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森子夜之夜半无人私语时》澹容

7、第 7 章

　　端午节前后，宫内处处悬菖蒲，系艾草。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雄黄的气味————
　　今年的端午祭酒用的是青州新进的梨花白。每宫每院都有赏赐，安佑宫比起往年又丰厚了一层。
　　山楂甜汤用素雅的青釉梅花高足碗盛着，冰块载浮载沉。
　　我和凤绮一边赶双陆棋作戏，一边对分节下领到的茨菰青粽、竹叶白糯粽和蜂蜜松糕、玫瑰酥糖几样点心。
　　天气日益炎热，凤绮将纱袖卷起，露出大半的雪臂与朱红的红麝香珠手串，映衬得宜，肌肤之柔软白皙，令人一见就转不开眼。
　　饶是我自负出身水乡秀丽白净，见了如此美人仍不觉心生羡慕，又问起那一串手珠的来历。
　　“这是从前得到的赏赐。”凤绮道。
　　自然，手串芬芳馥郁，圆润饱满，显然价值不菲。我忍不住胡乱揣测，某些份位低的妃嫔主子只怕也见不到这样的宝贝吧……也对，在中廷做事，得见天颜的机会自然更多。
　　似乎看出我心中所思，凤绮淡淡道：“你怕在安佑宫一直待着看不到其它地方的情绪吧？我入宫就分到了中廷，那些苛刻的训练现在都忘不了。身上首饰不能超过四件，睡觉的姿势不对要人帮你压腿，在日头地下顶水碗跪两个时辰都是轻的……各处都有各处的活法儿。”
　　“那时不懂事，总盼望着出宫的一日，想了又想，盼了又盼，日子却一天比一天难挨。总有做不完的活儿，受不完的罪，进宫年纪太小，连家乡父母都记不清楚了，好几次想到了死，一了百了……”
　　凤绮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梦魇里无法清醒。我从未见过她脸上如此丰富的表情，迷惘，绝望，惨淡，失落……似乎还有回味？
　　“成日里想这些想得我魂不守舍，失手打碎了一件贡品，那是一枚白玉子母鸾凤的镇纸，价值连城……敬事房的内侍把我拖到了慎刑司，我差点以为可以就这样解脱————”
　　我听得入神，不禁催促她继续往下讲。“后来呢，谁救了你？”
　　凤绮此刻好端端坐在我面前，可想而知当时肯定有人把她解救了下来。
　　宫中规矩，损坏御用器物刑罚酷烈，轻则流放重则杖毙。何方神圣有心帮助她逃出生天？
　　“……后来有位贵人路过————”凤绮说得含糊不清，正听得关键处我意犹未尽还要追问，门外响起叩击声。
　　凤绮纹丝不动，拿起旁边的芙蓉团花纨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扑打着。
　　我只得起身开门。
　　————来者正是孙嬷嬷的心腹宫女小福。

　　端午刚过，我和凤绮收拾铺盖一道去了清思殿。
　　修缮工程接近尾声，大部分室外的活计已经完工，剩下的祭祖三殿内的油漆粉刷有七七四十九道工序，清思殿进入夏季恐又生走水之事，所以决定安佑宫上下派人值班，两人一班，每月一轮。
　　恰好轮到了我和凤绮，因此打点铺盖收拾收拾住进了清思殿侧值夜的西耳房。
　　即是值班，平日里三殿诸事一应都落在值班宫人身上的。
　　清思殿每日奉香，供奉的鲜花瓜果三日一换，其余器皿宝物陈设均五日逐一清扫，这些都要一一记得滚瓜烂熟。
　　之前我和凤绮商议妥当，我负责白天的清扫，她则专管夜间巡夜。
　　起更的时候检查门窗、烛火之物，每个更次都要内外巡视一回，这活计简单枯燥，搅得人夜里没法好生睡觉，所以当凤绮主动提出来后，我有点儿愧疚又松了口气。
　　小福神神秘秘和我俩谈起清思殿最近不太平静，我和凤绮不以为意。
　　渐渐地却发现了一些端倪。神案供奉的鲜花莫名其妙地一夜之间全部枯萎了，香炉里的线香用得快了许多，又比如————
　　哈秋，哈秋！我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狠狠打了好几个喷嚏。
　　真是咄咄怪事……
　　我揉揉隐隐发痒的鼻子，这么大热天怎么会打喷嚏的？我的确对花粉过敏，可清思殿里的鲜花早早枯萎收拾掉了，连花瓣的影子都没有，居然花粉过敏的老毛病又犯了。
　　百思不得其解，我打着喷嚏把自己的怀疑断断续续告诉了凤绮。
　　“你是太累了……清思殿这个月我俩值班，莳花宫女送花连殿门槛都不能进来，哪来的花粉呢？”凤绮柔声安慰，又取来藿香正气丸让我服下。
　　确实如此。我用同样的理由安慰自己，然而清思殿有其他人出现的念头却越发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