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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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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故城云深,莫为知己,为痴,为嗔
在天际飘渺的烟青色里,我寻到了,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有的时候,等一个人,像风过无痕,像雨落无声,像一餐饭,一箪羹,平淡得没有任何痕迹。直到有一天,忽然听到他的消息,才知道,自己一直在默默的认真。
微风的三月,老渡口,我送一个人走。
那时,柳色青青,水边有一枝很老的桃花,轻轻的绽着新芽,几片落花浮在渡口分流的水中,微微透着新红,几经水流,无踪。
离别,将天际的微霞洇染成无尽的烟青色。
他转身,登船,背影洒脱,像当初初见时登上那艘古朴的小木船一样。
我微笑着摆手,他亦含笑点头。
他说:“知己一别,后会有期。”
我笑了笑,将耳畔被微风吹散的碎发别至耳后,“只管去就是了,前路漫漫,且,天下谁人不识君。”
我与他的知己做了三年,在这烟雨迷蒙、钟声阵阵的姑苏城中。
姑苏城远山含黛,近水泛波,在千里莺啼的春日里被染成最好看的水墨画。我与他惺惺相惜,只为一壶酒——酒坊仅剩的一壶桂花陈酿。
柳色青青,斜阳照水,依稀是多年前那个黄昏……
(二)
深巷的老酒坊中。
“小二,来壶桂花陈酿。”几乎是同一时间,我和他开口说到。
咦,我惊奇,这人哪冒出来的?分明前一刻这偏僻小店就只有我一个人呀!
我转头看了突然冒出来的某人一眼,又看看柜台上唯一一壶桂花酒,突然觉得他那气定神闲,志在必得的样子有点可恨。
反而是小二犯了难,“本店的桂花陈酿仅剩一壶了,其余的都只是去年埋下的,尚不入味……”
“给我吧。”几乎又是同一时间,我与他的声音在柜台前响起,互不相让。
我瞪了一眼某人,他也正好朝我望了过来,我心跳突然就漏了一拍。他的眼睛里有光,像满天繁星倾泻成海洋,像冬天暖阳里溢着雪的芬芳,又像,藏进了世间所有的风光。
而我就在那一刻,深陷其中。
我将铜板拍在柜台上,挑起下巴睨视着他,他随意一笑,似是不屑,随手拎起酒就朝门外闪身而去。
“哎……酒是我的……”我的声音飘散在风中,某人似乎没听见。
这……什么人嘛。
我无奈跺脚,提起裙摆追随而去,那是我的酒,他凭什么带走,又有什么资格带走!
他脚步徐徐,提着酒壶一摇三晃的走在覆满青苔的旧石巷中,似是听到我追随而来,他脚步突然快了起来,几下就走出很远。我快他快,我慢他慢,走走停停,如此反复几次,我怒了。
“喂,前面的某人,你给我站住。”
他微微回头,几视左右,“姑娘是在叫我麽?”
我不怒反笑“你说呢……”顺手抄起身旁不知谁家的木瓢扔了过去。
他不偏不倚,在木瓢接近的时候迅速的躲了过去,轻松的样子着实可恨。
我咬牙切齿,向他摊手“拿我的东西,还我。”
他淡然一笑,不以为然“姑娘说我拿了你的东西,是在说……这酒麽?”
他气定神闲的摇了摇手中的酒壶,那酒壶……已经空了一半……
这厮……速度也忒快了吧。
见我就要发怒,他忙赔笑道:“在下喝了姑娘的酒,自然要还姑娘的,姑娘若不嫌弃的话……请随我来吧。”
他态度转变太快,我一时有些难以适应。这厮,不会是前段时间传的沸沸扬扬的采花……那啥的吧。
见我迟疑,他又恢复了戏谑的表情,“怎么,怕了?”
“怕,呵……”竟敢小看本姑娘,且随你前去,看你耍什么花样。
天色渐暗,他一直前行,终于,停在了江岸边。
岸芷芳草,兰汀雅望。
他衣袖飞扬,洒脱的跳到了一艘古朴的木船上。
我不甘落后,也跳了上去。木船摇了几下,我瞥见他有些嘲讽的笑,瞬间脸红了一半。
他……是在暗示我太重了么……
就在我尴尬的时候,他对我哎了一声:“哎,接着……”他将那半壶酒扔给我,独自撑起了长篙。
船向江心驶去,我的视野也渐渐开阔了起来。
随意枕在舟中,见远岸灯火迷离,而身边伴着江心明月,微风清酒,这……就是他还我的吗?
他的声音倏尔响起:“用此景换姑娘半壶酒,如何?”
我轻轻一笑,不曾言语。
这姑苏的景色看了十几年,却没有哪时有这时的漂亮。
此时此刻心中有微妙的反应,这大概,是古人眼中的“知己……”
大概是美景抒怀,他站在船头,大声吟着高适的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他也喜欢高适的这首《别董大》吗?瞬间我想起了这首诗的最后两句,戏谑之心迅起:“丈夫贫践应未足,今日相逢无酒钱。”我这是在笑他今日抢我酒。
他听后不觉尴尬,反而笑吟吟的的对我说:“在下抢了姑娘的酒,姑娘应该高兴才
是……”
我……
天下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我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那意思是我还要感谢你咯……”
“当然……”我拨了水向他撒去,他避不及时被泼了一脸,接着的两个字也终于出了口“不是……”
我得意一笑,他还算识相。
他擦了擦鬓角的水叹到:“我与姑娘为知己,姑娘不要这么小气嘛!”
知己……
(三)
画面就此翻转,我甚至能看到当时初见他时我脸上洋溢的青春的光。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世间所谓的知己还可以这样定义。
初见,惺惺相惜。
一面之缘,我与他,成就了半生知己。
他于我,是这世间,不期而遇却温暖一生的光和暖。
我于他,是同样喜欢桂花陈酿气鼓鼓的可爱的路人姑娘。
他有自己的心上人,冰清仙境,貌若春花。
当初,无数次,在江心古朴的木船上,他谈到她时,总是嘴角上扬,眼底泛着温柔的光。而我,总会在这时反观自己:布裙木钗,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渔家姑娘。
如此,又怎能过分奢望
这山间明月与江上清风,我怀着小心翼翼,随他一看,就是三年,直到……他离开。
他走得匆忙,不曾留下我期待的只言片语。而我,亦来不及告诉他,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他。
逝去的日子流水无痕,夹杂着落叶缤纷。抬眼望去,暮色沉沉,落日昏昏。而我,还在残卷上一笔一笔绘着他离开时的柳色青青。
我与他的书信倒也频繁,只是除了问候,再无其他。
有时,我会将着姑苏四季的景色描绘给他看,后来多了,他就叫我不必如此辛苦。可他哪里知道,着一笔一划,都是他离开后我一个人刻骨的思念和深情。
此时,我倚在江心的木船上,闻着桂花老酒的清香,看着半月前他的书信,忽然间,眼泪就湿了胸前的衣裳。
素笺上有一株凌寒傲立的梅花以及寥寥几行字“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阿裳,找个好人家吧,别再等我了……”
终于,在薄暮里深藏的思念伴随着泪水喷泻而出,打湿了笔下的花笺,也一并泻成汪洋大海,将我深深地淹没在相思的苦海。鸦青的水墨还未干透,在残卷上一一晕开,像极了当初他离开时烟青色的天。
原来,他都懂。
原来,他只是不敢说。
怕话一出口,就在没有回旋的余地。只是,我一个小小的渔家女,整日风餐露宿惯了,怎又会怕他的一句两句带着伤害的无心话语。
只是,他离开这许多年,我才参透,什么叫度日如年,什么叫相思无边。
偶尔读到书上的诗句“孤村落日残霞,轻烟老树寒鸦”我都会不住想,他是不是在落日余晖里喝着最烈的酒,看着最美丽的歌舞?是不是伴着塞外萧瑟的羌笛,听一听,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还是,看着寒鸦远去,偶尔想一想远在故里的我?
都说,玉颜不及寒鸦色,他离去多日,我应该也是不及寒鸦的半分颜色了。
他,洒脱之余,又会不会觉得,旅途中有太多无处安放的孤寂,需要,一个处所?
我怎不知,他这半生飘摇,无非是在寻找,寻找一种能够忘忧的药,也是在找,一个能读懂自己的……知己。
而他的心上人,能与他把酒诗话,却读不懂他的如斯寂寞。
我虽喜他,也懂他的落寞,却不是太懂他眼中的郁色,这大概,也是他离去的原因吧。
我好怕,有一天,老去的鸿雁再无法为我寄来关于他的只言片语,也好怕,他会忘了我。
我好想问问他,“可否还记,当年初见,江心月光缱绻,他说,不如某人眉眼。”
是呀,不如某人眉眼,只因某人满心满眼,全是他的笑颜。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我遇见了他,便是这一生最开心的事。
曾听别人说,喜欢一个人,就是不断不断的认真,想用一生,换他来疼。
他未曾知,我的喜欢,有些深沉。
或许,我只是他人生路上的一个知己,仅此而已。
他对知己,是赞一句“月光缱绻,不及你眉眼”。
如此而已。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一生一人,一个知己,便是不懂,也当做懂了。
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只愿他在天涯恣歌纵酒时,若识得云中锦字,记得道一声平安。
有他的地方,便是我心安处。我愿在繁花似锦的时节待他归来,折一枝柳色青青,携一壶桂花老酒,与他去看江心明月,月光缱绻。再次初识他,或许有幸听他一句,“繁花似雪,不及你眉眼。”
微风的三月,老渡口,我在等一个人。
这时,柳色青青,水边有一枝很老的桃花,轻轻的绽着芳华,几片落花浮在渡口分流的水中,一如当年。
三月,柳色将天际的微霞洇染成无尽的烟青色,还有,桃花微红的胭脂色。
在那微红的胭脂色里,我看到了美,看到了慈悲,看到了此生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