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好轮回》新月Daisy

1、一巴掌？

　　大昭国，溪云山。

　　正值夏夜，银月如盘，繁星点点，凉风徐徐，祁战丰站在山头，俯瞰山间松涛阵阵，心中波澜万丈，忧喜交加。

　　忧的是，天下第一杀手，醉岳门的天璇君，即将拜访常和派，讨要本门至尊心法，《无恒功》。

　　常和派，江湖最不起眼门派。创办两百余年，代代隐居深山，传到祁战丰这一代，江湖名声小到忽略不计，上门拜师学艺的只有三人。

　　不显山不露水的小门派，居然也有祸事找上门，而且还是灭门的大祸事！身为掌门，祁战丰欲哭无泪。

　　“若不交出无恒功，满门人口，杀无赦。”

　　这是天璇给出的死令。

　　江湖人皆知，醉岳门天璇君发出的死令，从不食言。指定日期内，指定想杀的人，他不会让对方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无论是宫廷内院的皇亲国戚，还是王侯将相府中的达官贵人，亦或是江湖大门派里的掌门高手，只要给钱到位，天璇君收钱拔剑，剑到人除，手法专业，绝不留后患，业务能力极强。

　　这，就是天下第一杀手的本事。

　　祁战丰怕死吗？当然怕，普天之下，皇帝都怕死，他一个四十多岁的小小掌门，怎么不怕死？
　　但祖师爷传下来的训诫，《无恒功》不能落入外人手中。祁战丰得遵守祖训，而且是豁出性命地遵守；否则，死后下黄泉，怎么向祖师爷交代？

　　斟酌再三，祁战丰决定放手一搏，誓死捍卫《无恒功》的归属权，和天璇以死相拼。

　　今夜一战，胜算渺茫。临死之前，唯一值得祁战丰庆喜的事情是：他的独生女儿，祁含玥，已经失踪三天了。

　　子女失踪，平常来说，都是一件让父母头疼的事；但是，当有人要杀你全家时，子女失踪，则变成令父母欣慰之事。

　　为人父母者，若难逃一死，也只能认命；但子女乃是生命的延续，若有机会逃生独活，对父母来说，倒也算临终一大欣慰了。

　　圆月悬空，六月间的溪云山里，寒凉似秋。

　　祁战丰万千思绪，化为一声长叹。叹毕，他甩袖，走下山头，回到了自家门派。

　　妻子和三名徒弟，正坐在前厅，满目肃然，不知是在等他归来，还是在等天璇到来。

　　祁战丰冲众人点了点头，心下很是忧伤，只觉彼此间每一个眼神的交流，都是世间最后一次互望。

　　——
　　夜风停滞，周遭空气忽然发紧，腾升出隐隐杀气。

　　祁战丰立于庭院正中，朝浓浓夜色中望去，一紫一黑两个身影、跃墙而至。

　　同样的美貌面庞，相似的矫灵身型，这对突然出现的龙凤双胞胎，若非发型和气质差异，根本教人辨不出雌雄。

　　祁战丰微微一愣，正要开口询问，其中穿紫衣的少女上前一步，眨眼笑道：“祁掌门不用着急，我家主人马上就到。”

　　原来是开路的侍从。名头越响亮的邪派人士，越喜欢整这些虚的，或出场自带乐曲伴奏，或满天飞花散叶，相比之下，找两名俊美双胞胎报路，倒算朴素的了。

　　正出神间，一个修长的玄色身影踏月而至，如凤凰归巢般，身姿稳健且优雅，飒然落于院中。

　　月光之下，玄衣青年气质冷冽，身如玉树，灰丝披肩、徐徐而下，五官俊美，右眼泛金光、灿灿如繁星，左眼黑瞳深邃、宛若曜石。

　　银丝灰发，金黑妖瞳。

　　眼前的青年，想必就是第一杀手，天璇了。

　　祁战丰伸手按向腰间佩剑，朗声问来人，“阁下便是天璇君？”

　　紫衣少女代答道：“正是我家主人。”大喇喇地一摊手，她讨问：“秘笈呢？”

　　“先前已经答复过诸位，《无恒功》秘笈乃是我派至尊心法，绝无可能交出来。”

　　“交不出书，那就只能死。”

　　清脆的声音里透出浓浓的轻蔑，祁战丰心生不快，“是生是死，恐怕不是你这毛头小娃说了算。”常和派再小、他好歹也是掌门，天璇怎么能一言不发、只让一名少女就把他打发了。

　　祁战丰沉声喝问：“天璇君既然想取《无恒功》，何必假借他人之口说话？你我就在此地面对面地站着，为何不直接交谈？”

　　天璇抬眼回望，默了片刻，不疾不徐地问：“这里……是你们门派所有人？”

　　什么意思？祁战丰心脏蓦地狂跳，紧张感更添几分：天璇说了要杀光满门人口，那肯定不会留活口。若他知道了含玥的存在、又发现她失踪，事后绝对会揪出她来，铲除后患。

　　“没错，我派所有人都在这院子里了。”祁战丰不擅长说谎，此时卯足劲，但求语气镇静。

　　天璇的异瞳自对面每张面孔上扫过，在祁战丰妻子脸上短暂停留须臾，似有些失望；不过，黯光一闪便逝，瞳底随即恢复了清冷。

　　“全部人都在这里，那就都得死。” 天璇说。

　　话说到这一步，再不动手，更待何时！祁战丰拔剑出鞘，抢占先机，飞身向天璇刺去。

　　顷刻间，庭院中剑光交错，铮铮之声不绝于耳。

　　天璇身影变换难料、恍如鬼魅，剑光森寒，行到第七招时，便已抢占先手，逼得祁战丰无暇还击，只能守、不能攻。

　　祁战丰自认轻功和剑法不能问鼎武林之巅，但也称得上一流，但在天璇面前，未过十招、就已失去了招架之力。

　　银光笼罩全身，哪里还有逃脱的空隙。没想到大势去得如此快，祁战丰求死之心顿起，长剑脱手，向天璇心窝刺去。此乃同归于尽的招式，天璇若不架剑格挡，必定被刺中受伤；反之，天璇回防之际，祁战丰则可猛扑向他，求个徒手近搏。

　　果然，天璇见剑刺向心口、立即右手举剑挡开，但他并未给祁战丰喘息的机会，而是左手画个半圆，竟同时运起掌法，朝祁战丰肩上打去。

　　右手舞剑，左手出掌。一个天璇已经够难应付，还能一心两用，双手齐攻，难怪世间无人能敌。

　　祁战丰惊叹之余，右肩中掌，连退数步，站立不稳，跌坐在地，紧接着胸口一窒，吐出几口血来。

　　“战丰——”、“师父——”身后的妻子和弟子同时发出惊呼。

　　祁战丰闻声，忙往后一抬手，阻止道“别过来！”

　　“来了也是死。早死晚死，你们都逃不过一死。”说话的是紫衣少女，她嘴里说着残忍的话，面上却像是看戏般、透出愉悦笑容。

　　天璇飞身跃至祁战丰面前，剑往下一搭，架在他脖子上，问：“《无恒功》在哪里？”

　　“先前没说……现下挨了你一掌，咳……”祁战丰口中吐出鲜血，竭力维护生命中最后的尊严：“更没必要告诉你了……”

　　保住《无恒功》，对得起列祖列宗，却对不起身后站着的妻子和弟子；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妻子他们能和女儿一样，在紧要关头失踪，留他独自面对这一切……

　　双眼微闭，祁战丰身子向前挺起、猛地往天璇剑尖上撞去。

　　说时迟，那时快，夜空中忽然响起一声熟悉的呼喊。

　　“爹，你不能死！”

　　紧接着，一道白色身影飞入，扑落在祁战丰面前，接着转过身来、张开双臂，自天璇剑下护住了祁战丰。

　　“含玥？”祁战丰没想到，自家失踪三天的女儿，祁含玥，居然跑回来了！

　　他大惊失色，继而气得猛吐血，呵斥道：“你这个不孝女，不孝女！为什么还要回来！”这不是巴巴赶回来送死陪葬吗？

　　祁战丰心碎欲裂，只觉得最后的希望之光也熄灭了。

　　祁含玥没有理会自家爹爹的责备，瘦小的身子半跪祁战丰面前，拼命将他挡了个周全，然后仰脸望向天璇，喊道：“你要杀我爹爹，不如先把我杀了吧！”

　　祁战丰既感动又尴尬。虽然当下生死攸关、不是尴尬的时候，但他真心觉得自家女儿这话说得有点脸大了。即便再不谙世事、不知死活，也不至妄想拿自己的小命来威胁天璇吧？

　　天下第一杀手怎么可能买她的账，赏她薄面，乖乖把剑放下？

　　“你快别添乱了！”祁战丰抬臂，正要抓自家女儿的手腕、将她拉至一旁，却被对面的人抢先一步。

　　“你！……”一把抓住含玥白皙的手腕，天璇将她拎站起来，难以置信地打量着她。他此刻脸色僵白如纸，面部肌肉不停颤抖，声音也开始发哽，完全没了先前冷傲清冽的腔调，“你怎么会在这里？”

　　甩开天璇的手，含玥反问：“我怎么不能在这里，你忘了吗？溪云山是我家。”

　　“你是含玥……？”天璇异瞳豁然放大，将视线聚焦在她脸上，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完全没变……”凤目中浮出复杂情绪，诧异、激动、以及惊喜；看起来像是至亲久别重逢，又像是白日见了鬼。

　　祁战丰半躺在地，更是诧异，诧异得都忘了咳血。

　　听天璇连自家女儿的名字都叫出来了，难道两人真的彼此认识？可是，女儿在门派里，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辈子不在他眼皮子底下的时间，也就失踪的那三天，哪有时间认识这杀人魔头？

　　“是的，我的确没变，但是……但是，你却变了！”含玥语气忽地一变，抬起头来，眼中似喷出两道怒火，带着隐忍哭腔，“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等等，怎么女儿才消失三天，说的话，他就完全听不懂了呢？

　　接下来，让祁战丰更看不懂的事情发生了。

　　含玥连声重复了几遍“太失望”，声声怒意更甚，说到第不知多少遍时，突地一扬手，竟似是要扇天璇耳光。

　　祁战丰吓得魂都要丢了。这一掌下去，岂不是老虎头上拔毛！……不不不，以天璇身手，自家闺女那种软绵绵的巴掌，怕还没挥过去就得被截下来。

　　“啪”地一声响，含玥的五指丹蔻，扇上天璇脸颊的同时，无疑也打了祁战丰的脸。

　　风拂树梢，虫鸣草际，庭院中，人人呼吸喘息，谁都不敢作声。只有含玥，她收回手，热血上涌，冲天璇大吼道：“我真是白教你养你了！”

　　祁战丰眼前一黑，绝倒在地：天啊，谁来帮他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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