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夜：罪案变奏曲》肥大细胞

12、十一

　　这样一来，现场调查被迫中止，虽说这回并没有找到确凿的他人作案证据，不过能够全面勘查并了解事发现场的情况对案件侦破也有很大帮助。
　　在向小秦要到几个关键地点的监控录像后，温浩宇、方沛瑶两人带着梁晓佳一同回到总局。
　　此时夜幕已降临，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只剩下马路两侧的路灯还依旧称职的亮着。并不出乎意料，回程的路上依旧堵得不可开交，车子缓慢的在路上走走停停，温浩宇只是一言不发的望着前面的车灯，暗暗思考着。
　　有些始料未及的是，梁晓佳并没有如意想中那样不配合，在同对方说话前，瞬时之间，温浩宇内心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性，大脑甚至已经提前做好为四肢下达命令的准备，却没想到梁晓佳只是轻轻点点头，什么也没说就跟着两人走了。
　　连方沛瑶都觉得对方太过淡定自如，就算是与任何案件都没关系的普通人，在警察来找的时候还是会面露讶色，而梁晓佳就好像早就预料到警察会找上门来一般，只是静静的等着，可能内心中天衣无缝的算盘早已打好。
　　在方沛瑶在考虑自己是否想得太多时，憋了一天的闷雨突然拉开序幕，她索性关上车窗，却又觉得有些闷热，便打开空调，继续默默思考起这案子。
　　没过一会，倾盆而下的雨点似一颗颗小石搬，噼里啪啦的打在车窗上，扰得人有些心烦。
　　温浩宇打开雨刷器，本想着和方沛瑶讨论下案情，却奈何车中还有第三人，不便开口，一肚子的疑问和猜测都被生生憋回去，惹得他颇为不满的双眉紧蹙。
　　一路都乖乖坐在后座一声不吭的梁晓佳突然开口，“是汪燕的事吗？”明明声音弱如蚊鸣，温浩宇却隐约从她的语气中听出意思令人不快的质问感，他一时间又有些惊讶，没想到对方竟会先开口提起此事。
　　心中的警觉霎时间在脑中敲响警报，如此主动提及汪燕，温浩宇也猜不透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堵车的路段已过去，大雨却仍旧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则是越发肆虐。也不知是不是雨刷器的声音惹得温浩宇有些烦躁，毕竟是雨天驾驶，温浩宇并没法抽空回头去看汪艳现在究竟是什么表情，只期望她能多透露点信息。
　　而正当他要回答时，对方又一次在他之前开口：“没什么好奇怪的，警官，”梁晓佳双臂撑在腿上，弯着身子，垂下的头顶能清晰看到过于稀疏的头发下露出的小片头皮，她摆弄着腕上的手串，珠子啪啦啪啦的响着，一直低垂着的双眸猛地抬起，一双毫无生气的小眼睛死死盯着前面两人，竟扯出一丝挑衅夹杂着嘲意的笑，咄咄逼人的话语中仿佛阐述着她不知从何而来的胜券在握，像是丝毫都不想给对方留面子一般。
　　温浩宇不作答，他突然对身后那人有了些头绪，通过语气拿定对方一定会继续说下去，便在心里笑笑，只是静静等着她的下一步动作。既然如此乐意表达，便洗耳恭听看你还能说出点什么来，兴许会主动上钩也不一定。
　　见对方静默，梁晓佳有些自负的认为这是对方的怯懦与逃避行为，便继续道，“警官，这不难猜吧？”她挑挑眉，“哦，不好意思，是温警官。”
　　方沛瑶在内心腹诽此人的阴阳怪气，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装腔作势的意味未免有些太过明显，她无奈的撇撇嘴，余光看向温浩宇，见他并没什么反应，也就没说什么。
　　“说真的，连我自己都觉得太过巧合，又是《乾坤说》试镜，又是人工智能方向研究者，还恰好在出事的时间段内在广门影视城，就连我都开始怀疑，这到底是不是自己干的了，”她直起身来，孱弱瘦小的身躯靠在车座上，一个急转弯，她脆弱的背轻轻砸在后座上，随汽车的颠簸轻震，颇有种下一秒就要破碎的感觉，却仍旧露出那副令人厌恶的表情。
　　只可惜，无论表演多精彩，正副驾驶位上的二人都丝毫没有想回头的意思。
　　梁晓佳也不顾这两人一言不发，只当他俩已被自己震惊到哑口无言，便满带成就感的继续自顾自道，“还有，既然这些都知道了，那么我对汪燕有些意见，你们估摸着也知道了吧，两位警官。”她双眼滴溜滴溜的转着，也不知在四处打量着些什么，又突然嘴角一抽，厌恶中夹杂的些许愤怒一览无遗，“不过说真的，我是不太看得惯那女人，不过也不至于搭上自己性命，大费周章的至她于死地。温警官，我可是很惜命的。再说了，就她那种人，配得上让我大动干戈吗？！”
　　后座的梁晓佳越说情绪越发不稳定，就在她即将要爆发时，温浩宇一脚刹车踩得生猛，她突然失去平衡，后背重重砸在座位上。
　　”说完了吗？省省，等会有的是让你说的时间。”
　　梁晓佳对突如其来的打断十分不满，恍惚间那两人已经下车，她便也关上车门随两人一同走进总局大门，本还在心中暗暗腹诽道温浩宇这耐人寻味的开车技术，却在进门的瞬间都飘散得灰飞烟灭，她这才意识到积压在内心深处的不安正慢慢溢出。
　　到总局时已不早了，刚刚那场积压已久的大雨竟已带着闷热悄无声息的结束，留下的只有带着些许草香的湿气，在空调中逐渐被吹得灰飞烟灭。总局的空调现在总算是派上些用场，不过此时不少人已经下班回家，但仍有警员为调查近期的案件留在局里加班，拖着疲劳的身躯，打起精神继续专注于案件的分析。
　　方沛瑶已回到法医办公室继续工作，温浩宇带着梁晓佳一路经过集体办公室，找到一间小会议室，一般都作询问室来用，跟上次“接待”孔滢澈的那间差不多。
　　梁晓佳抬眼扫扫四周，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缕缕头发后随便拉开一张椅子坐下，又强行摆出先前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她一扬头，枯瘦的脖子上的细纹也被稍稍扯动，因紧张而无法控制咧开的嘴角在昏暗灯光映衬下竟生出一丝难以言表的诡异感：“温警官，有什么话你就说吧，”她下意识超右下瞥了一眼，轻笑道，“我这时间也挺紧的，赶紧完事得了。”
　　温浩宇盯着对面那双扣在一起的鸡爪手，就好似干硬的皮里下一秒就会戳出指骨间关节一般，而他却一点点在这张算不上太客观的皮囊下挖出试图强行被隐藏的忐忑，渐渐攥得更紧的双手，游离的眼神，和慢慢走向无法控制的表情，都在低语诉说主人心中的慌乱。
　　温浩宇并没被对方不太礼貌的话语而激怒，只是淡淡道，“来吧，说说你，5月1日上午9点到11点，在什么地方干什么。”
　　听闻此言，她那像蒙了层雾一般的双小眼睛猛地一缩，而大脑却像不受控制班将所有信息都一同倾泻而出。
　　梁晓佳不是本地人，父母都是普通工薪阶层，从小因为她聪颖好学成绩优秀，对女儿寄予很大期望，一直以来都省吃俭用，费尽心血培养她。却没想到女儿在毕业后回国后，因人才市场饱和，再加上她心气高，脾气古怪，总是不能与领导及同事好好相处，也不肯从基层做起，一而再再而三的从公司辞职，渐渐变得越发乖戾，家庭关系也逐渐紧张起来。
　　父母希望她能多赚钱，在公司工作，而不是进入科研单位，从小到大都将她视为自己的提线木偶一般，希望她每一步都严格按照自己的规划来进行，伴随着这种压力生长的梁晓佳，怨恨一点点在心底激起，又因无法爆发而渐渐伤害到自己的心理与精神。
　　温浩宇听着对方慢慢阐述，也不急着去问她案情相关，毕竟这不是审问，他无法强行要求她说出什么，只能试图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找出蛛丝马迹。
　　她的声音此时有些颤抖，继续缓缓道，“你也能看出来，我长相一般，本身竟营养不良，再加上高强度的学习，我这头发已经没剩多少了，”她自嘲般的垂眸一笑，垂下的几根稀疏毛发随着主任的动作轻晃了几下。
　　而身高又是她从小到大的痛，梁晓佳这么向温浩宇讲道，她最恨的就是父母给予她的，这残破不堪的“畸形”基因。从小到大，自卑一词一直伴随着她，就像执着于垃圾场的苍蝇一般，无论如何也轰不走，只能慢慢被侵蚀内心中一点一滴的自尊与虚荣，就像把她关入一层无形地狱，扭曲她向往自由与美的心灵。
　　“上学的时候，因为这些被同学排挤也就算了，我忍了，”她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可你知道吗，就我那不争气的爹妈，居然从来都不把这些当回事，一直不停的逼我学，学，学！学到我身体越来越差，瘦得像个灾区的猴子！”
　　梁晓佳情绪越发激动，为不打扰道外面工作的同事，温浩宇只得一次又一次提醒她。
　　同样的悲剧一直在重复上演，她进入公司后又因为不擅长社交和外形问题被排挤，一直以来，虽然拥有才学却始终不得重用，又加上父母方面不停施加压力，使得她患上躁郁症，目前已经确诊。她因疾病和不间断的焦虑无法专心工作，这便是她接连换了好几个公司，而最终结果都是被辞退的理由。
　　“说真的，温警官，”梁晓佳眼神中的戾气已然小三，垂下的双眸中只有仅存的悲哀与伤痛，“我真的已经心如死灰了，家长，同学，同事，都是让我变成现在这样的凶手。”
　　当时因找不到工作而一蹶不振的梁晓佳，偶然间在手机上看到汪燕的访谈，明明比自己还要矮，比自己还要老，比自己还要不堪，眼中却始终闪烁着自信的光芒，稳重而得体的谈吐，一颦一笑间露出的坦荡大方，都好像一根根硬刺一样，狠重的扎在梁晓佳破碎不堪的灵魂上。
　　“为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她那副模样，却能得到无数机会，站在镜头前，表演，展现自己，而我，明明比她优秀那么多！！难道是我就不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