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君可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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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君可归
“快走快走，是沈家那疯子……”
“唉……你说这作的什么孽呢，本来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
“现世报吧，听说是得罪了什么大人物。”
“啧啧啧，我还听说是有什么邪祟找上门了，你是不知道那天沈家那情况，诶呀呀，满屋子都是血……渗人的很！”
“那可不是，全死了……侥幸活下来的这个还疯了……你看看，整天自言自语的。”
“诶，那可不是什么自言自语，他呀，是在跟他弟弟说话呢！”
“他弟弟？沈什么来着……诶呀我记不清了，可这沈家不是死的光光的吗？”
“……要不说呢，瘆得慌啊……”
“不吉利……不吉利……”
“唉，不管怎么说这孩子总是无辜的，真是可怜的紧啊……”
…... ……
“那，我走了。”
“好。”
“若是——”
“我等你。”
…… ……
“沈霁！沈霁！醒醒！”
猛地一阵大力的摇晃传来，一瞬间，如雾气一般氤氲不清的梦境陡然散去，和衣而眠的男子缓缓睁开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没有大梦方醒的朦胧，深如寒潭的黑眸里是一片冷然的清明。
“又梦到你弟弟了？”
正是深夜，昏黄的烛火下站着一个俊美凌厉的青年，劲瘦高挑，着一身隐有暗纹的红袍并亮银的软甲。乌发高束，夜风从半掩的窗棱中吹拂进来，发尾轻扬，自是旷放不羁、洒脱率性。几缕不安分的青丝从额前滑下，正掠过那似有若无中带了些烟色的眸子，虽说不如沈霁那般黑得纯净，深不见底，但却因常年的征战杀伐而染上了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凛冽剑气，并不繁复的装束却硬是让这一身凌厉之气衬出了三分华美。
“无妨。”沈霁起身，随意的整了整有点压皱了的白衣，腰上的墨玉坠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点细微的脆响，和着烛火噼啪的声音，更衬得这暗夜静的可怕。“倒是你，”沈霁话锋一转，凤眸朝着那男子云淡风轻的瞥了一眼，“羽行，你胆子挺大。”
毕竟青穹山不是什么普通的山，青穹观的三玄真人也不是什么坑蒙拐骗的神棍，要想不知不觉的来青穹观找他，虽不是不可能，但总是不方便。更何况他也不想让他冒着风险来找自己。
三年前的事情，不能再重演了。
他的身上背着整整一个沈家上下三十多口的性命，这担子太重，实在是不想再多一个人的了。
沈霁敛了敛眸子，细密的睫羽掩住了寒眸微澜，走到一边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醒神，拿过桌子上月白的绢带将方才蹭的有些凌乱的乌发松松的束了起来。黑发乌沉沉的垂到腰间，那是纯然的黑色，不带半分的杂质。黑的发，白的衣，那人侧着身子，在烛光里仿佛一张失了色的画，一个没了心的魂。
心里明镜儿似的蒋羽行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看着清霜若寒梅的男子，锋利的眉皱了皱，“阿霁，逝者已矣。”
“我说过他死了吗？”沈霁猛地回头，凤眸中有什么极锋利的东西像刀子一般刷的闪过，即便是久经沙场的蒋羽行，也在那一瞬间感到了利刃般的寒意，“还有，不要这么叫我。”
原本绷着脸一脸准备投降认怂的蒋羽行听到后半句，一下子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一声。
下一秒沈霁冰凉的目光就扫了过来。
某人努力的绷紧了脸：“好好好，是我说错了啊，你别生气。”
“我生气了吗。”沈霁一脸淡定的走到蒋羽行面前坐下，用修长白皙的左手食指轻轻揉着太阳穴。
“你平时对人可不这样。”
“你例外。”
“.…..你夸我呢还是损我呢。”蒋羽行的脸抽搐了一下。
“你觉得呢。”沈霁看起来很是心安理得。
“嘿，我说沈霁，你今天不太对啊，你看看你……难道就是因为我扰了你清梦？”蒋羽行挑眉，大大咧咧的往椅子背上一靠，二郎腿顺势就翘了上来，“你再这样我都要怀疑你是个假的了。”
沈霁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淡色的唇抿了抿，视线慢悠悠的飘到了他的右胸口。
蒋羽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一秒钟后——
“沈某没记错的话，蒋大将军上次的伤还未大好，既然今日来了……”沈霁的凉凉的视线从蒋羽行身上滑到门外，“念——唔！”
蒋大将军砰地一声掀了椅子窜起来就去捂他的嘴，脸上挂着一种阴沉心酸痛苦等等诸多不良情绪混杂在一起的复杂表情，然后再缓缓扭曲成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沈神医……我错了……你千万千万千万别叫苏念温那小崽子……”
想起沈霁那宝贝徒弟“出神入化”的医术，蒋羽行浑身就是一哆嗦。
要是苏念温来了……
蒋羽行脑海里自动浮现出一张笑容温柔若江南柔柳的脸。
呵呵。
沈霁看着逆着光面目扭曲的蒋羽行，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蒋大将军很有眼色的松了手，那只手在深绯色袍袖的遮掩下留恋般的虚虚握了握，仿佛还存留者他唇上轻羽般柔软的触感。
蒋羽行敛着眸子，轻轻勾了勾嘴角，然后说了一句——
“说你霁月清风清冷出尘恍若谪仙的人是不是都眼睛瞎了……”
所以下一秒——
“嗷——沈霁你谋财害命啊你！针针针针……”
“一不谋财二不害命，这对靖威大将军来说应当没什么。”沈霁完全无视了吱哇乱叫的某将军，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
“你——”蒋羽行怒目圆睁，刚想发作——
“师父？”极有礼貌的嘟嘟嘟三声敲门的清响，一个柔和的声音响在门外，“出什么了事儿了吗？我好像听到有什么声音……”
沈霁看了冲着他一个劲眨眼的蒋羽行，实在不想承认这是朝廷大名鼎鼎的靖威将军之余，还是很够意思的对门外的苏念温淡淡的说：“无事，刚刚驱赶了些蚊虫罢了。”
“蚊虫”蒋羽行很大只的坐在那里，一脸铁青。
“哦，这样啊。”苏念温一向乖巧听话，但也是个心里玲珑之人，他知道师父这是不想让他进去打扰的意思，于是便点了点头，“那念温先回去了，师父早点休息。”
听着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蒋羽行这才微微松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些许。
“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怕念温，”沈霁拿过一旁的剪子去剪了略长的灯芯，烛光顿时亮了一些，他闲闲的拨弄着烛火，宽大的衣袖滑落下些许，露出纤白伶仃的腕子，那冷峻的眉目也在这火光下愈发的清晰，深黑的瞳眸里跳动着两豆艳色的烛火，给他平添了一丝烟火气，“千军万马流血漂橹都没见你动一根眉毛，我这小徒弟本事还挺大。”
“人总有个怕的东西嘛……”蒋羽行勾勾唇角，亦是望着沈霁懒懒拨着的烛芯，一时无言，整个屋子突然安静了，惟余灯火噼啪。
“有消息了吗。”蓦然间，沈霁突然问道，那声音冰冰凉凉的，像是初春方融的清溪，犹带着点儿清冽的碎冰。他没看绛袍的将军，黑眸微微敛着，看不出什么波动，但那蝶翼般的睫羽却是微微颤动着，泄露出一点儿不稳的心境。
这问题问的没头没尾的，但是蒋羽行却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正了神色和身子，本是浅浅挽着弧度的嘴角抿了抿，声音也跟着沉了下来：“恩，这次……十有八九了。”
沈霁手中的剪子猛地一动，带着灯火扑簌的剧烈晃动了一下，像是石子惊开了谁如镜的心湖，带起波澜万千。
“.…..当真？”
沈霁的声音乍一听还是那样清清冷冷的，但是蒋羽行却能听得出那声音里几不可闻的颤动。
“当真。”
寂静，如同固体般粘稠的寂静。
啪嗒。
是更漏的声音。
沈霁像是猛地从什么东西挣脱出来一般，启唇道：
“羽行，这四年，辛苦你了。”
他的声音带了点喑哑，深黑的眸子转向蒋羽行。面对着这个无理由助他信他的人，沈霁的眼里少了寒凉疏离，多了几分苦涩。他何尝不知蒋羽行帮自己要冒着多大的风险，而自己孑然一身，竟是无以为报。
“别说这些，咱俩什么关系，”蒋羽行却是笑了，那笑容疏朗不羁，全然不像是武人的粗鄙，却像是在那青山碧水、画舫轻舟中疏阔倜傥的翩翩公子，带着洒脱旷放，却亦因长年习武而带上一缕抹不掉的凌厉，“当年若不是你，我早就是沙场里的孤魂了。”
然而某人心里却已经开始暗戳戳的不爽了起来。
阿霁我真的不辛苦，我就是看你整天就是你弟弟你弟弟——
我心酸。
你看看我啊？
你就，看我一眼也行啊！
“呵，当年啊……”沈霁却是敛着眸子摇摇头，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蒋羽行看着白衣的医者，无奈之余眸中是连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出的一丝心疼和动容。他知道沈霁的过去，也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也正因为如此，他也更理解他。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样全心全意的去帮助沈霁。
开始是因为想报他救命之恩，后来是因为事情已经不得不牵扯他在内，再后来……
除却那层隐秘的心思，大概便是因为自己这脾气吧。要知道，沈霁这人，不愿意欠人人情。
可是咧，他蒋羽行，偏偏喜欢让别人欠自己人情。
蒋羽行撑着下巴，闲闲的打量着白衣的医者，烟水般的瞳眸中带上了点儿浅淡的笑意。
尤其是……沈霁的人情。
话虽这么说，但他了解沈霁，这样一个真骨凌霜的人，突遭家门大变，侥幸活了下来还被当做疯子当做不祥人人喊打，至今都在被当年的灭门凶手追杀，而身边唯一可以依靠的却连人都不是，他一个人太久了，久到已经不再习惯接受来自另外一个人的善意，直到岁月改换容颜，再也不是当年温雅清和的少年郎。
蒋羽行永远都记得，三年前的那一天，这个并不强壮甚至因为长期的奔波消瘦得有些苍白的男子冷静却决然的看着他，欺霜赛雪的面容上溅上了点滴的鲜血，像是雪地里的红梅，那样的触目惊心，而那人漆黑如墨的眸子里却是傲骨铮然，淡色的唇冷冷的挤出两个字，掷地有声，倔强而不容置喙：
“放开。”
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起，蒋羽行觉得，自己一定要帮他。
“那帮人”算什么？他蒋羽行要保的人，还没有保不住的。还真当这世间没有王法了吗？
沈霁啊沈霁，当初，大概真的是如同霁月清风般清朗温和的人吧……
毕竟，没有谁愿意穿着一身冰冷而沉重的铠甲，去隔绝来自外界的一切。
没有谁。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君可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