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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放浪 ...

  •   “弗利克,走慢一点。又不是后面有追兵。”
      一面说着,明知身边的同伴并没有放慢步伐的意思,高大的男子顺手抓住了他的手臂。“再说,天色也不早了,在夜里穿过这片乱糟糟的森林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暗金发色的青年一甩臂,却没能挣脱对方的手,看了看犹自在远山山头徘徊不去的斜阳,目光又落回到黑发的同伴那丝毫不见疲态的面容上,略微挑了挑眉。“看起来,你倒是很悠闲的样子……只是不知道那个时常带队去夜袭的人究竟是谁?”
      明知对方比不过自己的力气,黑发的男子只是笃定地立住了脚步,畅快地笑。“现在和那时已经不一样了,对吧?”
      听得这样不经意的话语,仿佛有片刻的失神,自暗金发丝下的墨蓝眼底一闪而过。
      “是啊……不一样了。”喃喃地重复着同伴的言语,蓝衣的青年再度抬头看了看天色,转过身来,“那么,就依你吧。”
      随即,似乎是为了扳回一局,又迅速地补上一句。
      “明天早些起来也是一样。”

      “我们就这样走了。”虽然距离那座城市已经隔了两天以上的路程,黑发的高大男子在打开行囊之前,还是向着格雷格明斯特的方向望了一眼,提出或许连他本人也未必会去履行的建议。“真的不去和那些家伙们再打个招呼么?也好让他们安安心。”
      他身旁半倚在一棵树干上的青年只是眼都不抬地耸肩。“连特斯坦都不告而别了,我们也没有必要再回去。”
      说的是在不得不逗留在格雷格明斯特附近的那几天中听到的消息。解放军领袖在胜利当晚的出走,一时间成了街头巷尾最大的新闻,就连暂时避居在城外荒弃农舍的他们也所有听闻。
      “但是,特斯坦至少在他们眼前走出了王宫,没有像我们这样从一开始就不知生死。”仿佛只是为了逗引同伴的话语,并不以舌辩见长的黑发男子陈述着一目了然的事实。
      关于下落不明的传言,恐怕也只是那些同伴还怀着万一的希望。毕竟在当时那样的时刻,就连素来乐观的大熊般的男子都有了不能全身而退的觉悟。因此才会在有追兵围拢过来的时候,第一个留了下来。并在向后退却的时候,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正在血战的苍蓝披风的同伴,染作一片殷红的左胸上还插着半截箭杆,尾羽大约已经被他自己削去了。
      而此时,那个一度被他占了先机的蓝衣青年也并没有意识到他的真正用意,只是就事论事地接口,虽然那理由并不如语气一般堂皇。
      “要向所有人解释我们是如何从那座见鬼的王宫里出来的,会很麻烦吧。搞不好还会被第一个看到的人大叫有鬼也不一定。”
      黑发的男子直起身来,浑厚笑声震动周遭的空气。“说得倒轻巧,其实你是怕再被那些女孩子们缠上吧。尤其是那个金百莉,还有……”
      仿佛不悦地哼了一声,青年的手握上腰间剑柄,略一抖腕,长剑连着剑鞘平平挥出,不轻不重地准确敲中黑发男子的肩头,语气是刻意的冷淡。
      “维克多,你又活得不耐烦了啊。要不要再来打一场?”
      “我倒是不介意,不过……”爽朗笑声仍然没有停止的意思,“无论什么时候,空着肚子战斗都不是令人愉快的事情。况且还要等你先把伤养养好,这才算公平,是吧?”
      青年只是耸肩以对,背靠着树干坐了下来,看着高大的男子在一阵忙碌之后熟练地架起枯枝,点燃了一堆篝火。

      烤肉的焦香渐渐在微凉的夜气里弥漫开来,时而有油脂滴落在火焰上,发出轻微的嗤响声。
      “看不出你在这方面倒是很有一套。”向火堆靠得近了些,暗金发色的青年并不掩饰自己的讶异。很少人知道,在加入解放军前那些独来独往的日子里,他露宿野外时的加菜食谱一向乏善可陈。当然前提是,确实要有一位非同寻常的厨师胆敢将“焦炭野味”这种东西列入食谱之中。
      黑发的男子笑了笑,缓慢地转动着手上聊作烤叉的重剑,“我在外面游荡了这么些年,如果再没有一套的话也说不过去了。况且,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只有先填好了肚子,才真正说得上去考虑第二天的事情。”
      一面说着,一面将重剑举近眼前,仿佛研究般端详了片刻,满意地撕下一条兔腿递了过去。“喏,火候刚刚好。”
      刚烤好的兔肉接在手里犹带着烫热,然而握惯剑柄的手掌上结下的硬茧却令两人对此都不甚以为意。不需多少时候,两只肥美的野兔便被分食干净。最后的小小插曲是,已经满足了食欲的两人仿佛竞争一般,同时将手伸向最后的一条兔腿。而最终获胜的是一直离火堆较近的临时厨师。
      蓝衣的青年因意外的失手而略微皱起了眉,神情却并非不悦。“和伤员抢夺食物恐怕不是值得称道的行为。”
      被批评的对象的答复仅仅是满足地咬了一大口兔肉,边嚼着边含糊不清地笑:“伤员才更不应该放纵食欲。”
      费了相当力气才抑制住对眼前饱食的大熊翻个白眼的冲动,青年将手臂枕在头后,好整以暇地倚回树干上,以挑剔的神态端详着对方仍在水准之下的吃相。“一直以来真正放纵食欲的人,怎么看都应该是你吧。”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记起自己是个伤员的家伙也不要太抱怨了。”黑发的男子瞥了他一眼,将残骨丢进火堆,顺便拍干净手上沾染的炭灰。“早知道就该把你绑回去好好养两天伤再走,像这个样子每天硬撑着逞强,真是让人看不下去,要是换了柳康大夫只怕你已经被念到乖乖听话。”
      “看不下去就不要看。”侧转过头去,清朗声音里已经带了些微的坚硬成分,却说不清是在和谁赌气,“我并不记得自己有说过要和你一起走。”
      “那么是我要和你一起走,怎么样?”高大的男子只是好脾气地呵呵笑着,“一样都是要走的人,不一起走似乎也说不过去哪。”
      耸耸肩算是默认了对方的言论,蓝衣的青年将目光投向头上被层叠枝叶分割开来的沉暗夜空,自语般地开口,仿佛是为自己这些天来的坚执找一个缘由。
      “我只循着自己的心而行动。是所谓约定的一百零八星也好,如果在这场战争结束后还留在那座城里,也没有更多的意义。我离开战士之村可不是为了让我的剑在鞘里平白生锈的。”
      大熊般的男子露出了然的笑容,随手捡起一根枯枝,拨弄着火畔犹带着星点光亮的灰烬。“呵……你这个人总是坐不住。那么,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相当随意的问句,却在墨蓝眼底激起一层紧过一层的细碎波澜。蓝衣的战士张了张口,仍然说不出任何一个答案。
      随着之前的战争接近尾声,这个随之迫近的问题便日渐频繁地在暗金发色的青年的胸中盘旋着,然而,始终找不到出路。
      原本暗自怀抱的希冀,早在能够得知之前,已随着那一夜深黑的流水逝去。此后在托兰湖中的城堡的日子,便都在无尽的训练和战斗中度过,只是偶尔会在夜晚抬起头来,凝视着苍蓝天空里的皎洁月色,回忆亦如夜色般铺展,杳无止境。
      然而,再怎么样仿佛要将自己逼上绝境的努力,都换不回那个笑容明亮的女子那一袭红衣。最初的那些日夜里,每每不自觉然而无可抑止地在脑海中描绘着仿佛只是安睡般在流水中远去的纤细身躯,便仿佛有一柄利剑贯穿了心胸,冰冷地横亘着。
      那样的笑容,此生已经再不可见。那个身躯,最终又将为谁所安葬?
      而他所能做的,惟有沉默着一再握紧掌中以红衣女子命名的长剑,心知那并不是她在这世界上的惟一遗物。
      既然过去的一切已经无可挽回,至少也要让自己成为一柄可以信赖的剑,为她一手创立的这支军队斩裂漫漫前路上的无尽荆棘,直至胜利的那一刻。
      暗自怀着这样的誓言,是以平日里劬劳奔波出生入死也都甘之如饴。然而以一日千里的速度成长着的蓝衣战士,惟一无法坦然面对的便是那一刻到来之后的终局。
      解放之后,达成了目的的解放军便也失去它存在的意义,那些曾经闪光的名字,连着飞扬旗帜与雪亮刀枪,都将逐渐淡漠成光阴里一场众口传颂的传奇。或许也惟有亲身经历过惨痛失去的人才永无法淡漠,深埋在那平和岁月之下的千钧基石,上面刻骨铭心的是怎样的姓名。
      也自知此种想法未免偏狭。然而在认识奥德莎后相当长的时间里,都只是一心一意地循着她所选定的这条道路前行,失去她之后更是如此,仿佛全部的生命,都只为着这一个目标而燃烧。
      燃至极处是空虚。
      近在咫尺的未来似乎天高地广,心怀伤痛的年轻战士却仿佛已经失落了自己的行迹。

      “托兰这里大概暂时是不会呆了,那么是哈鲁莫尼亚,还是格拉斯兰德?啊,或者群岛诸国那边也不错……当然,对你而言最好的去处,就是女孩子们不会追着你四处跑的地方吧,只不过在哪里似乎都不大可能啊。”
      高大的同伴眼望着在空际乱舞的细碎火星,犹自细数着接下来可能的去向,到了最后却惯常般变成不着边际的戏言。只捕捉住这部分言语的他试图以放声大笑来掩饰方才的失神,却意外牵动了胸前的箭伤,终究只是哼了一声,附加一个略微不耐的皱眉。
      停止了与高大身躯不相称的,漫无目的的喋喋不休,黑发的男子转头注视着他,仿佛有些突兀地开口:“从我认识你以来,受这样重的伤,还是第一次吧。”
      被毫不夸大地誉为战士之村最强战士的青年略微一怔,随即低下头去,目光落在衣领处露出的一小片白色上。
      “啊,似乎也是。我已经快要不记得扎绷带的滋味了。”
      语声平静,带着三分傲气三分冷淡。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那一夜的战斗中,无所畏惧的年轻战士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每个瞬间都在和死亡擦肩而过。然而无论是脚下不绝震颤的大理石地面还是四周人数有增无减的近卫军士,甚至左边锁骨下贯穿的灼热疼痛,都不曾在跃动的心底激起哪怕是分毫的恐惧。
      如果不算上眼前的处境,他们的确已经在不久之前获取了最后的胜利。然而,这只是托兰解放军的胜利,却终究不是他的。他所期待的那个完全的胜利,在许久之前便已经不复存在的可能。
      以自己的身躯为特斯坦挡下暗中飞来的箭矢时,号称青雷的青年并不曾奢望过,活着走出这里的契机。在那一刻,他只是做了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情,或许也是他并不自觉地期待着的事情。
      “如果不振作起来,会被奥德莎笑话的。”终于对那个已经被他当众承认为首领的黑发少年说出这句话之时,墨蓝眼底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复杂。又或许,这句话一半是对自己说的也未可知。
      一怒出走之时,年轻的战士其实深知自己的愤怒面具有多么脆弱,决绝地转身而去只是为了不让它在众人眼前粉碎作千万片绝望伤痛。满眼痛楚的黑发少年也好,神色沉重的高大男子也好,都不过是他迁怒的对象,而他真正且惟一能够怪罪的人,就是自己。
      为什么没有在离去前反复确认根据地的警备,为什么没有再多作一番小心谨慎的叮咛……而所有的悔恨最终都只凝结作一个无能为力却锥心泣血的问句——
      ——在那个时刻,自己为什么没有在她的身边。
      因此,虽然口头上还是斩截地说着绝不承认,他却仍然尽力收拾起伤痛,如往昔形影不离的解放军副首领一般,辅佐着她在弥留之际所选定的少年。
      从那个少年身上,确实可以看到希望。看清了这一点的时候,对于将现今的解放军首领带回根据地的大熊般男子也不得不稍感佩服。然而,一路前行至今,也只有他们这几个时常随着涉险的同伴才能够亲眼目睹,少年右手上那枚不祥的纹章,是如何一次次在他心底刻下无可愈合的伤痕。
      只是,在看到少年与年龄不相称的沉静神情和温和微笑时,年轻的战士也惟有沉默地将头转开。纵然心中的伤痛感同身受,然而素来锐利的词锋,在想要吐出些许慰藉言语时却会变得分外钝拙。况且,面对着那样的面具,就是一向多话的高大男子所能做的也不过是用力地拍拍他的肩头。
      被所有人所需要的,希望的化身,在他的生命里却再也寻不回他最珍重的那些灵魂。
      因此,在听说特斯坦的出走之时,暗金发色的青年并没有感到过多的惊异。
      在那个时刻,他想要保护的,不是托兰解放军的首领,而只是那个在无人之处沉默地吞咽下所有苦涩伤痛的孩子。虽然不知道,在此后无尽的生命中一直背负着那样的回忆,是不是一种更深刻的诅咒,但他只是单纯地希望,那个孩子能够活下去。
      至于自己……只需要握紧手中这柄剑,就足够了。
      生命力自胸前的伤口点滴流失。然而在瞥见不远处奋力挥剑的高大身影之时,于凌厉而敏捷的刺击之余,却仍有不相干的念头忽然掠过心底。
      “生命中最后一场战斗居然是和那家伙一起度过的,老天还真是不给面子啊……”

      醒来的时候,正躺在一间小屋屋角的厚厚稻草上,身上盖着自己的苍蓝披风。胸前的伤处已经被层层包扎起来,劣质烈酒的辛辣香气浸透了绷带。
      目光落在一旁空空如也的黑色皮质酒囊上,暗金发色的青年无奈地扯动嘴角,缓慢地站起身来,系好标志性的披风,走向门外。明锐目光不出意外地在第一时间锁定了正靠坐在小屋墙边的某头大熊。
      “啊,醒了?”察觉到他的靠近,黑发的男子爽朗地打着招呼,仿佛这只是一次在训练场上的再度偶遇。
      “你救了我。”无视对方的神情言语,蓝衣的战士直截了当地陈述着这个事实。
      “和我没有关系。是你昏迷的时候,手上那个纹章忽然爆发,震倒了那些围攻的家伙。我所做的不过是把你背出来而已。”
      听着这般轻描淡写言语的蓝衣青年只是沉默地皱眉,极力压抑自己想对着那张仿佛仍不知紧张为何物的脸揍上一拳的冲动。
      没有人比雷鸣纹章的宿主更清楚当时情况的危机一发。要造成那样的伤害,即便他的意识仍然清醒,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够控制得住接下来的局面。然而眼前这个离他最近,不知道受了多少波及的人竟然就这样把他背了出来。
      想摇摇头以素来的不耐神情说你还是一样地爱管闲事,然而真正出口的话语却是——
      “总之,我欠你一条命。”
      背转身去,青年简单地下了结论,在体力允许的程度内尽可能地快步走回屋内,再度倒在那堆稻草上,神色复杂地凝视着自己右手背上的纹章。
      而另一个当事人对此的解释只是大笑着答道:“之前不知道挨了你多少记雷击魔法,所以对那种东西已经不大在意了吧。”这样的回答令雷鸣纹章的宿主也不由为之气结,随即抬手便是一道疾驰的雷击。
      不过,那已经是数年之后的事情了。

      “那么还是先把伤养好吧。至于接下来的事情,不想回去也无所谓。只是,她所期冀的美好国度,你终有一日该代她亲眼看到。或许还包括更多她来不及看到的东西。”洞悉眼前年轻同伴的心思,高大的男子打破了盘桓已久的沉寂,微笑着吐出意外严肃的话语。
      随即在一阵翻找之后,从行囊底部抖出一条皱巴巴然而看上去却相当温暖的毛毯,干脆利落地终结了话题。“好了,好好休息吧。”
      两人共用一条毯子本就相当局促,在其中某个人的身躯较常人魁梧的情况下自然就更加捉襟见肘。因此每个夜晚,远较外表看来细心的黑发男子都不着痕迹地让毫无自觉的伤员睡在靠近火堆的一侧。
      然而今夜,因着某些新的缘由,凝视着火光的蓝衣青年却较往常更加难以入睡。
      “那么你呢?这些,又是为了什么?”几度转侧之后,纵然所指仍然模糊,却仍是终于问出了连日来徘徊于心中的疑问。明亮的火焰在墨蓝瞳孔中轻微地跳跃。
      片刻的沉默之后,黑发的男子翻了个身,背向着火堆,以分外轻松的语气答道:“当事实摆在眼前时,理由就不那么重要。”
      “是么……”感觉到对方是在含糊以对,暗金发色的青年也只是淡淡地回应着。
      “非要说什么的话……你这样的人,不好好振作起来,会觉得可惜的绝对不止是那些女孩子。”高大的男子仍然背向着他,只有不带一丝戏谑的语声平稳传来。
      “况且,我从刚见面时看你就相当顺眼,就是这样。”
      在最初的相识之后不算漫长的时间里,即便大多数时候他仍只是追随着红衣女子的步伐,但在其余的时刻,公认感受力不高的年轻战士也能够相当清晰地察觉来自年长同伴的好意,一如沉默可靠的汉弗里,以及……温和可亲的,桑切斯。
      然而听到他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却还是头一遭。仿佛淡然的吐字出唇,却重重击中蓝衣青年的心口,冷峻甲胄片片破裂。
      对于这样坦荡的好意,初时并不经心甚至漠视,却不知什么时候渐渐也有了基于礼节的回应,由浅至深。而到了此刻,回想起一切,不是不感激的,只是与素来直来直去的同伴相比,天性骄傲的青年仍然羞于当面表露如此的情绪。
      心脏虽然因念起某个名字而再度疼痛地紧缩,但扫过身旁宽厚背脊的墨蓝目光里却带了一丝仿佛释然的暖意。
      几日来,黑发男子的所作所为仿佛在他面前逐渐开启着另一种全新的生活。虽然和他在离开战士之村之初的生活仅有微妙的差异,然而,这样不动声色的邀请,对于再度回归孑然一身的年轻战士却意外地具有吸引力。
      而此时,向他提出邀请的人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臂,正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睡了睡了,不是说过明天要早些动身么。”
      ……好吧。如果这便是选择了他的同伴,那么,他乐意作同样的选择。

      “维克多,起来了,天已经亮了。”
      利落语声在耳畔响起。大熊般的男子还未来得及睁开眼,肩上便再度吃了不轻不重的一记,随后身上的毛毯也被毫不留情地抽走。
      “我记得昨晚还有人提醒我今天要早起的。”一边将毛毯塞进行囊,年轻的战士凭借一句话便将同伴即将出口的喃喃抱怨堵在了嘴边。
      “啊……”抓了抓黑色的乱发,高大的男子缓慢地坐起身,露出一丝可以称之为苦笑的神情。“我记得,那应该是你先提出来的啊。”
      “但是你没有反对。”耸耸肩,青年平静地指出这个无可回避的事实。
      “好吧,去哪里?”顺手将行囊甩上肩头,仿佛再度自然而然地发问着。
      蓝衣的战士只是略微扬眉,清朗声音泄漏一丝久未有过的纯粹活力。“先走再说,哪里都好。”
      一面说着,一面已经疾步向前走去。暗金发色在晨曦中闪亮,墨蓝眼眸中是隐约的飞扬笑意。
      大熊般的男子随后跟上,重剑斜扛在肩头,平稳步伐不见分毫重浊。而注视前面轻捷身影的纯黑眼眸也流露出欣慰的赞许。
      早就知道,他一定可以的。眼神锐利的青年有着苍鹰的高傲,纵然一时折翼也终于不会埋灭血脉中与生俱来的飞翔渴望。
      此际的他所需要的,只是一次有同伴在身边的旅程,以及,亲身经历体验更多的事情。然后,即便心中的伤痛仍需要漫长光阴去治愈,也会重新获得,生命中更为广阔的意义。
      他年轻的同伴终会明白,可以为之执着的事情,并不是只有这一桩。
      只是,某件事情,最好还是先不要让他知道……

      “……所以就是这样。”简单地叙述了不久之前变故横生的遭遇,黑发的高大男子现出疲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个漫不在乎的笑意。
      “那么,那个家伙可能也快要醒来了,我得回去盯着。至于接下来的事情就拜托了,莱潘多。”
      未来的托兰共和国大统领注视着那副平静面容,半是欣慰半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知道你们都平安,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啊。不过弗利克的伤势要不要紧?还是请柳康大夫过去再看一下比较稳妥吧。”
      “不必了。你也明白,他现在的状态,大约还是就让他静静离开会好一些。放心,有我陪着,保证不会出其他的乱子。”
      “但是,真的不再留些日子么?你应该知道,刚刚解放的共和国还正是需要人才的时候。”
      “呵……我们充其量是冲锋陷阵的人才而已。战争结束了,现在的托兰需要的是能力和责任感兼具的成熟领袖。特斯坦不在的时候,你就能者多劳吧。”
      知道面前同伴不受拘束的脾性,未来的大统领惟有点了点头。“那么,漫游够了,也记得回来这里看看吧。毕竟还有不少人仍然会留下来。不过到那个时候,今天的事情,我可是不会负责解释的。”
      大熊般的男子只是露出一向爽朗而自信的笑容。“回来是一定会回来的,解释之类的事情也自然不劳你操心。或许,十年之后吧?到那个时候,再来找你们好好喝一杯。”
      说罢,如往常一般地挥挥手,便在褐发男子肃然的目送下,坦然走出了房间。
      而在这个时刻,爽然作别的双方都并不知道,远在黑发男子随口说出的预期之前,这些曾经的同伴便会再度交错了生命的轨迹。

      “那么,维克多和弗利克的事迹……?”眼望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坐在一旁的书记官转动着指间的羽毛笔,侧过头来请示着,眼里同样是欣慰与无奈混合的神色。
      “就按照他说的去写吧,特斯拉。”仿佛受了黑发男子的传染,未来大统领的脸上也露出莫名的笑意,调侃着身边的部下。“伪造文书之类,不正是你的老本行么。”
      沉默地点点头,共和国首席书记官的不二人选郑重地在面前将要归入共和国珍藏档案的金纹羊皮纸上再度落下两行清晰文字:

      天孤星维克多:在王宫决战之中,下落不明
      天暗星弗利克:在王宫决战之中,下落不明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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