是出了名的,为何他们喝了这么些就全醉死过去了?你哪来的蒙汗药?”
      钰澈潇洒地拿起酒壶喝了一口,表情赞不绝口的样子,笑道:“友德你听书听多了吧?上哪找什么蒙汗药,只不过把备用治风寒的药加羊肉汤里给他们吃了,那有安神作用。刚刚一直和他们在一块没来得及和你说,但我知你素来不吃羊肉,所以你没事,我们快回接待署去他们的房间找名单吧。”
      傅友德道:“你想帮浙广一带的商户百姓?被发现可是死罪。”
      钰澈拉着他从酒楼后门溜出,小声道:“所以要神不知鬼不觉呀,留门,我们一会再回来。”月光下两人的身影若隐若现,很快消失不见。
      是夜,官员署着火,原因是厨房未燃尽的灰点燃了柴火,还好火势不大没出大事,但连带的隔壁几间客房有物件烧损。
      钰澈康茂才一行人回来都目瞪口呆,钰澈与傅友德的行礼都被烧得黑漆漆的,银钱都被烧成了渣,两人把这堆灰烬摊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几个蒙族官员被他俩如此逗乐:“一点钱至于吗?他们这些南蛮就是小气得很!哈哈!”
      其他几个人反应过来忙跑回屋子找名单,名单还在原处,所有人松了口气,可一打开,全傻了眼,整个本子密密麻麻两千人的名字被火熏得黑漆漆一片,只能勉强看清一两个人的名字!
      康茂才声音打颤:“这……这名单只是粗略登记,没有副本的!现在再回浙广一带时间也来不及了,这该如何是好?”
      “与可汗实话实说认罚罢?”
      “天威难测,若可汗龙颜大怒,我们几个小命难保,就算运气好可汗留我们一命,今后还会安排任何差事给我们么?流放到高丽啃树皮去吧!”
      “唉!那怎么办呐!”这会轮到一开始嘲笑钰澈的几个蒙族官员们愁了。
      钰澈走过来问道:“康大哥,怎么了?可是你们的银钱也给烧了?”康茂才告诉钰澈名单烧毁之事,钰澈也十分抱歉:“对不住,都是我俩,不该喊你们去喝酒。”
      康茂才丧气道: “哪里的话,不关你们的事,我们不都是睡到现在才回来,活该倒霉吧,只能回浙广找他们再统计一次名单了。”
      钰澈道:“你们也说了时间仓促,事到如今只能先交一份名单上去,人数少一些勉强交个差也好,名单名字想必康兄和众兄弟还记得一些,可能补上多少?”
      其中一蒙古官员道: “共有两千人,我最多只记得十来个,我们所有人加起来不知记得过五十个人么?这人太少也不好交差啊!”
      钰澈道:“钰澈祖辈都是经商,也认识一些商户,浙广一带也是熟悉的,不然钰澈写一些自己知道的,看你们觉得是与不是你们名单上的人?”
      “也好,你且多写几个我们认认。”
      钰澈当着他们的面写下了近两百人的名字,他们看着确实有印象,不管不顾的全用上了,加上自己记得的,共三百多人制作了新名单呈给可汗皇帝,也就是后来的元惠宗元顺帝。
      事后傅友德问钰澈:“原不知我们自己如何洗脱嫌疑,没想到你还有这招,你是如何默得这么多人的名字?是你家世代经商本来就认识吗?”
      钰澈满不在意的道:“只认识几个大户,其余的人都是我强记的,不过要在他们面前泰然自若的写出来,可累坏我了。”傅友德听了有些惊。
      钰澈前晚将名单偷出背下了部分人数,再烧掉了名单,今日当面默写,谁也不会怀疑到他俩头上,靠着这份强记的本事,钰澈将原本两千人的浩劫变成了三百人。
      当夜,钰澈出门,见一摸黑影从门口晃过,门口放着一个信封,里面有几张大面额银票与一张纸,上面写着:“他日有难,盐城可助。”落款张四八。盐城?张四八?钰澈微惊,张士诚!看向黑影消失的地方,原来早有一只黄雀,将他俩所做所为看在眼里,对自己虽无恶意,但惊讶于此人,竟让所有人一刻未曾发觉。
      到达大都面圣后,皇帝元惠宗给两人赏赐,钰澈和傅友德皆称不能任武将之职,请求元帝批准两人领赏后回苏州。
      之前比武考试早看中钰澈的脱脱提议钰澈来门下做门客,为他效力。而此时国相帖木儿道:“姜钰澈的兄长钰泽将军生前与臣关系极好,臣对汉人官员更熟悉,不如让两个孩子来臣的门下。可汗,我们如今需要谋略担当双全的人才,若是悉心培养,这两个孩子的能力范围绝不仅仅限于武将。”
      脱脱被驳了面子,不满道:“武将如何了?没了武将前线拼命轮得到文官在这说风凉言语?无论在任何职位,都是为国效力。”
      帖木儿微笑道:“那正好两人现在都不能去军营,那就把这两个孩子交给给臣,臣教他们军营以外的东西,熟悉下其他位置为国分忧也没什么不好。”
      争论内容已上升到文官与武官之争,曾经教导过钰澈读书的刘伯温近日借调在朝中,暂代大元司天监的职务,他胸有大才却安排在了这并无太多用处的位置替国运卜卦,平日极少上朝。他站出来对惠宗行礼道:“启禀可汗,两位大人争执不下也难有结果,还是便由陛下来决断罢。钰澈友德都是臣的学生,臣可保证,两个孩子的才学是都没有问题的。”
      元惠宗近日痴迷于木工无法自拔,早就被底下人吵得头疼,只说了句:“那便由你领去。”便退了朝。
      姜钰澈与傅友德跟着刘伯温出了大殿,两人礼貌道:“几年不见刘先生,先生可好?”
      刘伯温点头:“今后衣食住行都会有安排,你们先住我的宅子,缺什么同我说。”
      两人跟着刘伯温又走了会,碰见一黄袍青年男子,星眼剑眉霸气微露,刘伯温向他行礼:“太子殿下。”他抬手免礼,目光如炬盯向钰澈。
      毕竟年纪小藏不住心事,钰澈面具后的水泊双瞳也直勾勾的盯了他一瞬,很快移开恢复平静。钰澈根据陈友谅的提示查出大哥的死与太子有关,但考虑家人不好发作。
      “这是姜钰澈,苏州总督军姜恺将军家的小姑娘。”
      太子道: “钰泽同我讲过,他家中有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妹妹,天资过人却有不治之症。小公子现在身体可好?”
      钰澈行了礼道: “回殿下,一切都好。看来殿下与大哥关系很好。”
      他思绪似乎飘远:“抛开身份地位,他与我是最好的兄弟。”
      钰澈心生厌恶:她查到的消息是大哥为太子巩固地位征战,孤军深入被敌军暗算,班师后不知为何太子封锁了这个消息,将知晓此事的人赶尽杀绝,可以肯定的是大哥把太子当挚友,太子却当大哥做好用的武器,折损用尽之后如废铁般丢弃。
      与太子告辞后,刘伯温看了她一眼,突然道一句:“沉住气。”
      “先生早就知道什么,对么?”
      “何必徒增烦恼?不管如何,钰泽是为国捐躯,那也是他自己的选择。你还是多考虑当下自己的处境罢。”
      傅友德道:“友德还有个疑问,友德虽愚笨但还是有自知之明,今日为何国相帖木儿和脱脱会同时争抢我们?”
      刘伯温笑道: “脱脱门下可不是那么好待的,我的官职低微不好直接与元帝要人,于是我与脱脱同等地位却势不两立的相国帖木儿美言了你们几句,他俩早就不合,定要争论起来,元帝不愿因你们两小孩挑起矛盾,定会答应让我带走你们,待在我门下对你们来说最安全。元帝没有给你们官职,倒也得个自在,你们若想处理政务我门下的公事也可以学着去做,司天监是个涉及面最广的部门,五行八卦琴棋书画天文玄学都可任你们学。”
      钰澈感激:“多谢先生为我们费心。”
      “今后在外人面前叫我师父罢,行事也方便些。”
      “您本就是钰澈的恩师,原是钰澈怕僭越了才与旁人一样唤您一声先生。”

      钰澈和傅友德日日在司天监读书,钰澈在康茂才引荐下结识了不少蒙族汉族的官员,交托她与傅友德的事两人处理得十分踏实,却始终未得任何官职,元帝因之前两大臣相争对他俩有些忌惮,在有心人的提醒下,元帝注意到钰澈面具下的那双淡棕色摄人心魄的眼瞳,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相比傅友德和钰澈,康茂才仕途平顺,担任军队教头,经验长了不少,但身为汉人官员,大家都感到难以融入朝堂,真正的权势掌握在黄金家族和蒙族官员手里,永远不会给他们这些寒门机会。
      姜钰澈却寄情于做学问和做生意上,觉得大都是个完美的商业城。家中本就世代经商,家里商队来往互带货品,她先在大都大商铺里租柜台请伙计做买卖,动用关系让手有余钱的同僚入股,筹钱众人一起开新商铺,种类繁多包罗万象,新店如雨后春笋,新型的方式错开了抑商的律法,生意之事钰澈用朝廷的名义,一年下来赚了不少钱,部分给傅友德救助贫苦流民百姓,另一部分钱用来研究她与常遇春都喜欢的武器机械制作。
      友德则在兵法与武力上大有长进,早就远超朝廷一品武将之上,他知道大都不适合久留,整日里闷头读书练武,从不张扬,甚至生人不语。
      此时元廷风雨飘摇,起义军四起,几大起义军分隔多地水火不容,需派人去往各地起义军首领谈判,钰澈在替师父整理公文时见到了陈友谅的名字,忙跑去师父那里毛遂自荐,要求与元军同去。
      钰澈正收拾东西,傅友德依靠在门口,他一片白色长衫,来大都许久,他个子又高了些,阳光下看起来清爽英朗。钰澈道:“友德兄?可有事?”
      “为何突然要去起义军那里?你之前从不愿参与政事。”
      “太无聊,跟着去转转。”
      “那我同你一起。”
      钰澈为难道:“不用吧,我只是……”
      傅友德突然道:“不要与起义军的人扯上关系,你知道后果。”
      钰澈装作若无其事:“我会解决的。友德兄不必理会我。”
      “你明白就好。”
      傅友德离开后,她盘腿坐在地上,看着手里元帝下发的起义军的签文条款,钰澈想着与他有一年未见了,鸿鹄有志,他不能解她意,自己每每念及,却不知人家可有半刻想到过自己。劝导自己且行且放手。骄傲如她,每每想到喜欢之人却只觉卑微。钰澈抚摸自己的面具,丑陋的疤痕好了很多,却还未完全褪去。乐天知命的她从未如此沮丧,她不知道傅友德并没有走远,停在不远处看着一切。
      使团行至黄州起义军的城楼外,使者喊楼后城门打开,一个身着华裳姝丽美貌如朝霞的小姑娘前来接待,她行礼后开口道:“我是陈漓,兄长让我代他来招待各位。”她行事干练,将众人引至议政厅后开门见山:“兄长政务繁忙,就由陈漓代劳,诸位的意思,陈漓都会转告给兄长。”
      元朝使者不满道:“政务繁忙?别忘了你们就是一帮反贼,陈友谅也该拿出点战败者的态度!”
      “大人此言差矣,这次的战败者是元军,并不是我们,若是来彰显元朝国威,大可去浙广的张士诚那边耀武扬威。”
      钰澈道:“那姑娘您所说的每一句话可算数?”
      “那是自然。”
      钰澈微笑道: “您兄长也许有些误会,于是派姑娘来搪塞我们,您兄长一定同您说绝不答应任何招安条件就对了?也是,黄州本就腹背受敌,大不了再来一次大战,留下一座空城,只要人在,领地没了也能再杀回来。
      陈漓脸色微变:面前这个带半边面具的文弱假小子,思路竟与兄长陈友谅一致,只是这人更加简单直白。
      钰澈接着道:“但是他有没有想过有更好的办法呢?若元朝倾尽举国之力灭掉湖北起义军不是难事。我知你们各地的起义军也争斗不休,若是能得到我们的帮助,除掉你们的大患河北韩山童、刘福通的义军,岂不美哉。”
      陈漓冷笑一声: “你们会做亏本买卖?无非就是坐山观虎斗,说吧,你们这次开的什么条件?”
      钰澈微低头不再说话,使节拿出条款:“都在这了,这几日看劳烦同我们好好算算这笔账吧。”
      陈漓看了一眼,奇道:“联姻?让兄长娶你们元朝的灵瑶郡主?你们郡主高贵如云,怎么肯屈尊?定有诈。”
      使者道:“放肆!黄金家族血统尊贵,岂有拿皇室名节开玩笑之理?对付你们这些南蛮有这个必要?陈友谅在元朝当主薄时郡主在湖北游玩,早对他有意,这是在当时众所周知的事,郡主为此患上郁疾,可汗心疼郡主,便宜你们了。”
      钰澈微挑眉,这才知道还有这个八卦,灵瑶郡主有郁疾不是没听说过,不想是因为这个原因,想到自个,再想到玉浈,她瞬间释然了不少,撑着头心中默念:由此可见我从前虽然视力差但眼光不错?不不不,我定是与她们一样心智不坚才轻易动情,他本生得好看,眉宇还带几分将人吸引进去的魅惑与征服四海的王者之气,可讨所有女人喜欢。看来从此要远离此人,所谓情之所向,皆为虚妄……
      谈判进行了三日,要将各类条款明细谈妥当是件繁琐的事,陈友谅一直未出面,皆是派兄弟或陈漓交涉,此事的结果原本与自己没多少关系,钰澈只觉烦闷,出来在院中透气走走。
      元朝一同行使臣见钰澈出去,知他是耍小孩脾气躲懒,有些看不惯,出门去寻他回来,远远见到他背影喊道:“小姜!同我回去!”
      钰澈气闷的耸拉着头回身正准备与他回议政厅,突然一只手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往一旁一拽,速度快得让使臣觉得她是凭空消失。
      “小姜!你在哪?快同我回去!”使臣朝她不见的方向走了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钰澈被人按在一墙角处,他修长的手指按住指指自己的唇,示意她噤声,那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下巴微抬,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是星河灿烂的璀璨,一身锦袍添了威严。钰澈下意识的抬头,虽还未看清他的容颜,但熟悉的气息很快让她知道他是谁,心中欢喜面上却对他没好态度:“将军是来签条款的?怎么突然肯屈尊过来了?”
      “和这些老头说这些无聊的事,真是煞费春光,走,带你出去玩。”

      她反过来扯住他:“当初我可按约定帮你不少,你现在就是想着此时不出面将来同我们耍赖毁约,今日你亲自把招安条约签了再说!”
      “小姜是帮了我,但用力过猛,元朝军队差点把南洋各附属国灭族,可让我费好大劲才找到我要的药方,再说公私分明,既然小姜都明白,那就更别想让我去,我是来见你的,本就没打算理他们。走罢!说不定我心情好,什么都答应你呢?”说完自顾走了。
      钰澈只得无奈跟上。四月的天正好,无数的景,无数的人,钰澈模糊的视野里只闻得到花香,听得到大街上的鼎沸人声,陈友谅回头拉住钰澈的手臂:“忘了,某人眼神不好,瞎。”
      她道:“哼!我眼睛就早好了。”
      两人并排走着,钰澈道:“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黄州城倒是被你治理得很好。”
      “过奖,这一年下来可费了不少心力才有了这景象,小姜你呢?这一年都在做什么?”
      “我?比你清闲得多,看书弹琴,最近学着做生意。”
      “噢?那很好啊,看来姜老板赚了不少钱,将来怕是江南首富。”
      “你怎么能肯定我不是亏钱呢?”
      “你想做的事情哪有做不成的?”
      “哪有?求之不得之事太多了。”比如你。
      他明快道:“任何想要的呢,都会在将来等着,只是到那个时候可能没那么重要了,不过欲望源源不断是好事,有时能使人更进一步。”
      “我知你的眼界绝不只在黄州,不过得到元朝的支持,替你铲除韩山童这个大患,确实是利大于弊。”
      他拉着她穿过集市:“我不要任何妥协,也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控制我。”
      “你居然敢留着这样的威胁在世上,真不知是你自大还是心善。”
      “好了,不说这些了,还没带你来黄州好好逛过,山花都开了,这里的森林都长在湖水里,山顶湖上现在十分好看,我还可以带你去看我新造的战船。”
      “你这不是等于把你的军事机密给我看?等等,山顶上怎么会有你说的这么大的湖?”
      他如哄孩子一般: “下过大雨就会出现,这湖可就是我们这的奇观了,大概是天上仙子的眼泪掉在山上了吧。”
      钰澈发笑,眼如星辰灿烂:“你当我三岁小孩么?定是地理位置特殊才如此,又在匡我。”
      “ 我何时匡过你?我们玉泉古井水被称为“神水”,饮此井水能消灾得福,渤泥国药方我已命人改进,你拿去配置,信不信能彻底医好你。”姜钰澈只当玩笑听着,她的疤痕似与自己共生一般,这几年虽然好了很多,但痊愈早已不抱希望。
      两人从清晨玩到天黑,钰澈有些累,在他身后走得很慢,他回身走过来,反转过来突然一下背起她,钰澈吃一惊:“我自己会走。”
      “上山容易下山难,小姑娘家走不动正常。”
      从未有人当过女孩子,或因她是女孩子对她有过半分怜惜,包括父亲和燕衡,钰澈心中五味杂陈:“你一直把我当小姑娘?”
      “你本来就是啊。”
      “那你喜欢我吗?”
      他回答干脆之利落:“不喜欢。”
      她手伸过去揪他的耳朵:“哼!”
      他吃痛“哎呦”一声道:“你太小了,还不懂事呢!女子呢,要温柔,这样才会有人喜欢。”
      “那玉浈呢?你喜欢玉浈那样的吗?”
      他思索很久努力回忆道:“那是谁?噢,你那个小堂妹?没多少印象了。”
      她又打了他一下:“玉浈可是苏州城难得的小美人,你说没印象,美人不喜欢,郡主也不喜欢,你该不会是个断袖吧?”
      他淡淡道:“要我将你扔下去么?”
      钰澈道:“那现在同我回去你签条约交赔款割地娶郡主我就信你不是。”
      他道:“元廷有你这样执着的下属真是好福气。不过我被逼婚你很开心?看在你大哥的份上奉劝一句,不管是大都还是我,对你来说十分危险,你必须远离。”
      她认真回答道:“我明白,等我把生意打点好了,就和我师父请辞回家去,我不想与你做敌人,也不想背叛元廷,你怎么想的我不管,我喜欢我的就好了,但你若是和别人在一起了可别让我知道,我会很不开心的。我虽舍不得,但也明白到此为止,以后的日子,我们就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好好的活着吧,祝你心想事成。”
      在他面前她表露感情依旧简单直接,没有任何扭捏。陈友谅这才知道其实她虽小却什么都明白,那些大大咧咧都是她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她虽随性,又冷静到骇人,包括今日他为什么会突然带自己出来玩,她都知道。他听罢默然。钰澈自觉无趣,玩了一天很累,过了不久靠在他肩头睡着了,晚风习习,落花满天,他唇角微扬。
      陈漓这几日被这群元朝使节缠得甚是辛苦,来百花园找兄长陈友谅,此时他正于百花从中抚琴,姿态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瞳仁灵动,水晶珠一样的吸引人,明媚得仿佛要召唤出春天。见她来温柔一笑:“妹妹这是把事情办完了?”
      就是妹妹都被他的笑恍惚得呆了一瞬,她定定神道:“哥你还说呢!我和其他几个兄长们替你跑腿,你倒乐的清闲。”
      “阿漓办事我放心,这几日辛苦了,元朝这些使节可有为难你?”
      “放心吧,不利于我们的我一一回绝了,迎娶郡主的事未明确表态,只能与他们拖一拖了,其他人倒还好,就怕那个姜钰澈开口,他和哥哥你一样狡猾,随意的几句话就让我没法接,还好他是作为侍从身份来的,不在意我们的谈判结果,不然可麻烦了。”
      “最后那一日我去将引她走,就是省得她在多生事端。”
      “那晚远远的见哥你背回来的那个是姜钰澈?当时我还取笑哥来着,那身形看起来分明就是个小姑娘?”
      他笑道:“那她可不是一般的小姑娘,阿漓不是梦想做军师么?她师从刘伯温,因容貌损毁只能男装示人,今后你可多向她学。”
      “哥你的意思是要留下她?”
      他却如猎人驯服猎物的表情,语调冰冷起来:“她性子散漫,空有天赋不自知,一身才学也不懂得去运用,只知横冲直闯,作为真正的帝王师,她还太小了,还需更多的历练。”
      “那照哥你这样说,这样的人若不引导岂不是很容易走上邪道?为何不直接请刘伯温呢?”
      “刘伯温现在忠心元朝,不可能尽心帮我们,但小姜不同,她的五官轮廓,不像蒙人也不像汉人,这种边缘之人是受到歧视最多之人,容貌损毁怕是家人为保护她故意为之。再说何为邪道?元朝宋朝就是正道?成王败寇,谁输了谁就是邪道。”
      “原来她不完全是汉人?怪不得。嘻嘻,平日里其他女子哥哥你都懒得多看一眼,却对她如此了解,哥哥是喜欢那个小姑娘的吧?”
      他摇头:“只是不忍宝珠蒙尘,一个人最大的遗憾不是做不到,而是他本可以。在元帝手上所有汉人官员一样只会受到打压排挤,永不会有出头之日,要不一步步怀疑自己最后离开,要么被人暗害,一身才学终是要枉费。”
      陈漓笑道: “再说下去我都觉着哥你简直把她当自己孩子宠着了,不过她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她的命运就会像庞统一般,一生没人愿意多看他们一眼,历史总是的重复的,哥真要喜欢这样的人?”
      他停下琴,看着随风摇曳的百花: “阿漓你虽美丽高雅,世上无人能及,但她十年以后,绝非是你能所比的。她第一次见我,我如厉鬼那般狼狈不堪,那便是我真实的一面,她也从未因此厌弃过我。无论用人还是与人交往,阿漓也要记住,拥有美丽容颜的人,总是会获得众多的青睐,可是再美丽的人,依然会有苍老的一天,当你老去以后,曾经的一切是否依然?当美丽凋谢的时候,一切才回归本来面目。一切的风光与繁华也只是过眼云烟。 ”
      “可我愿被这过眼云烟熏一熏,就像绽放一刻的昙花、冬日暖阳里的雪,也是难以忘记的美好回忆,短暂不代表没有存在过。”
      他摇头轻笑: “阿漓有自己的观点了,但还是未真的长大。”
      签了所有条约后,临行前钰澈收到黄州起义军送的礼物,打开来看是个制作精致的半面绞银丝面具,特有的工艺丝丝缠绕做成的棠梨镂空模样,上面镶嵌红玉石作花心,工艺繁琐世上独一无二。
      其他使者也收到价值不菲的礼品,钰澈试着带了觉着好看,便收下了。

      黄河泛滥,治理方式元帝与众大臣商议不下,元帝询问过一次刘伯温,他却回答说不要治理。元帝气得叫他回乡任职。钰澈与傅友德则派去帮助元廷官员余阙赈灾,刘伯温打算辞官回乡继续他的玄学研究、寻找恩师铁冠道人,临走前叮嘱钰澈早日回家。
      果然没几日在灾区,征夫们挖出块石人来,上头写着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征夫毕恭毕敬的呈上来,这类老把戏钰澈见怪不怪,她笑道:“怎么不放条鱼给鱼肚子放块帕子呢?学狐狸叫大楚兴陈胜王?再挖挖看,我倒要看看还有什么新把戏。”
      一旁的一地方官员问道:“要不要上报给朝廷?”
      钰澈对一旁的元廷上级余阙道:“我们只负责灾害治理,反贼起义军的事不好插手,先通知当地知府,民心稳定最重要,我们暗地查清源头再由知府上报朝廷去。”
      余阙知事情没这么简单,自然不想惹祸上身,怪不得当初这份看起来油水不少的赈灾差事谁都不愿接,即要与上头要的到钱,又要与下头当地官员灾民搞好关系,还时不时从哪里冒出个石头鲤鱼这类玩意,如履薄冰,到头来里外不是人。他们在灾区时一刻未停,指挥修理河提,安置难民,经费不足,只好先回到汴京要钱要物,却正好遇选秀秀女入宫。钰澈见到一众秀女中一仪态出众、身形熟悉的的女子。
      “姐姐!”钰澈从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激动得大喊。钰澈无比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可那摸红艳停下了步子看向了她,似在朝她微笑。

      黄州城里,陈友谅抚琴时琴弦忽断,过了会管鄂,也就是张定边上前汇报完军务,闲聊时听他说钰澈的表姐玉泞选秀之事,他眼睛微咪:“小姜怕是有危险,继续待在大都对她不利,看来我得去姜家走一趟了。”
      张定边道:“她人在大都,去她家做什么?”
      “她同我说过要我去她家,也是兑现承诺的时候了,她家中可还有哪些人?他们都喜欢些什么?不知苏州那边头一回上门有哪些风俗?将军一一同我说的吧。”
      “苏州人热情好客,上门自然随意些就好,不知您以什么身份去?姜家二位公子的朋友?”
      陈友谅道:“唔,不止,我要娶她,这就应该是未来女婿的身份。”
      “我刚才的话收回,你这是上门提亲,可随意不得。”张定边捏把汗道。

      元惠宗满意余阙一行人的赈灾能力,却还是听信黄金家族的谗言开始对余阙猜疑,他们自请回灾区继续治理被拒绝,灾区的后继事宜移交给了他人,没过多久灾区出现了暴动。
      如今朝中局势大抵分三流:太子为首的黄金家族与各蒙族武将,丞相贴木尔为主的蒙族文臣,再就是一众势力不大但个个是优中选优的汉人官员,关于黄河修河提的事,很多人争论不下。此事便成了导火线,炸得元朝朝堂动乱、天下动乱,成为压死元朝这个疲惫不堪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太子因姜钰泽之死一直忌惮着一切与他有关的人与事,为得太子之位付出太多,几个黄金家族的兄弟仍然对他的太子位置虎视眈眈,他们若是知道了姜钰泽的真实死因,定会对自己有文章可作。
      太子开始注意到了钰澈,知道她与许多派系的大臣有生意往来,或关系交好,在大都经商敛财,他手底下的人早就开始劝诫要求阻断姜钰澈敛财的行为,他却笑着摆手说他们见识短浅,不仅默许,私下还给钱给物让其他人不要为难钰澈的生意,颇有扶持之意,因此许多官员大赞太子贤德开明。
      太子授意朝中部下明里暗里对汉人官员打压,包括这次的赈灾任务,原本是将这难缠的任务指派给汉人官员难堪,没想到反而让他们有了表现机会,他立即向惠宗进言以督察官员应回避赈灾账目,让钰澈等人不再继续插手赈灾。
      现在出现这么多起义军,多少是赈灾突然换人的原因,元帝对太子有些责怪,太子思考自己的地位依旧不稳当:汉人官员必须打压,虎视眈眈的黄金家族其他觊觎皇位的成员必须铲除,文官帖木儿等一众人支持的自己的兄长,而姜钰澈,你便与你兄长一样,替我做个垫脚石罢。
      选秀时,他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他嘴角上扬,有了个想法。他宣人觐见,见到真人,玉泞清风明月眉眼如画,他见过无数女子,唯独见到她的一瞬间心都没力量去跳跃。

      “太子殿下要纳我表姐马氏为妃?她是我姐姐,您总要与钰澈知会一句罢?”钰澈听到消息怒气腾腾地踏至太子府门前,站了一天门口的侍卫才肯放她进去,太子正在花园赏花,见向来表现得玩世不恭的钰澈此时眼中是少见的凌厉,他微一笑。
      一旁的下人道: “大胆蛮夷!见了我大元太子不行礼,还言语不敬,你是活腻了!”
      蒙人管南方的汉人称蛮夷,钰澈道:“殿下既然打心眼瞧不起我们,何必委屈自己受千夫所指?马氏的父亲还是在逃人犯。若是殿下另有所图,求殿下看在我大哥的份上,只要殿下肯放过我表姐,姜钰澈定尽力完成殿下所想所愿。”
      “小公子言重,不知你说的玉泞是谁?哦,想起来了,她已没有这个父亲了,我已经为她寻了个新的父亲,她今后也不姓马。是我这下人不懂事,哪那么多尊卑之分,我让他向你磕头赔个罪。”
      下人忙跪下:“小的该死,孤陋寡闻不知这位公子身份,小的回头定去向玉泞姑娘赔罪。”
      听到玉泞的名字,钰澈咬牙跪下,头磕在泥里,元朝一切按蒙人习俗,朝堂礼节向来简单,即使平日面圣都只需弯腰手放于胸口即可,此时的跪礼磕头意味着极重的羞辱,她向来心高气傲,没有特定的职位无欲无求,平日里对不喜欢的人,包括对惠宗可汗都没个好语气,此时她跪着低声下气,尊严什么都不要,只为玉泞:“钰澈万不敢当,都是钰澈的错。只求殿下明示如何才肯放过表姐。”
      “姜公子何必如此?快些起来罢!本宫是真心实意喜欢,小公子多虑了,这么着急生怕本太子不知道她有你这个亲戚?放心,将来好处少不了你的。”
      “只要殿下肯答应放过她,钰澈愿意交托所有的资产,有了财力的支持与对官员财力的控制,殿下今后定能平登大宝,比娶汉人女子来拉拢汉人官员有用得多!钰澈会与姐姐回乡,永不来大都,求殿下成全!”
      “小公子在胡言乱语什么呢?本宫是想在我手上实现种族平等,淡化这些矛盾,纳玉泞做正妃,就让她当这第一人有何不可。不过看来小公子早就在布局给自己留了后路?可真是小看你了,渤泥国、陈友谅、张士城,姜小公子你厉害得很,不如让大家都来听一听你的雄才伟略。”
      她声音颤抖:“一人做事一人当!都是我的错,请太子不要牵连别人。我姐姐她在哪?让我见见她!”
      他笑道:“回去吧!她好不好全看你,小公子见与不见有何所谓?。”
      钰澈仍趴跪在地上,直到傅友德听说了钰澈在太子府,忙赶过去求见,打圆场将她带走。
      天色已暗,钰澈如痴如癫的满大街乱走,傅友德一路跟着她:“别太担心了,你姐的事你父亲定会想办法的。”
      她面色惨白的蹲下,牙齿在打颤: “友德,我要完了,将来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就一口咬定你什么都不知道,把所有的事都推给我,你赶紧走吧,离开这里。”
      傅友德温和地拍着她的肩,她一天没吃东西,他从兜里递给她一块糕:“到底怎么了?无论发生何事,我俩共同进退。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糟。振作些,你还要保护你姐姐。”钰澈不知道此时的傅友德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而傅友德也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傅友德拿出一封信道:“这是你父亲给你表姐的信,你父亲说了,这段时间怕人中途拦截,所有信件都会匿名寄给我。”
      钰澈见信中只问安好,并没有解决问题的办法:“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给我一封书信,交代我该如何做。”
      “也许姜将军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别着急,你想想,你家中有你父亲保护,大都只有你姐一个人,她需要你。”
      此时起义军越来越多,天下大乱,司天监在刘伯温走后由蒙族官员接手,此时司天监占卜观天得出预言:“三分天下姜钰澈,一统天下刘伯温。”朝廷上下一片哗然,太子因要纳汉人女子为正妻,美名淡化各汉人矛盾以身作则,得到了汉人官员和百姓的支持与钰澈在大都所有的生意。
      太子特立独行立汉族女子为正室顺带给自己在汉人间赚得名头,从而得到在朝“汉营”的拥戴,“汉营”在朝廷虽没重要地位但人才济济,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太子一方势力越来越大。
      钰澈的父亲上奏本给惠宗建议漠北边防,其实是想查出儿子钰泽的死,得来消息惠宗已经准许,姜将军开始着手施行,可后来那个奏本却出现在丞相璋帖木儿那里,元帝大怒,他根本就没见过姜将军这个奏本,更没准许过任何工程计划,下令严查,结果越查牵扯越多,以谋反罪名诛杀帖木儿等文官无数。原来太子与脱脱联手,他们早已和丞相帖木儿不和,钰澈的父亲既然发现了钰泽之死的端倪,太子便就来了个一锅端。
      钰澈救下几个牵连的官员同僚安置在船上,她持剑马不停蹄的冲进囚禁玉泞的别苑,钰澈被无数剑客高手刺伤,她如当初在练武场选拔一样血拼到底,在傅友德的接应下救出了玉泞,两姐妹见面唏嘘不已,钰澈安排姐姐上船,太子此时却亲自追了过来。
      钰澈浑身血污,微抱住玉泞道:“去郭伯伯那,他是我父亲的好友,会照顾姐姐!姐姐保重!”说完跳上岸利落的一脚踢开了船,玉泞悲鸣一声:“钰澈!”傅友德狠心划着船离开,眼里早就薄雾朦胧:他比谁都想去帮她,但他必须按她交代护送所有人安全离开。
      钰澈先挥剑狂刺开几人,摆开阵势欲拖延时间,太子已经不耐烦浪费手下的人与她对峙,抬手下了个命令,打斗中她感到几点水状物向自己洒过来。
      “呃啊!”
      一声凄厉地惨叫惊起林中的鸟儿绕树三匝,她猛吐口血,目呲欲裂,感到自己的皮肉如被毒虫撕扯灼烧,头与五脏六腑有东西在牵引在炸裂。皮肤也似在迅速的溃烂。
      太子打开折扇,微一笑:“果然如此,这个反应就是证据了,带她回去与可汗好好交代。”
      傅友德安顿好一切回到原地,只见到满地打斗狼藉,捡到她陈友谅送的带血漂亮的镂空面具,周边腐化的植物让他认出那是苗疆引蛊发作的尸虫水。
      “钰澈!”他身经百战,早就心硬如铁,此刻却如一个遗失重要东西的孩子,失声打颤。
      姜钰澈看起来强大无比,不需要任何保护,已经习惯了任她独当一面,哪怕知道了关于她的身世,在他知道真相后对她的厌恶与不解早就化作了钦佩,抱着侥幸,总以为和她会一直在,相处的时日会很长。
      他呼吸困难,面具上的银丝紧攥在手中,戳进皮肉里,滴淌出血来,他起身发疯一般狂奔而去,继续寻找她,可被尸虫水泼过的蛊虫宿主哪还有命在?巨大的痛苦如针一般刺进他的心里,日日夜夜将他痛苦折磨。

      “庶人姜钰澈,勾结雁门边塞武将,上蒙君心,下贿卒士,谎报战功。自吾朝开辟,文臣不得暗通带兵武将,皆视谋反论处。危难当头,内忧外患,天灾人祸不止,皆为此等所害,逃离途中诛杀,此为罪无可恕,株族以儆,安之民心。”
      姜家底下的苏州军队士兵株连流放,世间再也没有苏军、姜将军,苏州的百姓只觉得荒唐又惊奇,纷纷去当地知府吵闹,太子早就通过朝廷下达命令有闹事反对者一律同罪,一时间杀戮遍野,苏州城变做血城。
      事情过去几个月后,陈友谅再次进攻元廷,无数平民起义军也顺势揭竿而起。
      刘伯温此时在山中修行,夜观天象,猛睁开眼:“紫薇星动,大祸将至,翻天之兆。”
      元帝坐于朝堂上,看着满目狼藉的江山栋梁,想起刘伯温:“一群废物!去把刘伯温余阙一干人等都给朕召回来!”
      他这才悔悟到:当初支持治理河堤的不一定是忠,反对的不一定是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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