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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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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无人打搅的梦境里,封疆毫不掩饰自己的动摇。他心事重重,思绪杂乱无章,还不及细想,眼前场景一变,又换了天地。
室外风雪不息,室内灯火微茫。萧雪河一身缟素,踏入房中,他瞥见屋中情景,不漏痕迹地微微皱了皱眉,走到台前,在灯盏中添上二厘灯油。
烧得焦黑的灯芯着了油,不一会,灯焰又幽幽摇曳起来。
“加这作什么,又不是看不见。”屏风之后的内室,一道喑哑女声传来。
——封疆认得,这是萧红绸的声音。她越过屏风,别开珠帘,走到外室。她这时已经相当靠近封疆印象中的绸姨的模样,她依旧清冷美丽,眉间染了岁月的清愁,身上却多了许多凡间气,不再精致冷漠得犹如一尊神偶。
而萧雪河这时也已是磊落的青年模样。他回望萧红绸,彼此眉目间依稀可见相似模样。他将油壶放到一边,低声道:“这屋里太暗,更容易伤情。”
萧红绸默然不语。这沉默太长,漫长得萧雪河以为她不再会再开口,他们母子间的关系,与封疆同怀阳公主的无话不说截然相反,纵有温情,向来沉默,极少寒暄。他眉目低敛,道:“夜里寒凉,母亲早些睡吧。”
他举步正欲离开这里,便听身后萧红绸开口道:“等怀阳丧期一过,你……找个理由离开吧。去哪里都好,离开这里,离开北境。”
萧雪河并不回头,决然回绝:“公主侯爷新丧,北境城如今又是如此境地,你让我如何弃阿昕而去。”
封疆听到这里,就明白这是什么时候的梦。当年怀阳公主病故后,邱无意很快便随她而去,殉情而死。他领了父职承接北境侯爵位,成了天罡剑主。他同萧雪河决裂……也正是这时。
他走到室内,试图就近将这过往细细揣摩。恰巧与梦境中的萧雪河擦身而过,当即便愣了一愣,怅然至极。
十年过去,他甚至快要忘了当初同萧雪河争执的缘由,更不明白那个一向通情达理,待他情深意重的兄长当初为什么会在他最难捱的时候决然远走。
或许今日,他可以得到答案。
萧红绸倚着软塌,捏着在茶几上放了一夜的白玉酒樽,浅浅摇晃其中的残酒,低声道:“我自会留在北境照看他,你必须走。”
封疆坐在旁边,看着这位熟悉的长辈。
当年侯府剧变时,封疆不过十六岁,光是去承接天罡剑都用去大半条命,更别说有余力去顾及其他,幸有萧红绸替他打点北境侯府,他才能从那种令人窒息的过往里一步步走出来。
对于这位长辈,他一向十分敬重。封疆知道萧红绸略长他母亲几岁,性情孤冷,同怀阳公主感情极好,这一夕惊变后,她容颜未老,眼里却写满了沧桑,眉宇间充满了疲态,甚至连披散的乌发间都掺了银白。
萧雪河本能地想发怒,合上眼冷静片刻,回过头,紧紧盯着萧红绸:“为什么?”
“哈……你问我为什么?”她低头望着那只酒樽,似笑非笑,并不抬头,仿佛自言自语道:“我对她,你对他……可笑啊……这支血脉当真可笑。”
天寒地冻,她轻轻呵出的热气都带着白雾。从封疆的角度望过去,便看见她在无声地落泪。
那只是一滴泪,悄无声息地自她眼中坠落,砸进残酒里,隐没了踪迹。
萧雪河本就是极聪慧的人,向来一点就通。他听到这里,反而镇定下来,他沉声道:“你既然清楚,就该明白我根本不会放手。”
封疆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他原以为萧红绸口中的她是指邱无意,可转念一想却是不对。
当年仍在江南时,萧红绸便对他父亲不假辞色,哪怕以外室之名入住北境侯府,但却向来公事公办(当然封疆也知道这两个人之间一丝丝风月气息都没有),极其冷淡,能得她好颜相对者,惟独一人。
——怀阳公主。
怀阳公主性情柔软,当年便是她一力决断将萧红绸母子接入府上,又殷勤探问,反倒是让邱无意见了相当不是滋味。况且后日北境侯常年在外征战履职,北境侯府里只得寡母孤儿相伴相随,与萧红绸间往来也就更紧密。
那萧红绸口中的她,指的该是怀阳公主吗?
毫无疑问,绸姨的确同他娘情谊深厚,她并不是爱笑的人,他小时候却常常见她笑,且这笑容唯独只在他娘面前出现。
怀阳公主香消玉殒后,封疆再没有见萧红绸笑过。
怀阳公主之死,带走了邱无意的命,也带走了萧红绸的魂。
萧红绸缓缓呵了口气,抬起脸同他对视,冷冷嗤笑,似颠似狂:“哦?你还想怎么不放手?你们是天生夙敌,注定背道而驰,至死不休!你越是靠近他,他的寿元便越是折损——我已经害死了怀阳……如今,我的儿子还要害死她的儿子吗?”
她睁大的眼里盈满泪水,泪中含血,在自眼眶处向下蜿蜒下两道血痕,看上去格外狰狞可怖,隐隐透着修罗魔相。
封疆呼吸不由都轻了几分,他沉默下来,背倚着门梁,闭上眼,告诫自己这是隔着时光的旧梦,他无力改变任何事情。
“血脉?夙敌?你在说些什么?”萧雪河转过身,神色也同样冰冷,他紧紧盯着萧红绸,“我怎会害阿昕,我……尚来不及,又怎会害他。”
“这岂是你一句怎会就能决定的事情?”萧红绸惨笑道,“你不想害他,那你就离开北境!远远的,别再回来!”
萧雪河:“为什么?”
——为什么?
冥冥中,封疆所思同萧雪河的问句重合到一处,还未听见答复,眼前却再也不见萧红绸,转而是漫天漫地的风雪。
而风雪里,他与一个人遥遥对望。
那个人身形瘦削,看上去大约十七八的年纪,一身贵气的丹红衣袍,腰饰琳琅,头戴南珠玉冠,五官是生得极为美貌,眼含春水,唇朱似丹,偏偏眉峰如剑,平添三分凌厉,他紧紧皱着眉,往这边看来——
封疆知道,他看的不是自己。
因为这个少年,就是他自己。
封疆清楚地记得那天发生了什么。
那是时隔十年,萧雪河又一次来到北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