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奋斗日常》半饱微醺

25、准备束脩

　　对于寻常清贫农户来说，耕读传家是最理想的状态。

　　尤其在当下科举风靡兴盛的时候，读书科举入仕，几乎是贫寒人家光耀门楣的唯一希望。

　　宁德远想孙子想的几乎撒手人寰，自然也存着这样的心思。

　　从前他对儿子抱有希望，看他起的名字便知。

　　然而，儿子天性愚钝，完全不是读书的材料，唯有一把子力气，干干农活罢了。

　　宁德远再逼迫几次后，最终放弃了，转而把希望寄托到孙子辈。

　　他对宁清羽这个孙子，抱有太大的期望。

　　此时见她两只小手毫不犹豫的抓起了书和笔，他几乎喜极而泣，觉得宁家终于有希望了。

　　宁耀祖和吴巧娘见此情景，相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几分无奈。

　　吴巧娘尤其如此。

　　她私心希望小五抓个胭脂馒头之类的东西，熄了老爷子这番心思也就罢了，谁知小五偏就果断抓了书和笔。

　　这不是成心让老爷子激动吗。

　　另一个失望不安的人，还有宁王氏。

　　她现在恨不得上前夺下宁清羽手中的书，撕个稀巴烂。

　　一个黄毛丫头，还真想着去读书？

　　扯吧！

　　只是当着老头子的面，她不敢。

　　何况还有许多人围观呢。

　　宁德远喜悦的上前抱起宁清羽，畅快的大笑道：“我孙子果真是有出息，有出息，哈哈哈！快些长大，爷爷送你去念书！”

　　宁王氏撇撇嘴。

　　吴巧娘上前把宁清羽接过来，笑道：“别赖在你爷爷怀里，累着爷爷了。把东西放下来，娘带你去吃长寿面。”

　　宁清羽立即乖乖把书和笔都放到宁德远手中。

　　宁德远笑眯眯的拍怕她的脑袋：“去吃面吧，吃了以后，长命百岁。”

　　宁清羽就趴在吴巧娘怀里，去了堂屋。

　　吴巧娘拍拍她的小屁股，轻声嗔道：“小傻蛋，那个大白面馒头不好吗，非要拿没用的书和笔？”

　　“读书。”宁清羽软糯道。

　　“你一个女娃子读什么书？” 吴巧娘捏她的脸蛋儿，似是自言自语，“你呀，还有你几个姐姐，只要好好长大，将来找个好婆家，生儿育女，顺顺心心过一辈子就成了。”

　　宁清羽没吱声。

　　她毕竟并不是受传统三从四德思想耳濡目染长大的古人。

　　她的内在，是个拥有成熟人格的现代人。

　　她拥有学识，本领。

　　既然重生一次，她不甘愿一辈子蜗居农家宅院，也并不想跟着个农夫成亲然后生儿育女碌碌无为一生。

　　更重要的是，读书是她能改变自己命运，以及一家人命运的唯一机会。

　　她心里也清楚，女扮男装去科举有很多困难。

　　但她更相信另一句话：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些都是好多年以后的事情，想了也无用，现在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紧紧抱着宁德远老两口的大腿，让他们送自己去读书。

　　这个时代，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只有读书了，一切才有可能。

　　退一万步讲，即便将来参加不了科举，也有别的用处。

　　最起码，她暴露自己会医识字的事情，也就不会有什么顾忌。

　　她正想着，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被绕了一圈，放到了小板凳上。

　　面前，摆着一只蓝边大瓷碗，碗里是雪白的擀面条，上头好窝着一个黄橙橙的荷包蛋。

　　吴巧娘笑眯眯道：“娘特意用鸡蛋换了一点白面来，擀一碗面条。娘喂你吃。”

　　宁清羽摇摇头。

　　“怎么了，不想吃啊？”

　　宁清羽还是摇头，小手指了指院子里。

　　荷花正蹲在院子里收拾东西，梅花喂羊喂鸡，菜花端着水瓢跟在后头帮忙。

　　吴巧娘有些明白了：“小五，你是要姐姐们一起吃？”

　　“恩！”宁清羽使劲点头。

　　“小五真乖。”吴巧娘在她柔软的脸颊上，轻了一口，笑中带泪，“好，跟姐姐们分着吃。”

　　她又去找来几只小碗，把面条平均分成五份。

　　荷包蛋也依样切成五块。

　　“荷花，梅花，菜花，你们过来——”吴巧娘把她们喊过来，又去东边屋里，把梨花抱过来，围着桌子坐下。

　　她们看着小碗里的面条，都有些茫然。

　　“这是小五的长寿面。”吴巧娘柔声开口，“小五说，要与姐姐们分着吃。”

　　“娘，给小五吃吧，我不饿。”大姐荷花说道。

　　“娘，我也……”梅花开口。

　　“好了，娘知道你们都舍不得吃。”吴巧娘打断她们，“娘生了你们姐妹五个，这辈子已经是心满意足。这碗面，你们分着吃，娘希望将来你们姐妹五个长大了，也能如现在这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趁热吃吧。”

　　荷花几个大一些的女孩儿眼眶都有点红。

　　宁清羽扒拉着碗，说道：“小五，长大，赚钱，好吃的！”

　　梅花扑哧笑了。

　　“咱们小五这是说，以后她长大了要赚钱给咱们买好吃的呢。”她解释道。

　　菜花眼睛亮晶晶的：“那我要吃糖葫芦，一天吃……三串！”

　　“瞧你这点出息！”梨花敲她脑壳，“要我就吃白米饭，吃一碗，看一碗，吃不完就留着下顿炒着吃，放许多油！多香啊！”

　　梅花抿嘴笑：“你也出息不到哪里去。有钱人都是每顿饭吃肉的！”

　　唯有荷花始终温温柔柔的笑着，没参与妹妹们的话题。

　　宁清羽用勺子朝嘴里扒拉面条，看着姐姐们的笑脸，耳边听着她们的清脆笑声，心里有一种温柔的情绪，轻飘飘的浮荡起来。

　　……

　　五年后。

　　冬天。

　　过了年，再过两天就到正月十五了，天气依旧不好，连续下了好几天的大雪。

　　大雪覆盖了房屋，道路和农田，风儿卷着雪粒子，把屋檐下的冰凌子吹的到处都是，砸在人脸上，刮的生疼。

　　远远的一片白蒙蒙中，一个矮小的身影，背着篓子艰难的走着，离得近了，竟是个颇为清秀的五六岁小少年，头上带着毛茸茸的帽子，身上裹着不知什么皮毛，圆滚滚的像是一只小熊崽子。

　　少年一边走，一边哈着热气，时不时搓搓通红的双手。

　　他双眼明亮清澈，眉毛笔直着斜飞入鬓，年纪虽小，却隐有几分英气。

　　少年正是宁清羽，已经快六岁了。

　　“小宝，小宝——”

　　后头有一道声音传来。

　　少年停下脚步，扭头看去，看见一个带着棉帽，穿着蓝色棉衣的男孩跑过来。

　　“我都说了，不要再叫我小宝了。”宁清羽有些嫌弃的看着跑来的少年，“容哥儿，我没有名字的吗？”

　　“我也有名字，我叫容成。”少年比她高出一个头，虽然穿着寻常的棉布袄，但容貌十分俊俏，神色有些清冷。

　　“好好，容成，算我求求你，别再叫我小宝了，行吗？”宁清羽哈出一口白气，说道，“我都六岁了，你小宝小宝的叫，让人笑话我，知道吗？我不要面子的吗？”

　　“小屁孩，好了，以后不叫你小宝了。”容成朝她后背的筐子看了看，皱眉，“你又去山上了？这么坏的天气，你一个人多危险，以后跟我们一起去。”

　　宁清羽得意洋洋的说：“我不进深山，没有危险。现在大下雪呢，捉野兔野鸡山雀这些，下点陷阱，一捉一个准。明天逢集，我攒够了十几只拿去，又可以换一些钱。”

　　容成点点头，问：“后天十五，村塾开学，你的束脩礼都准备好了吗？”

　　“我已经攒了差不多，就等着明天去镇上换钱，然后买来。”宁清羽说道，“容哥儿，你都念了五年书了，我听说连夫子都夸你，要举荐你去县学做童生，你怎么不去？”

　　容成摇头：“现在不比以前，即便有举荐，也要经过府，县的两层童试，才能有资格参加院试。”

　　“哦，童子试是什么时候？”她认真打听。

　　“县试在二月，连考五场，若是通过了，府试在四月，连考三场。”容成解释给她听，“前两年易叔说我年纪小学识低，去了也是浪费时间，今年才松口同意了。”

　　“这么说，你很快就要去县里考试了？”

　　“县里离得近，月底再去不迟。”

　　“那就好。”宁清羽朝他凑了凑，眨眨眼，“后天我入学，还需要你这个学霸罩着。你可不能走太早。”

　　容成露出一丝微笑：“夫子人很好，只要你守规矩，不会罚你的。不过，你也实在太皮实了，既要念书，以后也该收收性子。”

　　他的语气像是老父亲。

　　明明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却老气横秋的像是个老头子。

　　宁清羽摇摇头，没说话。

　　她早就习惯了对方这性子。

　　二人说话间，走到一座青瓦红砖的干净院落前。

　　这是易清攒了好几年的钱，去年盖的一所新院子。

　　从此告别了租里长家屋子住的日子。

　　“小五，明天你跟我们一起去镇上，省的你两条腿跑。”容成进去前，叮嘱道。

　　宁清羽蹭他们的驴车早就习惯了，高高兴兴的应下，背着篓子朝自家走去。

　　刚走到院门口，迎面正巧遇上一个矮矮胖胖的婆子，穿的花红柳绿的极为不端庄。

　　这是刘媒婆，已经来了好几次了。

　　看见她又来了，宁清羽的脸当即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