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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什么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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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晨一大早,我还未从睡意中挣脱出来,画罗的大嗓门就响在耳边,我捂着绣花被依旧阻止不了魔音侵耳。头顶和上身忽的一阵凉,未等我睁眼,画罗就嚎了一大嗓子:“主上,大事不好了,有人来相亲了。”
我立马睁眼,瞪大,弹直了身子,顺手拽过她手里的绣被把自己裹了裹,问:“相亲?相什么亲?哪的媒婆这么不识趣?”
画罗喘着粗气结巴道:“不,不是媒,媒婆。”
嗯?不是媒婆?那岂不是有人亲自上门来提!亲!这想法可真惊了我一把。重锦城虽民风开放,可这不经三媒六婆就敢登门求访的也是少见。而我们府上能引人不顾脸面找上门来这等魅力的,大约只有三位,且其中两位不在府上,难道这世间真有如此彪悍的女子,敢上门来抢陵叔?
一想到陵叔的红鸾星沉寂了三十一载现下真的要醒上一醒,我就分外激动,立马翻身下床趿鞋,一把抓起屏风上的外裳往门外跑。
画罗急忙忙的唤我,似乎有话要说,但随后惨叫一声就没动静了。我急着看好戏没顾虑太多,边走边胡乱整理衣裳。
过院门时,正好碰上以灵月为首,列成整齐一排来伺候洗漱的侍女们,手里各自端着脸盆,帕子,香茶,痰盂等用具。
她们动作整齐地给我欠身行礼。我跑过她们时,顺手拿起巾帕摸了把脸,也没顾上和灵月多唠嗑,接着就是一阵狂奔。灵月似乎最后也喊了我一声,不过具体内容我没听清楚。
路过花园时,见春光明媚,百花烂漫,蜂缠碟绕,一带池水碧如蓝。心想,这登门的未来婶娘可还真会挑时候,初春二月天可不正是最适合谈情说爱的好时节。
我这厢正赶的长气接短气,那边却见一石青身影迎面而来。定睛细看,可不就是颠倒众生的南宫总管延陵阁下。忙三两步迎了上去,抓着他的袖子半喘半问道:“陵叔……怎么样?来相亲的人怎么样?”
陵叔眉间动了动,似在回忆:“一般吧,人的模样,不过有一个倒是还不错。”
听这意思来的不止一个人。我怔住,难不成彪悍是种病,传染了一群姑娘。不过怎能这么快就看完了,我还没凑上趣呢,不死心地追问道:“她们走了没?此等人生大事岂可如此草率?陵叔,快说你看上谁了?”
陵叔表情怪怪的笑着:“怎么叫我看上谁了?应该是问你看上谁?这事决定权在你。”
我狐疑地看他,怎么叫我看上谁了没?这是您老的终身大事,就算我是家主也不能专权独断,擅自决定别人的姻缘不是。我认真的摇头看他:“这事不用我决定,你看上了就好,我没意见的。”
陵叔忽然敛了笑,神情有些严肃,看我的目光中带了些忧虑:“嘉儿,你可是怨我凡事都拘着你,不给你自由?即便事实如此,你也万不该拿这事来赌气。”
我被他说的一头雾水,这是从哪接出来的话,我怎么对不上号?
“陵叔,你说什么呢?我真的没意见。她们走没走?我去看看。”
刚走两步,就给陵叔拉住了袖子,他看着我的模样哭笑不得道:“我知你平素懒散惯了,但这要紧时候好歹你也收拾收拾。”我将袖子上的褶子理了理,又将鬓边的乱发卷到耳后:“我就在屏风后头瞄一瞄,再说又不是我相亲,我收拾什么?”
陵叔黑白分明的眼珠转了转,似乎明白了什么,伸手想要抓住正欲前行的我。只是他这一移身,我就楞在当场了。
桥的另一头几十步远的地方站着一排十来个形态不一,各具特色的,额,男子!站在最前面的是我的夫子爷爷南宫世家大长老敬修,此时他们正齐刷刷的看着我,我硬生生的转过头望着陵叔表情僵硬小声道:“陵叔,原来你好男色呀?”
陵叔白脸转青,好气又好笑道:“这是跟你相亲的,主上。”
什么,情况?为何陵叔的选美赛转眼竟成了我的相亲会?我再次把头转正时,见敬修长老脸色铁青地踏着新绿的冒尖春草走了过来。他身后的十位少年郎表情各异,丰富的如浮生楼里的戏子。
对于长老这表情我实在太熟悉了,每次上课他被我气急要罚我时都是这个表情,果听他厉声高喝道:“主上,身为南宫家主,衣裳不整,发冠不正,成何体统!”
我从小就怕他,进学堂后,恐惧的阴影更是逐渐扩大至无穷,挥之不去。我抓着袖口尽量不让我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态,只得低眉道:“本君每日上午皆在此勤加练功,今日不知长老爷爷要带着外客来游玩,未能及时避让,扫了诸位雅兴实在不巧。”
我将这话在心里过了过,一来足够谦虚没从正面反驳长老拂了他的面子,二来道出我并不知情的实情又委婉的说出他们私闯后院的事实,三来我是为了练功才一切从简情有可原,四来乍听我这般勤恳努力。长老一定很欣慰说不定就不会罚我了,心中一阵窃喜,嗯,不错。
果然长老脸上浮出一丝尴尬之色,他清咳两声提高声调道:“画罗那个下婢何在?我分明让她来通知主上的。”
我点着额角作恍然大悟状:“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急着来练功也未听她多讲,只听到相亲和陵叔,我当是陵叔要相亲呢。”这是大实话,我真的一直以为陵叔要相亲。
陵叔适时地开了口:“看来今日之事实属巧合,原本好好的一件美事倒是阴差阳错了,在下已命人准备了茶点,各位还请移步前厅稍作歇息。”
陵叔话音一落,他手底下最会看眼色的应冉小哥,立马恭恭敬敬地把人请了去。直到人走远后敬修长老这才叹气道:“今日之事,是属下考虑不周鲁莽了,但主上到了这个年纪也该有个人在旁提点提点,收收玩心。相亲之事,属下日后另做安排。主上好生练着,属下先行告退。”
我含笑点头,端庄有礼:“长老慢走。”
直到长老的身影走了老远,我这才如释重负的卸了笑,正想向陵叔问明白,却见他正托着下巴看我,点头道:“不错,有点样子了。”
我叉腰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呀?”
“就是给你挑个夫君这么回事儿。”
我不满意的睨他,他忍不住的笑。
在早膳的饭桌上,我坐在主位上阴云密布。陵叔坐在左侧边悠然用膳,灵月拿着银筷布菜,画罗站一边嘟嘟囔囔地低头缴手帕,“奴婢知道主上铁定是不乐意同别人相亲的,原想着来跟你报信也好有个对策,可主上跑的急,也不听奴婢说清楚,奴婢被屏风撞了脑袋,也没能拖住你……”
我细看了眼她有些红肿的左额,方想起临出门前她那一声鬼叫,原来是为这。哎,这阴差阳错的我还能说甚,只好吩咐灵月去拿化瘀膏给她抹一抹。
看我一脸哀伤的样子,祭满五脏庙的陵叔才端了盏热茶的跟我解释。这事的导火索隐在几天前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
因着罗隐陪子夜出了远门,我身旁的铁桶防卫墙几乎以倾倒之势轰塌了一大半。如此良机我在夏子夜房里,寻了件他年少时的衣裳套上,塞了几张银票就翻墙出了府。在墙角阴暗处潜伏许久确定无人来寻后就准备招摇过市,我这还没走出两步,就碰上了三长老家里的二公子江煦。江二公子在重锦城是出了名的会玩儿,还玩出了一对火眼金睛路过我面前时,眼尾一带就瞧出我的真身来了。
说到江煦这得追溯到儿时,南宫世家为了不让后代沦为目不识丁的睁眼瞎。在许久以前就砸重金办了个书海学堂,南宫家和几位长老并城里大户人家的子女都在这里读书识字。那时授业解惑的主要是敬修长老和另聘的两位夫子。我和子夜还有眼前这位江煦就是学堂里的学生。
因为身份的关系,我在学堂的处境比较尴尬。同窗们一半不敢亲近我,一半不屑亲近我,真正玩的上的就剩子夜和眼前的江煦。当然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江煦喜欢粘着子夜玩,子夜去哪又都带着我,自然而然我们就三人成虎,横行重锦城了。混账事干过不少,但那时我年纪小,大多他俩顶了罪。
在我接任两年后,敬修长老见我越学越不成器,就把我从学堂里提了出来,单独教育。他自己就成了我的私人家教,那日子真是苦不堪言。从前学堂里十多个学生还能混在其中偷偷懒,现如今就我一个,我坐在凳子上转个眼珠他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不知因此多挨了多少骂和罚,现在想想都痛不欲生。
自我出了学堂,和江煦便很少见面了。长老和陵叔管的极严,我一年难得出门几次,他进门一次得拜帖。以至于我们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都是在各个佳节及家宴上,人多眼杂的也说不了几句话。记得上一次见面是元宵宴上,他隐在人群里,隔着舞姬的衣裙袖摆遥遥举杯向我敬了一杯酒。
如今再见,还是和以往不同的见面,我们俩都十分兴奋欢喜,恨不得摸上两把泪。江煦说我难得脱离魔爪,一定要趁此机会好好大玩特玩一回,我觉得他说的很有理。他不仅没把我送回去,还冒着被几个长老吊着打的风险带我玩,委实仗义。不愧是从小抓鸟摸鱼、斗鸡走狗的交情,于是乐颠颠跟着他去了。
足足吃完一条街后,江煦提议要带我去个好地方,我抓着两根糖葫芦欢欢喜喜地跟着他走。
当看到彩灯高挂,脂粉飘香,艳色无边的绣楼时,我心里那个激动又忐忑。到最后一想起敬修长老吹胡子瞪眼的脸,忐忑战胜了激动,矜持地退后一步,委婉道:“这样恐怕不妥当。”
江煦乐呵呵的笑我:“主上,你小时候可不这么胆小,我记得你打赌输了还去偷过四夫人的肚兜。”
想起儿时干过的荒唐事,我的双颊并耳根都矜持的红了一红。他也不再逗我,说:“这里头可多的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儿,歌舞琴瑟样样精通,特别是那杯“一醉仙”真真是人间绝品。”他似乎还在回味美酒的味道,我看着他沉迷的模样酒瘾一下勾了起来,他看我左右为难的样子一把搭过我的肩膀道:“有哥哥在呢,你还怕什么,咱们就喝喝酒听听曲儿光明磊落的怕什么。”
光明磊落的江煦带我进了楼,穿过鱼龙混杂,活色生香的大堂,点了个雅间。显然他和这浓妆艳抹扭着水桶腰的老鸨很熟,就说点几个熟人,来两壶美酒,一桌饭菜。老鸨收了银票笑容满面地出去安排,须臾间就进来了几个衣着艳美、眉目含情的姐姐,江煦斜靠在梨花木椅上笑问我:“如何?”
我红着脸清咳一声道:“尚可。”
江煦诚然真的是个很会玩的人,安排的一切都甚合我意。只是不曾想,我们这酒喝到一半,曲听到一半,舞看到一半,房门就“啪”一声大开了。一个背厚腰圆,满脸络腮胡的魁梧身影从天而降。我很惊吓,江煦比我更惊吓,颤着声音喊了句:“爹……”三长老江盛看到江煦后眼里噼里啪啦直冒火,扫过我时却差点被地毯上丫鬟不小心撒出的酒水滑了一跤,瞪大眼睛跟见鬼似的看我:“主……主上。”
我木着脸,伸出五根手指头向他晃了晃,努力保持脸上的微笑道:“长老好。”
我被三长老请回南宫府时,敬修长老已经怒目含嗔地坐在大堂之上,等着发落我。陵叔站在一边脸色有些微妙,绷着一张脸眼底却含笑。后来此事以我在祠堂闭门思过两天作了,据说江煦更惨,被他爹和大长老下令打了三十板。他一向不爱武功爱红妆,这三十板下来可真是够呛的。
我出祠堂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子夜的药房里找出最好的治伤药命人给他送去,并成书一封安慰了他顺便巩固了一下我们出生入死的友谊,我多怕他以后再也不带我玩了。江煦似乎很感动,回我:安好。
敬修大长老恨铁不成钢地训我:“这回你终于得了个第一,你可是我们南宫世家第一个出入青楼的家主。”我低着头深感对不住列祖列宗,给他们清清白白的名声摸了黑,后来陵叔宽慰我:“正确来说,你是南宫世家第一个逛青楼被当场抓包的家主。”我觉得陵叔说的甚精辟。
正因此事的发生,敬修长老在当天夜里忽然发觉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十六岁了。终于可以找个人来没日没夜的管着了,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么一出。我唉声叹气地为当日禁不住诱惑一事,又后悔了一回。
事后第二天,天还下着蒙蒙雨,细细弱弱的千万根线,挂面似的挂在我眼前。我趴在长廊的栏杆上,郁郁寡欢地看着一颗被雨水打得凌乱的桃花树,满地落花染了一身的泥水。
同样染了一身水的,还有不知何时出现在长廊尽头的子夜和罗隐。月白衣裳的子夜和一身红衣的罗隐,一个清俊,一个冷艳,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般配的吓人。我怔楞在这惊人的发现中,子夜皱眉道:“看什么呢?几天不见傻病又重了。陵叔没给你吃药吗?”
我一个鱼打挺跳到他面前撩起裙角就给他一记飞腿,被他轻飘飘的躲过。我打不着他心里十分不爽,只能骂他过过瘾:“你个厚脸皮,人家才大你十三岁,你就敢叫叔。”
他不以为然:“我跟你同辈,你叫叔,我当然也叫叔。”
这个这个,这个无赖。但我连个无赖都打不过。我很懊恼,转向一旁不做声的罗隐,扁嘴道:“这个恶人欺负我,罗姐姐你管不管?”
冷淡如罗隐,见我如此惨态也只冷清清道:“总管说,六长老不在防御范围内。”我顿时感觉到了陵叔深深的执着,过了这么多年这条规定还守着。
我正准备撒撒娇让罗隐把夏子夜这厮抓住,给我胖揍一顿。拉过她袖子时手里潮潮一片。才想起刚刚看到时,已然发现他两淋湿了衣裳,但被他们男貌女貌般般配配的一轰炸就给忘了。连忙补问道:“怎么淋湿了?难道你们骑马回的?”
罗隐点点头,我很不解:“下雨天为何不坐马车?”罗隐往长廊边上斜了一眼道:“长老说有急事。”
我瞪了眼丝毫不知怜香惜玉的夏某人:“你家房子着火了,赶这么快做什么,若是害我们家罗姐姐生了病,我一定给你的饭里加蟑螂。”
他一副看白痴的模样看我:“我家不就是你家,你家着火了没?”
他爹夏长亭是五个长老中唯一住在南宫府里的,他自然随他爹一起,且他的竹影园离我的听雨阁还不远。要真着了火我的听雨阁首当其冲受到殃及。
“那你急着回来做什么?”
他看我一眼,又望向我方才赏了半天的桃花树,在转过头时脸上有可疑的红晕:“我听说,你要相亲?回来看看是哪个倒了八辈子血霉要接手你个傻子。”
我自认为生的还不错,整个重锦城比我好看的找不出几个,他这话一出,我的自信被打击了半截,恼羞成怒道“你才傻,你全家都傻。”不过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他父母早逝一直以来都是他最大的痛处,所以全家之类的字眼万万提不得。
记得四长老家的傻大个曾在一次争吵中,对他说过一句“笑笑笑,笑你全家呀”,就被他打的小半个月下不了床。那是他第一次动粗动的这么暴力又彻底。前车之鉴在先,我的小心肝抖了抖,不过他只是变了变脸色,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扭头后就不再有动静。
这突如其来的冷场,罗隐明智的走开两步站远了一些。我自知失言心里很懊悔,一步三挪的移到他身边,冒着生命危险胆战心惊的坐在他旁边,示弱道:“你也知道我这人说话不经脑,我真不是故意的。”
片刻后他终于回头,脸色缓和了一些,嘴里不饶人:“你可知委婉二字如何写?”
我挠挠头,福至心灵有了个点:“要不我像小时候一样来个大抱抱。”
子夜脸很白,但凡一点红就看的十分明显,好比现在,我能清楚看到他脸上的红晕一路蔓延到耳根,我伸手摸摸他的额,惊道:“你发热了?”
他打掉我的手,表情别扭的鄙视我:“你果真是傻,这不是发热?”
闻言走过来的罗隐端详了他一番,清冷的声音笃定道:“六长老,你真的发热了。”
他抬手摸摸自己的额头,才后知后觉道:“原来,真的发热了。”
“……”果然医者不能自医,夏子夜才是真傻,我对他以后的生活很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