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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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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我最后还是决定了独自去找乔薇。天亮的时候,意外晴朗,阳光洒在贝壳的脸上,像蚯蚓一样,一截一截,慢慢挪动。我给贝壳留了纸条,让他在这里等我回来;如果我没回来,就去找Eddie。
见乔薇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视死如归。赶上早高峰,路程比我预计还有漫长,差不多到中午的时候我才到那里。
又是一个废弃工厂改造的艺术区,方方正正的建筑,离码头和灯塔很近,蓝色的集装箱堆叠在一起,海水是灰色的,白色的塔身也因风吹日晒而褪了色。
大门没锁,我轻易就推开了。客厅一片狼藉,几幅柴姆苏丁的肖像画仿作互相堆叠,蒸汽朋克和中世纪混搭风,吊扇被一条锁链拴着摇摇欲坠,下面四仰八叉躺着一群人,酒瓶子散落一地,红酒倾倒在地毯上,那场面像极了《天鹅绒金矿》里的那场末日趴。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乔薇,她还是穿着那条睡衣,像根柳枝一样靠在一个男人的胸口沉睡着。我没有惊扰他们,而是轻轻掩上门,把车停在空地上,靠在岸堤上。
回过头去看,才发现开过来的公路大桥像条蛟龙一样跨在海上,曲折幽长。没有礁石,也没有沙滩,倒是有不少工业废料。风吹过来,比市区冷得多,差不多到下午的时候,开始有人半睡半醒出来撒尿,给我递了根烟,寒暄两句,里头的人才逐渐醒来,准备开始下午的茶叙。
乔薇换了条裙子,头发扎起来,多了点烟火气。我走进去找她时,她有些意外。旁边的男人率先开了口,问乔薇:“你朋友?”
“不怎么熟的朋友。”她倒是不客气。
“郑亚仁,薇薇男朋友。”他还算有礼貌地率先和我打了招呼。
“决明,是……”
“是个作家。”乔薇挽住郑亚仁的胳膊,显得小鸟依人。第一次被人介绍成作家,我倒是有些害羞。
“哦,那正好,下午我们一块聊聊,我拍纪录片,和你取取经。”他随手从茶几上拿了杯喝了一半的酒漱了漱口,“先洗个澡,你们聊。”
我记得这个名字。他们给我的资料里有提过,郑亚仁,加拿大台湾华裔,据传父亲郑宏从纽约唐人街白手起家,一路做到大圈帮头目,后来金盆洗手转投实业,亚仁是小儿子,但不爱做生意,十九岁就自己回了中国往返两地,为人低调,是玩世不恭的那种,纪录片拿过几个小奖,是微微很多年前的男朋友了,那会儿薇薇刚出道,唯一出过绯闻的男朋友,后来亚仁回了温哥华两人就分道扬镳了,没想到这会儿又在一起了。
乔薇坐在沙发上,那盒caster已经空了,她正到处找烟,我顺手递给她。
“有备而来啊这回,学聪明了。”她火机打了几下点打燃,我划了根火柴。
“酒店怎么不待了?找了你一晚上。”
“有事吗?”她没有抬头,烟灰轻轻敲落在酒杯里,“采访我好像拒了吧?”
她特地用反问句,让我无以作答。
“恩……就是担心你,来看看。”
“我在这儿很安全。”
“看得出来,你倒还挺会挑人。”
“谢谢夸奖,你也不错。如果实在不好向Jessica交代,就让她自己来找我好了。”
“你们认识?”
“她都这么明目张胆查我了,倒不如大大方方出来见见本尊。”乔薇忍不住笑了,“说吧,你们到底想干嘛?”
这一问倒把我愣住了:“ 《RAYMOND》最后一期想做你的专访……”
“我都开诚布公了,也请你直截了当,不需要故作神秘,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寻宝游戏。”
“说真的,雷鸣执着做你专访我能理解,但是Jessica出于什么目的,我还真不知道。”我犹豫了下,“本来我以为你是因为许伟杰和陈启龙的事情一蹶不振,但现在看你这样,我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陈启龙?”乔薇把烟掐灭,刚想追问我,见郑亚仁洗完澡走下来,立马打住,让我别说话。
“对了决明,我刚刚想到一件事,我之前看日本和韩国的纪录片,他们拍海女特别有意思。”郑亚仁擦着头走到沙发边,“你说,我们中国是不是也有这样一类人?”
“海女?要说真的只身潜入海底捕捞的海女我估计是没有,但福建的惠安女,眉洲女,蟳埔女倒是和这比较类似,都是靠海为生。”
“蟳埔女?”亚仁两眼放光,“有意思,这几个字怎么写呀,你能给我好好说说这都是什么吗,我回国时间不长,还不太清楚。”
“但是要拍纪录片的话,应该是有很多人拍过的,你不如拍拍疍民,就是一个一直在水上生活的族群,最早叫‘游艇子’,《三山志》有记载的,又叫‘白水仙’……”
“拍过了?……那就算了。”
“你专栏写过吧,疍民,生活在闽南一带?”乔薇转过脸看了看我。
我有些惊讶:“你看过?我还以为你会……”
“阅后即焚?又不是什么武功秘籍。”
“哎哎哎,决明,你还会武功?那你会不会打麻将啊,我最近刚学会的,你来陪练啊,听说高手过招,台面上都是不动声色的。”郑亚仁像个大男孩似的,逮着什么都来劲,“李安的《色戒》你有没有看过啊,打的是上海麻将吧,汤唯演的王佳芝真漂亮,张爱玲那个小说里头,什么‘到女人心里的路通过□□’,写的太有意思了。”
他说完又忍不住看了乔薇一眼,赶紧搂住她:“不过汤唯当然没有我们乔薇漂亮。”
乔薇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我尴尬地点头。
认识郑亚仁完全是个意外,打乱了我今天整个计划,非但没有和乔薇聊出点什么,反而还莫名其妙就把自己困在了这里——他邀请我在这里小住,美其名曰陪他激发创作火花,实则每天在麻将桌上闲聊。
他是那种一张嘴就停不下来的人,想到什么说什么,一切事物对他来说都新鲜有趣。我好奇他们为什么要挑这个地方,郑亚仁说,在中国,艺术家不是都扎堆废弃工厂吗?正好码头附近整块地很早就被他们家拿下了,他也就顺手买了这个厂子。装潢什么的,完全是按照乔薇的喜好来的。
“是从前。”乔薇纠正道,转过脸对我微笑着,“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兴趣了。”
“女人啊就是善变……不过没关系,你现在喜欢什么样的,我们大刀阔斧地改就是了,大不了拆了重建一个。”
看得出来,郑亚仁对乔薇还是挺阔绰的,只是,我不知道像他这样的人,爱一个人的热情能持续多久。事实上,乔薇对郑亚仁是怎样的感情,也令我捉摸不透。我没办法想象她爱一个人时候的状态和表现,她天生就一张拒人千里的脸,不是圆滑的鹅蛋形,而是棱角分明的方轮廓,五官也细细长长,既古典,又现代,像是欧洲人会喜欢的那种东方长相,难怪给人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乔薇说,她母亲也和她长得一样,只是她母亲比她看着要柔软,一哭一笑都会让男人心疼,但那种心疼却是短暂的,所有的爱一旦被占有后,最终都会消失殆尽。道理虽懂,但她就是没办法忍住自己,每次都飞蛾扑火一样硬生生撞上去,可惜每次都撞上别人的余烬,自己粉身碎骨。
“我妈也是那种人,不过我妈一生就只为一个男人焚心以火,我爸和别的女人跑了,我妈居然背着我跋山涉水,誓死也要追回来。我从小到大就一直在辗转,没有落脚之地。你说,这爱情多折磨人,有的人说放下就放下,有的人却一辈子都戴着枷锁。”
海浪停顿的间隙,是我俩沉沉的呼吸声。
“没带酒啊,那我们来敬根烟。”她把嘴里那根刚点燃的塞给我,自己又燃了一根,和我的烟轻轻碰了一下,她笑得很爽朗,海水涨潮,把泥沙地覆盖住。
我们俩靠在海岸公路的护拦上,月亮挨着雾气压得低低的,她抽烟,发呆,对我松懈了不少,放下警惕。
“我妈叫乔雅,应该没人知道,她八十年代在内地就已经是很早一批时装模特了,那时候只能在外宾酒店里走一些台,许先生带她去香港发展,她去无线台,从给人伴舞做起,到慢慢有机会演戏,虽然都是配角,但被夸有天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没继续在待下去,生了我,也和许先生断了联系,直到死,也没有和许先生再见过。这些都是许先生告诉我的,他来上海找我,仅仅因为一张照片。威海路696,就是那天我们躲雨那里,当时正好一个朋友的摄影展,他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见到了我。他说我和我妈长得一样,又说我会是他的翻身之作。但现在他人都没了,翻不翻身也没什么意义了。”
乔微笑了笑,从手机里翻出两张照片,一张是她那时的照片,一张是母亲乔雅,她问我:“真的很像吗?”
“一模一样啊。都是美人胚子。”我放大她母亲的照片仔细端详,“阿姨当年还上过挂历啊,那真是不得了,岂不是全国人民都挂在家里瞻仰。”
是九十年代的那种挂历女郎,穿着一袭长裙,站在维多利亚港前面,流光溢彩。
“早就是陈年旧事了,现在谁还记得她呀。家里也没几张她的照片了,就这张,还是我从一个叔叔手里抢过来的。”她打趣道,“别说她了,短短几年,也没多少人记得我了吧。”
“不会觉得可惜吗?我是说,有这么多人喜欢你,像雷鸣那样的,一直以来都非你不可。没有许伟杰,就不能有别人帮你打理,非得销声匿迹?”
“外面的人是不是夸我有天分?其实拍戏的时候我是从来没有任何感觉的,我一点也不享受被一大群人围着的感觉。所有一切都是许先生在管,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离开了片场,我从来都自己一个人,就和你那天看到我没什么两样。”
“但我觉得你和亚仁相处得也很融洽啊,这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你不也乐在其中吗?”
“你说得对,我是乐在其中,不然要整天哭丧着脸吗?”乔薇抽烟抽得凶,没一会儿,烟盒就空了,“不过其实我对亚仁倒也没那么多想法,当初许先生介绍我和他在一起我就照办,让我们分开,我也二话没说。”
“那现在呢?你不会说许先生给你遗言或者托梦让你们复合吧?”
“那倒不至于。只是亚仁正好在国内,他托人找到了我,本来只是说见个面叙叙旧的……”
“但聊着聊着就旧情复燃咯?”
“也算不上什么旧情。”乔薇看了我一眼,“这段就说给你听,别写进去了。”
我愣了一愣,她接着说:“我也没打算难为你,但一想到这些事情会被登出来,我就浑身不自在。”
“与其别人在外头胡编乱造,还不如你自己多说几句。”
“真真假假,早就含混不清了。有时候连我也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还管什么外人。”
“你是聪明人,可你也总是自欺欺人。我不知道为什么许伟杰让你和亚仁在一起,又让你们分开,但我不觉得这仅仅是他的决定吧。”
乔薇摇摇头:“他的所有安排我从来不会过问的。”
“你当初签给他,就因为他那番话?”
“那会儿我缺钱,殡仪馆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说再不续费,我妈的骨灰坛要给别人腾地方了,许伟杰能给我一笔钱买块墓地。”乔薇吐了口烟,笑了笑,“你说,这些人怎么这么有意思,就好像欠费会停机一样,人死了,连个窝也没有,最后还要变成空号。我妈漂泊了一辈子,到死,才有一块属于她的地。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留着个号码会好一点,永远能打通,却永远没有回音。”
“到现在这么多年,你都没有给自己买个房吗,为什么一直住酒店?”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习惯了。小时候跟着我妈,每隔几年就要换一个地方,她把男人带回我们的临时住所,让我叫别人爸爸。没隔多久,我就要换一个爸爸,到现在,我都记不清我到底有多少个爸爸。我讨厌家这个字眼,讨厌和任何人虚伪地建立任何一种恒定的关系。反倒是酒店,让我最自在,我知道我不需要向一个不属于自己的房间号付出感情,所以我离开的时候也不会有任何负担。”
乔薇递给我的那根烟,只吸了一小口,我便呛住了,它现在慢慢燃到烟屁股,最后一点火光被风一吹而散。
“但你却相信了许伟杰,或者说,陈启龙,你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吗?”
“我不关心,没有人是为过去而活的,所以他叫陈启龙也好,许伟杰也罢,他能给我我想要的,我能给他他想要的,人不都是这样吗,要么互相利用,要么互相伤害……干嘛非得算这么明白?”她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又坚定自己的想法。
“亚仁能给你什么?”
“安全。”她认真看着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你坦白这么多,许先生突然消失生死不明的那段时间,我整个人是懵住的,我想,哦,解脱了挺好,但很快就陷入一种巨大的空虚。我从前觉得我和我妈是不一样的两种人,她天生就是喜欢聚光灯的,而我只想躲在阴影背后。直到后来我知道许先生真的死了,我才发现,我们这些人其实都一样,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以为自己是夜空中绚烂的烟火,其实不过是惊鸿前那声惨淡的哀鸣。所以不论是临死前随手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还是步步为营早就设计好的机关阵仗,结果都是一样的,改变不了什么。”
“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是有回转的余地的,不一定非得硬碰硬。”
“在你那天来找我之前,就已经有两拨不一样的人盯在我身后了,你来了之后,又多了一拨人。我知道,他的死,肯定比我能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但我又能做什么呢,我只想安安静静过。”乔薇看着我,“如果你真的想帮我什么,不该回头的时候,就要抓紧往前走,总能停靠在一个对的码头。”
那天晚上终于刮起了台风,延迟了24小时,还是没能躲过一劫。我没有从傍晚黄昏看出一点征兆,从前,台风过境时的夕阳总会是火烧云,这次却平淡得让人打不起精神。
没多一会儿,水就涨起来了,灯塔的光直通天际。我们坐在厂房那还算坚固的落地窗前,看着暴雨的袭击。郑亚仁有些不悦,他觉得自己明天的出海一准泡汤了,他为此期待了一星期,舟山秋汛末尾,难得一遇的大马鲛回溯。还好沮丧之时,不知有谁提议玩□□,他才来了兴致,一溜烟钻进楼上刚改造好的棋牌室。
乔薇盘腿坐在客厅地毯上,喝了一杯热姜茶,头仰靠着沙发,深呼吸,似乎在努力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我远远看着她,没有走近,悄然回了客房。
贝壳短信来询问我情况,我长长松了口气,回他,初战告捷。他立刻又说,今天在弄堂两条马路远的路口找到了一家菜市场,可以买到新鲜的食材,他在学着炖汤,他母亲佛山人天生炖汤的好本领,他觉得自己身上也有基因遗传,要向我证明,催我快回来。
未来几天恐怕都在雨中,我打算天放晴了就把车子往回开。电脑没带出来,只好先把提纲都抄在纸上,问题一条一条地填进去。雨声湮没所有,我却异常平静。手机里的歌单从A挑到Z,也没能让我有提得起兴趣的。
台风离境的那个白天,我用房间里的传真机将专访初稿寄给了雷鸣。他总是这样,没来得及看,就先猛夸我一顿,也不知道是觉得我比较脆弱,要维护我的自尊心,还是对所有人都这么不吝溢美之词。总之他的话对我而言,得先打个折扣,再辨别真伪。
这几天几乎没见到乔薇和亚仁,外头风雨交加,活动范围自然就是这片改建的厂区。但不论是正餐还是茶叙,客厅和棋牌区,都不见踪影。一问才知,台风都拦不住亚仁,他请了两个海员,带他们直击台风眼去了,他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台风过境时会让海底的营养物质上翻,作为鱼饵吸引鱼群,便拉着乔薇和他一起顶着台风暴雨开游艇出海,惊险程度可想而知。好在虽然船体受损,人还是在前一天深夜安全着陆了,并且带回一条近百斤重的巨型毛鱨鱼,这让他尤其兴奋,人正在卧室里睡着,却已早早吩咐厨师做一席海天盛筵,让我们这些宾客都务必留下来用晚膳,一览他出生入死的成果。
我向来就没有什么兴趣,和亚仁的交情又不过尔尔,原本想留下一张纸条就先行离去,未料,出门的时候撞见了在岸堤抽烟的乔薇。
她显然是憔悴了,但眼窝深邃,轮廓依旧迷人。她轻轻挥手和我打了招呼,我走近,却见她胳膊脖子都有淤青。
“台风天出海,命都不要了?”
我和她一起站在海岸边,她倒是一幅坦然自若。
“反正也活着回来了。怎么,你要走,回去交差?”
“小小杂志等着救命啊,这次欠你人情,说吧,要怎么还?”
她冷冷笑了一下,吐烟圈玩,没理我。
“稿子需要你这边再看一遍吗?觉得哪些需要删改的,出片前都能动。”
“不用,你定就行。”
我点点头,想顺水推舟问她杂志出来后什么打算,是不是要重回演艺圈。但话到嘴边还没能问出口,就有人急急忙忙来找乔薇,让她过去救场。
接下来看到的画面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收拾好没两天的客厅又陷入一片狼藉,椅子踢倒,茶几折角,玻璃渣子碎一地,而这中间,是穿着睡衣暴怒不止的郑亚仁,起因是他平时用的打火机找不到了,他躁郁症发作,脚踩在碎玻璃上,暴躁地捶打着皮沙发,非得找出来不可。全屋子上上下下,所有人都在帮他找那个打火机。他严重的暴力倾向在这个时候显露无疑,对试图靠近他的人拳打脚踢,甚至隔着老远,碍着他翻找打火机的,他也会直接毫不留情拎起咖啡杯往人脑门上砸过去。
所有人都站在一旁不敢接近,很自然就腾出了一个圈。我进去的时候,刚好看到乔薇在靠近。她拿出一只打火机,递上去,轻声说:“先用这个顶一下,找到就换回来,大家都看着。”
郑亚仁看了一眼,突然猛的掐住乔薇的手腕,狠狠整个手臂被拧过来,乔薇没站稳,差点就跌倒在地。狰狞的郑亚仁卸下全身的暴怒之气全发泄在了这里,像失控的猛虎从麋鹿身上活生生叼起一块肉,站在门口,都能听到乔薇骨节错位的声音。这才有人要上前解围,但乔薇伸手拦住了,她继续对郑亚仁说:“这里靠海,烟拿出来放久了,是要受潮的。”从始至总,淡定非常。
几经波折,直到那支烟被点燃,郑亚仁爆凸的眼眸和青筋才渐渐退下去。他看着燃起的烟气发起了呆,又像变了个人似的,赫然看到乔薇身上的淤青,就心疼似地暴跳如雷:“薇薇对不起,刚刚是我吗?我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他那副表情又懊恼又急切,微张着嘴,像口舌干燥的孩童急切地求母亲乳水,他抱着乔薇,嘴里喋喋不休。
旁观司空见惯的人说,还好有乔薇在,才得以恢复如常,否则这一屋子的东西都要摔成粉碎。看着亚仁怀里的乔薇,水晶吊灯的照耀下,我才发现,她不止手臂,连同脖颈,背部,都有深深浅浅的瘀伤。
处理完这一团乱麻后,她来送我。步行,取车,经过漫长的小道,建筑废墟后面长着高高的芦苇,台风天没有被拔走,反而在一片雾气中绿得醒目。我们一路沉默,脚踩着松软的泥土,马上要走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问她了:“这就是你要的……安全吗?”
乔薇依旧淡然地回以我微笑,然后打开掌心递给我一枚徽章:“上次你在酒店见我时落下的,那套布里奥尼西装,该找人好好熨一下了。”
我掐住她的手腕,生气懊恼:“如果连这样的男人都值得你拿命去搏,我真的觉得我之前高看你了。”
我恶狠狠说出这句话,说完之后,我却更加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