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叹此生》浅羽之城

7、元宵

　　到了上元节这一天，秦萧如约来接她。她未踏出门，便看见秦萧一身白袍，背手立于一棵半枯的柳树旁，傍晚斜阳的余晖似是给他披了一件金衣。苏荷倚在门边，不禁心神一动。不知多久未踏出这青柳楼了，此时夕阳残照，花灯满街，虽未入夜，可已游人如织，自己每夜处在灯红酒绿中，却未曾有过这般平淡温馨的幸福。苏荷想。
　　秦萧刚转身，便看见苏荷身着一袭浅蓝长裙，浅蓝绸缎上荡漾着阵阵水纹，在阳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外面罩着一件半身白狐皮小夹袄，毛茸茸的领子衬着她白里透红的脸，显得更加楚楚动人；正用手微撑着门，半倚着身子，目光远眺，一副淡淡忧愁的模样。秦萧向她走去，她方才回神，出了门，对秦萧一礼，道：“多谢公子相邀。”秦萧回礼道：“苏姑娘肯赴约，乃秦某之幸也。”说罢，二人一同往前走去。
　　入夜了，街上的各家住户均在门前高挂着大红灯笼，就连屋檐上也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彩灯；街边的小贩支个小摊子，卖灯笼、面具、糖葫芦等，小孩子嬉笑着跑过；还有许多久居深闺的小姐在下人的陪同下出游，好不热闹。秦、苏二人只慢慢走着，也不开口，似是默契一般，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忽然，秦萧快走几步，至一摊前，买了两支糖葫芦，又返回苏荷身边，将其中一支递给她，笑道：“这家的糖葫芦极是好吃，我想着姑娘应该很少尝过这种东西，便买一支来给姑娘尝尝。”苏荷用帕子捏住下柄，小心接过，也不扭捏，马上尝了一口，却是皱了皱眉，半晌吐出一个字“酸。”秦萧见她的样子竟有些呆，不由得笑了起来，问道：“这糖葫芦是又酸又甜的，姑娘竟没吃出甜味来？”苏荷答：“是有甜味，不过仅在表面，内里还是酸的”“那倒是，姑娘不爱吃酸？”“也不是，平日里少吃些罢了。”说罢又尝了一口，这次倒不皱眉了，对秦萧笑道：“酸酸甜甜还挺好吃的。”秦萧见苏荷吃的认真，有一缕鬓发挽得不紧飘下来也没察觉，几乎要与那糖葫芦粘上，就伸手替她挽在耳后，手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耳朵，又急忙收手。苏荷不言语，但耳朵分明红了起来，却只微转了头，向前走去。秦萧快步跟上，只觉心跳得厉害，二人一时无话。
　　又往前走了一段，许是方才太过暧昧，秦萧略走在苏荷之前，并未并肩而行，突然有一群孩子冲过来，将二人隔散。街上人来人往，秦萧竟一时寻不见苏荷，慌了神，回头四处寻找，就在他几乎要喊出声来时，眼光瞥到一旁的摊子边，只见苏荷正用帕子拭着衣裳，糖葫芦也掉在地上。秦萧快步上前，急问道：“姑娘可还安好？有无受伤？”苏荷抬头一笑，对秦萧道：“公子不必紧张，苏荷无恙，只是方才被孩子一撞，掉了糖葫芦，还弄脏了衣裳。”秦萧低头一看，那衣裳上果然沾着许些糖渍，但见苏荷无恙，便松了一口气，道：“无妨，人安好便是。只是今夜人多，姑娘可否牵着在下的衣袖，不然一时走失，也无处可寻。”苏荷又红了脸，犹豫着不敢答应。秦萧哂笑，将宽大的衣袖伸到她手边，也不言语。僵持了一会儿，苏荷终是微抖着手，牵上秦萧的衣袖。秦萧笑得欢畅，大步向前，苏荷亦步亦趋地跟着，低头不肯看他。秦萧微侧着脸看苏荷，眼角余光只觉四周灯火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走了许久，二人至一茶肆坐定，秦萧要了一壶茶和一些糕点，又为苏荷添茶。苏荷饮了一口茶，转了转茶盏，笑着问秦萧：“一路赏灯观景，久了也无趣，不如行个茶令来助兴如何？”听了这话，秦萧也来了兴致：“好啊。今日既是上元佳节，便说些含灯字的诗词，说不上来就算输，如何？”“如此甚好，公子先请。”苏荷欣然应允。
　　“嗯…”秦萧不假思索道：“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苏荷立刻接道：“玉碗盛残露，银灯点旧纱。”秦萧又接：“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苏荷再接：“唯怜一灯影，万里眼中明。”这下秦萧沉吟了一会儿才道：“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苏荷笑道：“桃溪柳陌好经过，灯下妆成月下歌。”秦萧有些艰难道：“兰灯吐新焰，桂魄朗圆辉。”苏荷见秦萧几近词穷，乘胜追击道：“桐风惊心壮士苦，衰灯络纬啼寒素。”就在秦萧绞尽脑汁也难再想出一句时，忽然想起方才与苏荷被冲散时回头四处寻觅的焦急和眼角余光瞥见一旁浅蓝身影时心中的欢喜，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话一出，二人均是一愣，苏荷想必也是想起了方才的场景，略有些羞涩地低头抿了口茶，才接道：“楼台绝胜宜春苑，灯火还同不夜城。”这下秦萧彻底接不上来了，只好拱手苦笑道：“姑娘诗书满腹，秦某甘拜下风。”苏荷道：“既认输，可认罚？”秦萧道：“这个自然。”苏荷用帕子拈了一块糕点送到秦萧嘴边，调皮一笑道：“就罚你一口吞下一块糕！”秦萧一愣，倒有些不知所措。苏荷直把糕点抵在他唇上，催促道：“吃啊！”秦萧终是小心翼翼地张嘴将糕点含入口中，脸随之鼓了起来。苏荷见状，朗声笑了起来，眉目间都透着一股愉悦。从初次见面开始，苏荷一直与秦萧保持着一定距离，从未过分亲近，即使笑时也只有疏离和礼貌，今日这一笑，倒把秦萧看呆了，一时间心思交错，怦然心动。
　　喝完茶，时候也就不早了，秦萧送苏荷回去。至青柳楼前，二人拜别。苏荷本欲进门，一只脚已踏入门中，却又转身对秦萧一笑，轻快道：“多谢公子相邀，苏荷才得以享今夜之乐。世事变迁，转眼已是沧海桑田，苏荷不过一女子，唯望来年今日，还能与公子一游。”说完，不待秦萧回话，便快步入内，不再回头，留秦萧一人独立于街中，似有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