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登科》风暄和

19、府学

　　抛前缘巧掩真容
　　逢旧友携手入泮

　　邹宬侧头看着窗外，叹了口气，低声道：“你……你真是不同于常人，当日在徐先生家见到你的时候，我还未曾想那么多，可上次，在石塔县相逢的那晚，我就已经觉察到了。你和我所见过的人都不一样。不过或许正因如此，我才格外在乎你。”
　　顾清妍的心又是突如其来猛烈的一跳，但邹宬却好像只是说了句极平常的话似的，说完就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他今天穿的是深蓝色的长长的一件绸衫，腰间系着一条镶玉的革带，显得他身材格外修长。顾清妍愣愣的看着他的背影，冷不防他忽然回过头来，两人的目光又在半空中相遇了。
　　邹宬盯着顾清妍看了一会儿，他似乎有许多想问的话，但最终只是微微一笑，道：“好，你回家等待吧，一切由我来准备。”

　　又过了些日子，天气更炎热了。这一日疏桐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个厚厚的布包。顾清妍打开一看，脸色变得十分凝重，对疏桐说道：“疏桐，下月我就要入府学读书，你要知道，若是明年不能中举，爹还要让我嫁那忠禄侯的儿子。因此，我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对这院子里的人，只说我陪着章姐姐去城外佛堂礼佛，她为了还愿，要在那里住上些日子再回来，记住了么？”
　　疏桐连忙点头应下，陪着顾清妍，背着院里其他的人收拾打点了一番，趁着这功夫，顾清妍将疏桐拿回来的那包东西打开之后，只见最上面一张纸上工工整整写着一个名字“顾清彦”，后面是此人三代的履历，剩下的则是买来的监生身份和准许入府学读书的文书。翻到最后，却还有一个小小的袋子，里面竟然是一盒暗黄的粉，和几样用来装扮的东西，还有一张纸，上面细细密密的写着这些东西的用法。顾清妍仔细看过，心中赞叹邹宬实在是思虑周全。她还想着该如何学些乔装改扮的办法呢，邹宬竟然都替她打算好了。

　　顾清妍按照那纸上所写，在自己双颊涂抹几下，又轻轻扫了几笔娥眉，脸上粉润的光泽全然不见，看上去倒有些病恹恹的。眉毛也比平时粗了些，更像是个没长开的少年。顾清妍咳了一声，故意把声音往下压了压，问疏桐道：“如何？”
　　疏桐颇为惊讶，瞪着眼看了一会儿，方才道：“小姐，这……看着像你，又、又不大像你……”
　　顾清妍对疏桐的反应十分满意，她心中暗暗舒了口气，笑道：“这就对了。”将这些东西收好，她知道，从今往后，她就不必再被拘在这后宅之中干着急，她终于也可以去外面广袤的世界中一展身手了！

　　谁知几日之后，顾士元忽然回来了，听说顾清妍要陪章琪华去礼佛的消息，他执意要将顾清妍亲自送去。这天早上，顾清妍打扮停当，带上疏桐和那些东西出了门。顾士元雇的马车就等在巷子里，顾清妍一揭帘子进去，见顾士元心神不宁的等在里头。见了顾清妍，他也是一愣。话说上次他回到衢州，将那亲自挑选的四五名娇美的杭州女子送到忠禄侯府上之后，又把顾清妍的事情因病未归一事告诉了他们父子，那卢赫源勃然大怒，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顾士元受了这一番气，心里恼怒，对把顾清妍送进侯府的热情倒是减退了些。如今，他见顾清妍一身素装，却更显得清雅脱俗，不由得夸赞她道：“嗯，妍儿，你……你正是青春年华，真是穿什么都好看呀！……哼，那卢赫源不过仗着自己有个世袭的爵位，论相貌人品，他还配不上你呢！”

　　顾清妍一听顾士元又提起这事，不由得眉头微微皱了皱，道：“爹，我早说过，咱们和那侯爷家门不当户不对，你休要再做那打算。”
　　顾士元嘟囔了两声，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又道：“妍儿啊，我知道你对……对着嫁人的事还有些排斥，正好，你也趁机好好想想吧，爹说过，你总是要嫁人的。那日爹在大伯面前没说这几句——咱们家这样的身份，高不成，低不就，与其低嫁，还不如高攀，人往高处走嘛，咱们顾家的人，都是有闯劲的，你虽然是个女孩儿，但爹知道，只要你想，没有你做不成的事情。爹请人给你看过命，那是大富大贵的命相呀！你可不能把这么好的命白白浪费了。”

　　顾清妍一言不发听他说着，待顾士元稍一停顿，她便道：“爹说完了？我也有几句话说——爹想让我嫁卢赫源，无非是图个富贵，但俗话说，靠人不如靠己。那卢赫源岂是好相与的人？要靠着他们忠禄侯来发迹，哪里有靠自己来的实在！”
　　顾士元默不作声，只是抬手捋了捋宽大的袖边。顾清妍又道：“不论如何，爹这次同意我暂时不嫁，我心里头是感激的。”

　　这一招欲抑先扬还是从顾士元那里学来的，效果却没打折扣——顾士元表情略有缓和，微微点了点头。顾清妍继续说道：“只是这样一来，这小半年，我就不能常陪着娘了，希望爹还能多往家中走走，不要时常流连在外头。爹，上次我那一病，可是险些命都没了，大夫说是您带过去的药有问题，那药到底谁经过手，您回头还要再仔细盘问盘问，别让些别有用心的人把咱家算计了，咱们到头来反倒要帮他数钱！”
　　顾士元听见这话，那袖子里的手蓦地一颤。顾清妍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也就此打住了这个话题——她想的没错，顾士元还想让她嫁卢赫源呢，他一定不希望自己出事，希望自己早早丧命的，多半巷子里头那个女人……

　　马车来到城外佛寺前的时候，车内两人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不少。顾士元看向顾清妍的目光甚至带了几分牵挂和不舍。他挥挥手道：“爹不便相送，清妍你快去吧。有什么事，就叫家里的小厮送信给我吧。”
　　顾清妍跳下马车，躬身待顾士元远去，方转过身，拾阶而上，由疏桐搀着，进了寺门。。
　　没过多久，寺门重新打开，里面走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书生，他在门口略有些不安的等了片刻，坐上匆匆驶来的马车，往杭州府学方向驶去。

　　此时时候尚早，顾清妍忐忑不安的走到门口，给那把守的人看过文书，那人略略一扫，顾清妍却觉得度日如年。好在，那人看完之后只是瞟了她一眼，便将她引入了府学院内。
　　杭州府乃是大周有名的富庶之地，又尊文重教，这府学也建的十分气派。顾清妍只见迎面一道高高耸立的石砌的棂星门，从门下过后，便是半月形的泮池，一道石桥连接着两岸。顾清妍记得舅舅说过，这生员刚考中秀才时，都要从“泮池”之上的桥上走过，故入学又称“入泮”。因《诗经》云：“思乐泮水，薄采其芹”，入泮亦可称做“采芹”。

　　顾清妍一面走，心里一面感叹，不管是入泮还是采芹，古代这教学条件可一点不差，泮池前这间院子青白的石板一铺到头，两旁百年的老树葱葱郁郁，叶子还不曾泛黄，显得整个院子生机盎然，格外幽静。顾清妍左右一瞧，就知道正对着的是拜祭先贤的祠堂，真正的儒学学宫学舍都在西面仪门之内。
　　顾清妍刚想转身去学宫看看，却听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顾清妍心中好奇，还没来得及看，就听身后那人声音清澈的开口道：“前面那位兄台请留步！”

　　顾清妍转身看去，却吃了一惊。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和乔装改扮后的顾清妍相比，这位公子的穿着相貌可都要的出众的多。顾清妍见他身穿一件月白色绉纱夹直裰，内衬湖蓝色的夹袄，面色如玉，眉目含情，既倜傥，又俊俏，在小院的树影下翩然而立，就好像是个从画中走出来的人。原来，来的人竟然是衢州知府林郢的公子林逸恒。难道他也来这杭州府学读书了？
　　顾清妍当了一段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现在盯着个陌生男子看了半天，心里还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她又转念一想，自己连人也不能嫁了，美色当前不多看几眼，怎么赚得回来？！于是，她心安理得的又把林逸恒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拱手问道：“敢问兄台有何指教？”

　　林逸恒几步走上前来，微微笑着，对顾清妍道：“方才从后面看，总觉得似曾相识，不知可否请教尊姓大名？”
　　顾清妍道：“弟姓顾，名清彦，字文哲，是衢州府庆元县人，不过，这是我头一回来杭州府。”
　　林逸恒面露喜色，道：“果真这么巧么？我也是衢州府人，字玹久……”

　　他还没说完，就听见仪门内传来阵阵大笑，却又夹杂着几声哭喊，林逸恒皱起眉头，道：“顾兄，我听说这府学里虽然都是饱读诗书的儒生，但也有仗势欺人之人，走，咱们进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