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配》Dreamperson

2、第一章

　　我呢，名叫阿昭，是一只活了九百九十八岁的白虎精。我早已不记得亲生父母的模样，听我师傅曾对我说的只言片语，猜想他们可能没有我这样的好运气，还未能得到师傅指点成精便死了。

　　我师傅是个很老很老的白胡子胖老头，我打记事起便跟在他身边，知道他是个得道的老仙人，知道他爱收徒，知道他爱教化郤山的精怪，知道他脾气古怪，知道他年轻时的罪过玉帝才落得被发配来鸟不生蛋的郤山。

　　我已经修炼了九百九十八年，眼看着早年一起修炼的道友大鹏，豹子，猢狲都接二连三的入了仙道，我心急如焚，却日夜勤修苦练也不见成效。年前他们三人仙气飘飘的下凡给师傅祝寿，个个都在天上混的风生水起，就连那只最叫我瞧不起的粗鲁猢狲，举手投足间也带了仙家味道。

　　他们见我总是痴痴呆呆的盯着他们瞧，无不露出小人得志的得瑟表情。

　　临走，三人还美名其曰要给往日同窗小师妹我留些礼物，大鹏作为大师兄做表率，随手就从袖子里抖出两个小玩意，一个是只敲敲壶身就能随时倒出琼浆玉露的小铜壶，一个是掷地便能变作气派宅院的纸屋子。见我捧在手里喜欢的不得了，大鹏偏偏还露出一副不以为意的尽管拿去的臭嘴脸，只叫我羡慕得牙痒痒。

　　剩下两人也意思意思给了我些零碎东西，我见他们笑眯眯一点也不心疼的样子，猜到估计都是些司空见惯不值钱的东西。但我对这些见都不曾见过的宝贝喜欢的紧，便也不在意他们的态度了。

　　得了这些东西，见过他们的得意，便越发眼红起神仙，每天苦苦纠缠着师傅求他多教我些本事。师傅开始还应付应付我，叫我些和往日里学的不同的小把戏，但自从发现我是铁了心想修仙后，师傅拿龙头拐狠狠敲了我脑袋，再也不教我任何东西。

　　我被敲的迷瞪了足足半月，也伤心了半月。

　　半月后，当我鼓起勇气小心翼翼撬开师傅放典籍的书柜，却只看见空空荡荡连张封皮都没有的书柜和一张轻飘飘的黄纸，上书：自作聪明，枉费心思！

　　我捏着纸无语凝噎，想着也有半个月未见着师傅，正打算去后院找师傅求求情，师傅的书童黄鹤从天而降，一声不吭的递给我一封皱皱巴巴的信，也不管一脸茫然的我，振翅走了。

　　我撕开信封，只见又是张黄纸，上书：为师东游，此去无期，阿昭切要照顾好自己。我一字一句咬牙切齿的将信读了三遍，师傅那老奸巨猾的笑脸几乎跃然于纸上，强忍住了将师傅最喜欢的琉璃孔雀灯砸了的冲动，摔门而去。

　　不教就不教啊，为什么非得离开郤山，还要此去无期！！夜里我咬着被子泪流满面，没了师傅做靠山，郤山该是个多么险恶的荒山啊！！我翻来覆去整整失眠了三天，终于决定将我这些年干的恶事，结的仇家都理一理，好在他们找上门来之前有点准备。

　　偷吃过神鸟五百年才下一只的蛋，害得神鸟一族险些灭族；喝干过百花娘娘酿给女儿出嫁用的百花蜜，害得百花娘娘的女儿变成了新的百花娘娘也没嫁出去；砸碎过黑熊大哥千辛万苦得来哄娘子的七彩宝莲灯，害得黑熊大哥被娘子狠揍整整一百年在妖怪面前抬不起头来……我写了一整天整夜，突然发现在郤山，关于我阿昭的罪行简直磐竹难书，就是再写上三天三夜，也写不完我这九百九十八年的罪恶……

　　我想起神鸟那会吐火的怪嘴，想起百花娘娘幽怨愤恨的眼神和尖利的牙齿，想起黑熊大哥轻易拍碎巨石的巨掌……想起我手无缚鸡之力的小把戏和风吹就倒的小身板，果断收拾好包袱，连夜下山……

　　郤山作为师傅的流放之山，又穷又荒，一路上怪石嶙峋，还山间时不时冒出几声怪叫。我走的无比小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直走到天光微亮才满头大汗的走出结界。

　　只见这里火光漫天，跟我想象中的人间截然不同。疾风中席卷着人死前的呼号与哀戚，还扑面而来一阵阵带着焦臭的血雾。我拎着包袱退了两步，心下惶然之余侧耳倾听，并未发现别的声音，估摸着这已是战场的残局。环顾四周，心底不禁戚戚然。

　　我虽是妖，但不曾杀生，也从未见过这般血腥残忍的景象。我回头想退回结界，却发现结界不知何时已经消失。郤山是妖界与人间的边缘，人妖殊途，结界会随着太阳升起而消失。

　　尸横遍野，我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这里还偏偏是个荒漠，鬼知道该往哪走。我拿出猢狲给的星盘碎碎念着正犹豫着是往东还是往西，突然脚腕被什么东西碰了碰。

　　我本全神贯注的倒弄星盘，被这么一碰差点变回原形。我连忙收起星盘，警惕的在地上四下打量。地上层层叠叠都是穿着盔甲的士兵尸体，先前不细看倒还好，这一看真吓得我六神无主。我正准备撒腿跑呢，脚腕突然被猛地攥住，我……我活生生的在尸体里打了个滚。

　　我干呕着想爬起来，脚腕却怎么也动弹不得。我擦干呛出的眼泪，却堪堪在死人堆里看见一张灰白的脸，映着火光的一双眼睛目光涣散却执着地盯着我，嘴唇一张一翕：

　　救……我。

　　我毫不意外的吓哭了。

　　我还没来得及放声大哭呢，那宛如厉鬼般的沙哑嗓子又响起：“闭嘴……他们没走远……”

　　我是只相当惜命的老虎，当即便不哭了。我问他：“他们是谁？”心里问，有捉妖的人么？

　　那双眼睛并不知道我心里所想，继续有气无力的咕哝了几声，似乎说了个名字。

　　这时我总算反应过来了，这东西是个人，是个没死透的人。我见他说一个字都要歇半天的可怜样子，于心不忍，想着自己也无所事事，便问他：“你受伤了没有，要不，我把你拉上来吧？”

　　他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松开了拉住我脚腕的手。我活动活动脚腕，强忍吐意地翻开压在他身上的尸体，才发现他趴在一个不深不浅的沙坑里，便小心翼翼地把他拖了出来。

　　没想到他身体颀长，还很重，我一不小心用力过猛，人是拖上来了，自己却又和尸体头挨头脸挨脸地亲密接触了。那冰冰凉凉黏黏糊糊的触感，让我几乎快把心肺给呕出来了……

　　我吐了半天，转过头来见他躺在地上连喘气的声音都没有，连忙搭着他脉搏摸了摸。

　　六魄残缺，但尚还有一口气。有救。

　　我奇怪地看了看地上一动不动昏死过去的人，没有皮外伤，倒是致命的符咒打散了魂魄。我十分疑惑，人间战场，杀人不都是用刀子么？怎么会肉身无损而伤及魂魄呢？

　　我叹了口气，从包袱里掏出一颗红色的丹药。这药是太上老君送给师傅的，师傅在我九百岁的时候赠了我两颗。据师傅神乎其神的介绍说，不管谁吃了这丹药，哪怕半边身子已经给阎王拉过去也能救活，而且不仅如此，凡人吃了这丹药还能延寿连年，修道修仙者吃了能功力大增。所以结仇甚多的我这百年来将这药护得和命一般重要。

　　如今……我忍住撇一半扔自己嘴里的冲动，将药给地上的男人喂了进去。我坐在地上抱着手臂看着药丸入口即化作一缕红光缓缓沁入五脏六腑，那人毫无生气的死灰面庞又开始出现生机。约莫等了一刻钟，红光隐去，我又摸了摸他的脉，魂魄都找回来了，师傅果然诚不欺我啊。

　　我看着只剩一颗的丹药，欲哭无泪，只能在心里祈祷佛祖爷爷看见了我舍己为人的大善举，保佑我能躲过仇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