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人间》浅司

2、第一章（二）

　　那天的午休时间我没有回家，因为鼻子委实痛得厉害，就只好先去就近的医院里面检查了一下。医生用棉球蘸了酒精替我消毒，伤口传来的灼热加上乙醇刺激的味道搅动着我的泪腺，导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掉。
　　“哎，你怎么哭了？”林欣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了这家医院，正好看到了我流泪的一幕。
　　“谁，谁哭了？”我赶紧解释，可眼泪还在往外流。
　　“哈哈，没想到你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居然还爱哭鼻子呢，哈哈哈……”林欣没有听我的解释，大笑着。
　　“我……这是被酒精刺激到了嘛，不信你来试试……”
　　“好好好，我就当你是被酒精刺激到了。”林欣依然满面笑容，接着问我：“医生怎么说？应该不要紧吧？”
　　我摇头叹了口气，说：“唉，懒得跟你计较……医生说了，没什么大问题，涂点药就好了。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路过啊，看见你在里边就进来瞧瞧。”
　　“哦，你家住在附近？”
　　“不在。”
　　“不在这边你还路过？”
　　“我就想从这边走不行啊？”
　　“哦，行……”
　　我和林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这时医生走了过来，用镊子将我鼻腔中的棉球夹出，说：“没事了，一会儿买张药贴贴鼻梁上，过两天就好了。”
　　“嗯，谢谢医生。”我还没回答林欣就抢先和医生对话：“那药贴在哪边卖？”
　　“那边，柜台那儿。”医生给林欣指了方向。
　　“好的，谢谢医生。”林欣跟医生客气了一下，又对着我说：“我去给你买药贴，你就在这儿坐着等我啊。”
　　“不用了，我……”我本想拒绝的，可话还没说完就见林欣拉下脸来，嘟囔着嘴作出一副指责的表情，手指对着我点了点，说：“病人就要听话，坐在这儿等着！”说罢也不等我回答，径直往药柜那边走去。
　　我愣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她转身的背影，残留在鼻腔中的酒精味道还没散去。猛吸了一口气，竟然感觉嘴里有点甜甜的。可能是酒精的缘故，我的脸又开始发烫了。
　　“别动啊，我给你贴上。”林欣拿着药贴站在我跟前，一边将包装纸撕开一边低声命令我说。我看着她纤长的手指在蓝白相间的包装纸上前后交错，然后从中抽出一块印有粉色小花的彩色膏药。
　　“怎么是这种样子的？我不要！”看着那块可爱至极的小东西，我慌张得无以复加，连忙拒绝。
　　“干嘛不要？这种样子的药贴多好看？我可喜欢了，只是一直没机会用。”林欣一边说着一边俯身过来要给我贴上。我本想往后躲开，可在听见她说完自己喜欢之后竟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微微往后仰了一下就真的不动弹了。
　　“好了！”林欣站直了身体看着我的脸，一边笑着一边拍了拍手，就像是在观摩一件自己的得意作品。
　　“你一会儿有事吗？”林欣问我。
　　“没，没事。”我回答。
　　“那你陪我去剪个头发吧。”
　　“啊？我陪你去？”我有点诧异，没想到她会邀请我。
　　“对啊，不愿意？”她反问我。
　　“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你长头发挺好的，干嘛要剪？”
　　“是吗？哪儿好？”林欣眨着眼睛看着我。
　　“嗯，嗯……”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结结巴巴说不上来。
　　“就是，就是感觉好看嘛……”林欣一直盯着我看，我实在躲不开了只好这样回答。
　　“哈哈哈，好吧，对你这个回答我还比较满意。”林欣笑着点点头，接着说：“不过下次回答别人问题的时候要看着别人，知道吗？这样才能让人家感受到诚意。”
　　“哦……”
　　“你看你看，刚说完你又不照着做，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次。”
　　“哦……”
　　于是我仿佛从她的眼睛当中看到了迷人的夜空，一轮皎洁的明月，边上还点缀着好多璀璨的星星。星星一闪一闪的，一直到我们离开了满是消毒水味道的医院大厅。
　　理发店的空气当中四处弥漫着发胶和染发剂的浓烈香味。林欣站在镜子前面转身观察着自己的头发，对理发师说：“师父，我想把头发剪短一点。”
　　理发师拿着剪刀打量了一会儿她的头发，问她：“嗯，你想剪多短？齐肩还是齐耳？”
　　林欣抬起头想了一会儿，又看了看我，把我叫过去，说：“你站我身后去，就像今天上午军训的时候那样。”
　　于是我按照她的要求站到她后边，距离她大概三十公分。
　　林欣背对着我，从镜子里面看着我们之间的距离，点点头然后对理发师说：“师父，麻烦您用吹风机对着我的脸吹一下。”
　　“啊？”理发师没听懂，我也感到很奇怪。
　　“您把吹风机调到中档，对着我的脸往后吹头发，看一下有多少会飘到他脸上去。飘起来的有多长您就给我剪短多少，明白吗？”林欣很认真地解释给理发师听。
　　理发师听完之后笑了起来，对着我说：“嘿嘿，哥们儿你这女朋友可真有意思，我还是第一次听到客人这样要求。”
　　我暂时还没想过林欣会变成我女朋友，突然听到有人这么说，一下子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但是心里面却莫名其妙地感觉美滋滋的。
　　林欣见我没有说话就在镜子当中冲着我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回答理发师说：“师父您可别瞎说啊，他是我弟弟，什么女朋友啊。”
　　“我才不是你弟弟！”我急了，忙说道。
　　“说你是你就是，不乐意啊？”我从镜子里面观察到林欣正一脸得意地看着我。
　　理发师看着我俩呵呵笑着，一边按照林欣说的，用吹风机往我这边吹她的头发，一边继续搭话：“你们两个小同学可真有意思。哎哥们儿，你鼻子上的粉色创可贴估计也是她的主意吧？”
　　我脸又红了，摇头默不作声，林欣却道：“对啊，您也觉得好看是吧？”
　　理发师没有回答她，只是咧着嘴偷偷地笑。
　　吹风机里吹出的风很温暖，林欣的头发带着一股若即若离的香味轻轻飘到我的脸上，撩拨得我心里一阵瘙痒。她紧闭着双眼，略微皱起眉头，而我在眯着眼睛偷瞄她的背影。
　　理发店的音响里播放着理查德克莱德曼弹奏的《水边的阿荻丽娜》，柔美的音符缓缓流淌进我心田。那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天地仿佛都凝固住了，脑海当中空白一片。只听到从内心深处传来嘭的一声微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绽开了似的。
　　林欣最后还是将头发修剪到了齐肩的长度，跟以前相比短了大概十多公分。她将头发放开，披在身后，细看上去时较之上午竟多出了一丝成熟的韵味。很多年后当我再从某家理发店中看到有女孩子这样披散着头发时，林欣的样子就会像夜来香花开一样，突然从回忆里爆开，然后释放出一阵经久弥香的味道，让我忘也忘不掉。
　　我始终没有向林欣提起过，在与她初识的这一天当中自己的各种心理波动，然而她却像从第一天开始就把我彻底看透了一般，在之后的相处当中，每走一步都能把我的世界搅动得天翻地覆。
　　说不准这就是年纪十六七岁时情窦初开的错觉。内心的骚动让我抑制不住地想要往有她的方向靠过去。只是好像我与她之间的距离又远远超出了我们俩当时那狭隘的想象：我拼命向她靠拢，她也试着张开怀抱迎接过我。然而无论两人怎么使劲，又都跨不过横卧在我们之间的宿命的鸿沟。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此时此刻的我还完全沉迷在与她相识的喜悦当中，根本想象不到以后的事情。
　　林欣剪完头发之后心情大好，提议去周边的奶茶店里坐一会儿。和她待了快一中午，早前的害羞多少消散了一些。我们并肩走在路上，不时东拉西扯地聊着。正说话间她又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我感到有些好奇，问她。
　　她摇摇头，笑着说：“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的这种相处方式挺有意思的。”
　　“什么意思？”我问。
　　“你说咱俩的认识是不是挺不可思议的？”她看着我说。我点了点头。她接着说：“你看啊，我明明把头发扎得好好的，一阵风过来就把它们吹到你嘴里去了。而你呢？又刚刚好在打哈欠，一下子咬住了我的头发。我又凑巧扭头报数，于是没站稳摔倒在你身上。”
　　“嗯，然后我就刚好脸朝下来了一个狗吃屎，把鼻子摔得稀巴烂……”
　　“对啊，然后呢我就又刚好在医院里看见你哭鼻子……哈哈哈……”
　　“都说了那是被酒精刺激的嘛……”
　　“好好好，你说了算，鼻涕虫。”
　　“你才是鼻涕虫！”
　　“我又没哭……”
　　“我……”
　　林欣笑得前仰后合，过了一阵才直起身来，问我：“好了，我不笑你了。咱们说点正经的？”
　　“嗯，你说。”我回答。
　　“咱们好像还不算真正认识吧？”林欣一本正经地看着我。
　　“啊？”我没反应过来。
　　“哎，你不至于吧？我是说……哎呀，真笨！我叫林欣，你呢，鼻涕虫？”林欣叹了口气，随后又问我。
　　“哦哦哦，我叫王霖。”我突然明白了，回答说。
　　“嗯，王霖……我叫林欣，你记住了。”林欣看着我点了点头，紧跟着就蹦蹦跳跳地哼着歌朝前走了，也不等我反应。
　　我赶紧跟上去，模模糊糊地听到她在哼的正是刚才理发店里播放的钢琴曲。
　　“喂，你刚才为什么说我是你弟弟啊？”我在她身后大声问她。
　　她一边蹦蹦跳跳一边扭头冲我做了个鬼脸，说：“你管我呢！我就想说你是我弟弟不行啊？难道要我说你是我男朋友？”
　　我被她问得说不出话了，但是心里却开始有点不是滋味，所以一路上就没再同她搭话。
　　“哎，鼻涕虫！你喜欢喝什么？”在奶茶店里面林欣看着饮品单头也不抬地问我。
　　“都说了我不是鼻涕虫……”我没有回答她，再次重申道。
　　“好好好，你喜欢喝什么？”林欣依旧没有抬头，又问了我一遍，然后对着店员说：“麻烦给我一杯柠檬水。”说完之后才扭头看我。
　　“喂，你该不会生气了吧？”林欣见我沉默着不说话，问我。
　　“没有。”我回答她。
　　“才不是呢！看你嘴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我都说了我不是……”
　　“我知道了！”我话还没说完林欣就把一根薯条塞进我嘴里，打断我说：“好吃不？”
　　“嗯！”我一边说一边点头。
　　“再要一杯柠檬水！”林欣对店员说。
　　“你就这么在意别人怎么给你取外号吗？”林欣一边嘬着加冰的饮料一边看着我问。
　　“也不是，就是感觉，哎呀，怎么说才好呢？”我一时之间有点语塞。
　　“嗯，那我知道了。”林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将店员送来的第二杯柠檬水递给我。
　　“你知道什么了？”我问她。
　　“你猜？”她又露出一副狡黠的笑容。
　　“猜不出来……”我摇头。
　　“哈哈，你真笨……”
　　“我……”
　　“你性格一直是这样的吗？”我喝了一口饮料，小心地问她。毕竟在我之前十几年的学生生涯当中，从未遇到过一位如她这般的女同学。不仅长得楚楚动人，而且从与她的接触来看，她还是一位十分开朗活泼的女生，并且这程度已远远超过了我以往对活泼的见解。
　　“怎么说？”林欣眨着眼问我。
　　“就是感觉我们才认识啊，你怎么会……”说着说着我开始感到有些底气不足了，就没再往下继续。
　　“哈哈哈，你不会是把我想象成那种坏女孩儿了吧？”林欣几乎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我想表达的意思，大笑着问我。
　　“没有！你别多想！”我连忙辩解。
　　“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林欣笑着摆了摆手，接着说：“嗯，怎么说呢，其实我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跟一般熟悉的人在一起的时候还是挺安静的。”
　　“哦？”
　　“你不信？”林欣反问我。
　　“不甚相信。”我开玩笑般地掉了一下书袋子，将不太相信故意说成不甚相信。
　　“呵呵……”林欣笑了笑，说：“和你直接接触这是第一次吧，但间接接触那可就多了！所以呢虽然你不怎么熟悉我，可我对你却还算了解！”
　　“不会吧？”我有点不太相信。
　　“你以前是区一中的吧？”林欣问我。
　　“对啊，我初中就在区一中上的。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你是初三六班的呢。”
　　“啊？”我看着她，越来越困惑了。在这所高中，迄今为止我还没有遇见过一个以前熟悉的同学，并且在与新交的伙伴谈论时也仅仅说了一下母校而已。林欣是怎么知道我初中时候的班级的呢？
　　林欣见我一脸诧异的表情先是有些得意，但神情却突然变得伤感起来，说：“不知道有个人你还记得不？”
　　“谁？”我忙问。
　　“季晓晓。”
　　“你认识季晓晓？”季晓晓是我中学时候的同桌，关系一直不错，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转学了，而那时候距离中考只有一个学期。
　　“她是我邻居，从小一起玩儿到大的。”林欣说。
　　“原来如此。”我这下子终于明白林欣说的是什么意思了，她是通过季晓晓了解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