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集》LILISI

7、离尘

　　我叫静舟,是离楼的一名琴师.
　　一个月前,我来到京城.在马背上,举目四望,琉璃瓦,青石路,狭长的街道氤氲着醉人的酒香,偶尔飘散着女子柔媚吟唱......一切,似乎未曾改变.
　　行到一处奢华雅致的茶楼前,门口张贴着告示,表示这里需要一名琴师.揭了告示进红漆门,掌柜的是个端庄明丽的女子,她上下打量我一番,决定听我弹琴.
　　后来,我才知道,离楼是京城最大的茶馆,招待的都是最尊贵最有声望的客人,所以,在这里谋分差事,也是很要看外貌的,所幸,自己长的不难看,甚至,以前江湖中传闻我是俊秀飘逸,出尘若仙的.顾镜自照,面前男子像极了记忆中的美丽熟悉容颜.

　　掌柜的,名叫风花.初见,心下便知,这个女子是江湖的三大美女之一,至于她为什么会失踪,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没有多问,也没有兴趣知道.
　　楼内装饰的极其风雅,琉璃朱瓦,弯月沟檐,耸立的楼宇里随风飘摇着的淡蓝纱帐.琴师通常在轻纱的掩映中戴一顶月白帽纱,着一袭玄色衣衫,走上木楼梯,二楼幽深的角落里静静的躺着一具焦尾.
　　轻轻抚摩琴身,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么好的古琴了,母亲在世的时候,父亲曾送过一把,母亲颇爱用它弹<上邪>:
　　上邪,
　　我欲与君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镇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在京城,王公贵族有事没事都喜欢来离楼坐坐,喝喝茶,听听曲,摇摇羽扇,自诩风雅.有时,也会来一些江湖中人.
　　这天,楼宇外飘洒着瓷青色的雨,一抹雪白从眼前掠过,微微有些惊讶.自己虽未习过武,但自小见过许多武林高手,也练就了一些眼力,可那人的身法却快的令我来不及看清他的面容.
　　下一刻,他稳稳的落在离楼前.
　　一向有些傲气风花很难得的迎上去跟他打招呼,想必那白衣公子应该是熟识这个武林三美女之一的.我在脑海里飞快的思索着,他是谁呢.
　　走近才看清,那人一身云白锦衣,头发用根金丝绦随意束住,有几屡黑发散落在肩头.手里握着一把象牙扇,赤着脚萧萧洒洒的走了楼.
　　第一次,见有人这样招摇随性,赤脚也不觉得羞窘,反而引以为荣似的,好一派洒脱可爱摸样,淡静如我,也不由得侧过脸,轻笑出声.那白衣男子眼尖,飞身一跃,落到我跟前,盈盈一笑,挑眉问 "姑娘,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说来听听"
　　我想他是故意的,即使,隔着面纱,以他的眼力,也是可以看出我是男子的.无意与他争辩,淡淡道"阁下,还是听琴吧"
　　"也好"他在旁边拣了个座位坐下,手撑在桌上托着下巴,一幅饶有兴趣的样子.
　　指尖触碰琴玄,潺潺清泉般乐曲在屋子里缓缓流淌,似白雪般纯净,又似流水的缱绻....外面烟雨,重檐,华楼,都统统笼罩在这淡淡哀愁中,直到一切喧嚣归于平淡,寂静.....
　　白衣男子睁大眼睛望了望楼下陶醉中的众人,抬头对我赞许道"姑娘,你的琴音宛如仙乐"
　　我微微皱眉,"阁下可否给在下改一个称呼?"
　　"呃,对不起,...."他饶饶头,一脸真诚无辜.
　　转视楼下那群围在一起衣着怪异的人,似乎有听到有"武林大会","魔教"这些字眼,..... 他们商量了一会儿,也许有了结果,众人散开了.各自喝茶闲聊.
　　"很感兴趣吗?"回过头,正对上他凑到我跟前俊颜,
　　"怎么不下去和他们打招呼?" 我问他
　　他漫不经心的把玩桌上的紫沙杯,鼻子里哼了声"没必要"
　　我无语.也许,有的人天生把骄傲当资本的.又坐了一会,他站起身,懒懒的活动手脚."好了.我得走了,你叫什么?"
　　"呃?" 很久没有人问我的名字了
　　"问你叫什么名字?"他又凑到跟前盯住我,
　　"静舟"想了一会回答他.这是我的真名,只是很久没说出口了,一时自己都快忘了....
　　"好,记住了,下回再来看你,大美人"他嘴角勾起一抹笑,飞身消失在绵绵细雨中. 狠狠瞪着他离去的背影,是男人都不会愿意听别人那样称呼他的,而且,这家伙对我还自来熟...算了,没必要想那多

　　起身,下楼.檫肩而过的雪夜对我点点头,余下的曲子由她弹奏.雪夜是离楼的另外一名琴师,这个清秀素静的女子很少言语,几乎安静淡漠的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风花和我坐在栏杆旁,她说,你知道吗?那个人是天下第一剑,枫永铭.
　　是吗?我淡问.捧起一杯碧罗春,离楼不愧为京城最大的茶楼,茶水果真清香甘凉,沁人心脾.
　　也许,她促狭的看着我,也许,他对你很有好感也说不定.

　　又过了一个月,我思量着,该来的人也应该快来了.我不去离楼的时候,便呆在林中小木屋里.
　　我喜欢宁静幽雅的地方.置身这片月光下苍茫凤凰竹林,能让我的心跟着得到暂时的平静.是,我的内心不似外表的从容淡定.仍然,时常会想起母亲轻轻唤我"静儿""静儿"然后倒在血泊里,母亲临死最惦念,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她的静儿啊!
　　母亲一如平时一般浅笑着,目光里却有无限哀愁叹息.她轻抚我的额头,嘱咐我忘掉过去,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大片大片殷红的血迹如同盛开的红莲在蔓延,哭喊声,叫骂声,求饶声,宁冽的风或着烧焦的烟臭,凶猛的火势扑面而来,瞳孔里映着死人的微笑....
　　" 不" 我大喊着,猛的坐起身,汗水湿透衣杉,愣愣的坐在床上,连门外冲进来一个人也没发觉
　　"静舟,你怎么了" 回过神,发现枫永铭紧紧握着我的手,一脸担心关切
　　"呃,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抽回手,皱皱眉,对这个不速之客有些警觉. 枫永铭见我清醒了,松了口气,又飞快的到桌边倒了杯水端给我.对于别人无缘无故的好意,我从来都很谨慎,特别是这个男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盯着他,重复刚才的问话.
　　"静舟,你不皱眉的时候比较好看" 面前年轻的男人还在跟我嘻嘻哈哈
　　重重搁下茶水,冷冷道"枫公子,夜深露重,还是请回吧"
　　枫永铭这才严肃了点,老实回答 "其实,我刚才一直在门外"
　　我心理微微一震,难道他已经注意到了有人要杀我?面上仍淡笑"枫公子打算为静舟守夜吗?"
　　"我不介意在屋里守"
　　"请便"
　　冷冷丢出两个字,躺下,侧过身子,漆黑之中那人除了外衣也钻进被窝.我们都没有再多话,不一会,我进入睡眠.
　　一连过了三天,都平安无事,我有点怀疑自己先前的预测了.枫永铭顶着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仍然不时的突然造访,

　　第四夜,我在房间里看书,案上烛火不停的跳跃着,窗外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接着,听到外面几声打斗,我一出门,就见枫永铭的剑插在地上躺着的黑衣人身上
　　那人已停止呼吸,胸口涓涓躺着鲜血.枫永铭抱着手臂站在一边,回过头对我说"我猜,她是雪夜"
　　我走过去,揭下那人面纱,果然是雪夜.我问他,"你怎么知道的?"
　　枫永铭沉思一会,答 "离楼的风花雪夜都是江湖上名女子,但之前她们互相没有往来的,他们同时呆在离楼表明他们现在同时在效忠一个主人.风花是掌柜,精明外向,认识江湖中很多人,她会武功.雪夜,沉静淡漠,几乎没有存在感,具备一个杀手的素质,而且应该是擅长用暗器的.如果我是他们的主人,我要杀你,我当然派雪夜"
　　我站起来,吸了口气,继续道"因为,我不会武功,只会用的毒,所以派一向没有存在感的雪夜来,可以放松我的警惕,她的暗器可以使我一招毙命"
　　枫永铭接道 "你不会武功,也不曾携带暗器但一点不畏惧我和风花这样的高手, 所以我想,你应该是善于用毒的"
　　我点头,也笑,"枫公子,眼力过人,都把再下看穿了.今晚的事情,静舟谢过了"
　　枫永铭脸色有些难堪"....静舟,我不是故意的"
　　我扫了他一眼,"枫公子不问是何人要取我性命吗?"
　　枫永铭忙问"是谁"
　　我答 "当今皇帝唯一弟弟,瑞王"

　　去京城之前,我就打听到,京城最大的茶楼,离楼的幕后老板,正是我想要杀的瑞王.
　　思绪两年前,瑞王为得到我美丽母亲,杀了我全家,逼得母亲自杀.对于我这个和母亲唯一神似的人,他废去我的武功,将我囚禁,我终于有机会从王府逃了出来.然后,去了药王谷,那里有世间最毒的毒药研制秘方 ,我开始寻找研制毒药,两年后,再次回到京城.
　　从20到23岁,我在京城被囚禁了整整3年,如果可以,我再也不愿意回到这里,但是,即使我逃出来了,瑞王对我的追捕没有停止.于是,我回来了,给这一切做一个了段.
　　我躺在床上,简单平静的向枫永铭讲述我的过去.

　　第四天,我照例去离楼,却没有见到风花,换了衣服,缓缓走上二楼,那具焦尾依然静静的躺在角落里.只是那弹琴的秀丽女子已经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一会儿,有人递上来一张纸片,上面没有写曲名,只标注了一个"雅"字.我起身,抱着琴,走向雅间.
　　"只--呀"一声推开门.隔着屏风,只见一个斜倚在远塌上暗淡的人影,烛火暗淡,应该是快燃尽了,我放下琴,走过去,点燃一只红烛.
　　"你会弹什么?" 这声音熟悉,但有些飘渺
　　我指了指自己的嘴巴,表示自己无法说话.
　　哦.." 屏风后声音又询问".<上邪>你会么?"
　　我开始弹奏.我当然会的,这是母亲最喜欢的曲子,也是母亲最初教我的曲子.我弹的行云流水.快意淋漓. 最后一个音符响起,我放下手中古琴,抬头微笑.
　　"一直在阁间的人,可以出来了吧" 我斜睨一眼关的紧紧的远塌后面的暗阁,果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青年男子,一袭深紫莽袍,头饰紫堇冠,是瑞王.
　　瑞王问 "你怎么知道暗阁里有人?"
　　我回答 "刚才的声音不是从塌上那人的,那么,应该还有另外一个人.现在,这么着急想见我除了王爷还会有谁?"
　　瑞王赞许道 "静舟,你的聪明真让我头疼,不过有一点,你没有料到,风花是枫永铭的姐姐"
　　我一僵,突然想到,同是骄傲的两人,枫永铭初次出现在离楼时,而风花却像老熟人一样主动的同他打招呼,难怪.....
　　我强自镇定下来,恢复自然一笑 " 王爷,您怕是没有时间关心别人了吧"
　　瑞王大惊,瞬间,脸色苍白,手扶着远塌,身体摇摇欲坠....应该很痛吧,"天绝"的毒也是无人能解的,中毒的最后下场,只能是活活痛死.
　　他瞪着我,咬牙切齿问"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我望了一眼案几上的蜡烛,幽幽的闪着莹蓝的光."刚才,换烛心的时候,"
　　瑞王仍然不甘心 "为什么,你没有中毒"
　　我答 "进来前,我服下解药" 又转而看向窗外道 "一直屋顶上的公子可以下来了吧"

　　一个月白的人影有些摇晃的,缓缓落到跟前.枫永铭深深的望着我,问"静舟,你是故意的吗?"
　　"对"我直接了当的回答显然让他一震,接着远远的坐倒在椅子上.枫永铭艰难的抬起头,微笑 "静舟,我没有想过,你会对付我"
　　我叹息"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清楚我的底细"
　　枫永铭问" 其实是因为,你已经杀了我的姐姐吗?"
　　"也许吧" 我望了塌上女子已沉默许久的一眼,案上的蜡烛离她最近,这些人中最先中毒而亡的,只能是她.
　　他姐姐被我杀了,现在,他是恨我入骨了.恨就恨吧,我也不期望,他还能对我有一丝感情. 抬头,微笑"枫永铭,我那天没有告诉你,我的家族就是魔教,嗜血,是我的性"

　　"我知道"他的脸上挂着的不再是云淡风清或戏谑的笑,而是苦笑!他继续道"风花告诉过我,不要接近你,说你曾是魔教少主"
　　"可是,我还是想保护你....."
　　他向我身前扑来,替还在惊鄂中的我当了身后瑞王那致命一刀.
　　我缓缓回过头,瑞王已倒在地上,心口处扎着枫永铭的剑.他的眼睛还不可置信睁的大大的,已经毙命了.
　　枫永铭大口大口的喘气,满额冷汗,身上已是大片大片鲜红.他眼睛一闭,我忙过去扶住他,心里一痛,忙掏解药塞进他嘴里,又扯了一些干净棉布给他包扎伤口,
　　此后3天,枫永铭昏迷不醒,并且胡言乱语.
　　他有时会热切呼唤着"静舟,你在哪里?..."
　　有时会痛苦吼叫"静舟,我好恨你,真恨啊...."有时会突然变的温柔"静舟,我想再听你弹<无邪>"有时又像孩子般,满心期许,紧紧握住我的手"静舟,我们一起离开,去江南好不好"有时又会悲伤着"姐姐,我晚来了一步啊." ..........
　　这3天,我一直守在他身边,听意识模糊的他述说对我所有的爱恨,直到第4天,他终于安静下来,脉搏也渐渐平稳.知道他已无大碍,我收拾行装,牵了马匹,最后看了一眼熟睡中的那人,策马离开京城.
　　离开京城,策马向南, 心已疲倦,不愿流浪,在江南找到一处清秀僻静的宅院,住了下来.

　　武功已失,便看书习字,院子里栽种些蔬果,药草,然后拿到集市去卖掉换点家用.日子就这样,缓缓如流水般淌过了5年,我也习惯了,并喜欢上这种生活. 虽然有时也会很想念那个白衣男子,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横在我和他之间的爱与恨,大概使他今生都不会原谅我吧,
　　一天夜半,有人敲门.我起来开门,门外立着一个记忆中熟悉白色人影.我有些怔怔,那人淡然一笑,如春风拂过寂静的水面.
　　"打扰了,请问我可以在这里住一宿吗?"
　　我回过神,忙将他让进屋.为他准备好床铺,洗燥水,本以为安静了的心,又泛起淡淡的涟漪.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我在院子里整理菜园,他起床了,给他盛了一碗白米粥
　　用过早饭,他来到院子里帮我整理,我惊讶的看着他,他仍没有停下手里的活
　　"静舟,你还没有为我弹<无邪>"
　　"呃?"
　　"你竟然丢下我,独自跑来江南了"
　　"恩,是因为..."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别忘了,我还在恨你,所以---"他眯起眼睛盯着我,面上浮起令我心动的微笑,我忙慌乱的低下头,小声问"所以什么...?"
　　"所以,你这一辈子都别想离开我了"
　　我惊讶的抬头,见那人还是如初见时一样,盈盈笑脸.
　　"你不怪我了吗?"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重要的是现在,不是吗?"
　　"恩" 我微微点头, 脸上开始有些淡淡红晕,....余下的日子,大概真的会是自己期待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