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红绳一碗汤》一景盛夏

61、一根红绳一碗汤之纠缠3

　　第二日，祖母看到他手上一片青紫的印记，慌张的问他：“这是怎么了？手怎的伤的这样重，你的手可是要提笔写字的。”
　　他笑着望着自家祖母苍老的脸庞和银灰的发色，放大声音喊道：“无事，就是夜间上茅房的时候被矮凳绊了一下摔了一跤。”
　　“你怎地这么大的人还摔跤，我叮嘱你多少次不要把矮凳随便放，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祖母知道他不爱听，越说声音越小，直到看到手指上插的那根木刺，“去给我把针线篓拿来，这里插了一根刺你都没看见吗？”
　　虽说祖母的语气不善，脸上却带满了疼惜，他鼻子一酸起身去拿针线篓。
　　祖母以前不耳聋的，只是街坊邻居的闲话说多了，祖母先前还会闷闷不乐，做针线活一做就是一整天，后来过于劳累生了一场病后就听不见了。

　　祖母虽说很久不做针线，手艺一点也没倒退，轻轻松松的就挑出他手上的木刺，前几日还说自己老眼昏花就快啥都看不见，害怕以后会拖累他。

　　“祖母，过两日我们一起去京城吧？我想去考科举，孩儿已经寒窗苦读这么多年是时候去试炼一下了。”
　　他沉着声音缓缓道。
　　祖母收拾针线的动作一顿，自顾自的继续，“你若是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一把年纪了，腿脚不好哪儿都走不动了，这里是我们祖祖辈辈生长的地方，我想守着你祖父。”
　　看着祖母娴静恬淡的神情，他心中被触动，微微一软叩在祖母面前：“孩儿此番上京赴考无论结果如何，发榜之后定会回来好好孝敬祖母，请祖母在家好好照顾自己！”
　　重重的三叩首，坐在高脚椅子上的祖母眼眶微红，眼神定定的看着堂下的孙儿，她仿佛看到自己的儿子，儿子曾经也是这样对自己叩拜的。

　　三日后，这位小城镇的才子挥别自己的祖母，天没亮就上了路。
　　此去数月，命运全由自己把握。
　　他走的那天天色不好，阴阴沉沉的，狂风大作冷风直往单薄的衣衫里钻。他顶着风背着行囊艰难地前进，不曾回头。
　　一张写着字的绢帕也随风飞舞消失在天际。
　　隐隐约约上面写了几行诗：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院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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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年春天，诸位学子多年的学识如何都在一场考试中得以测验。
　　大试进行了三日。
　　三日后，众学子踏出考场的一瞬望着京城湛蓝的天，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行人中惟独一人垂着头匆匆向前赶路，撞了不少人招来不少责骂，他只是垂着头道一声对不起继续赶路。
　　才子赶到自己下榻的客栈，刚沾上床立刻躺倒沉沉睡去。
　　这几月除了路途颠簸，他日以继夜废寝忘食的看着书本，同行的学子叫他一起去玩耍他都不去，被众人冷落起了绰号叫他“状元郎”。
　　他什么都不管不顾，当他上路的时候，他的心里就装着一定要给祖母最好的生活。
　　如今的他比当时离开的时候更加消瘦，学习的空挡他就写写字卖卖墨宝，帮京城大户人家的公子哥抄课本……赚一点小费。

　　他昏睡了整整三日，客栈的小二怕他死在客栈望了他好几次，客栈老板看寒门出身帮了不少，减了不少住食的费用，若是厨房剩了什么好菜也会留他一些。
　　三日里他就吃小二送上来的膳食，随后倒头大睡。
　　三日后继续自己的谋生生活，卖字画，给一家高官的小儿子当老师。

　　就这样过了半个月。
　　才子正在街上卖字画，店小二匆匆忙忙跑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说：“公子，快随我回客栈吧，您高中了！朝廷派来的官在客栈等您呢！”
　　他愣了一瞬，反应过来，掩饰不住的愉悦东西都不顾不上收拾跟着店小二回到客栈。
　　平日里生意萧条的小客栈，大堂里坐满了人，有官府报喜的人，还有正在吃饭的，还有一些看热闹的，都在等这高中的状元郎，想看看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圆是扁。
　　小二在前面跑的快，还不是催促他走快点，看着离客栈的门还有两丈远，小二就止不住的高喊：“状元郎来啦，状元郎来啦！”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向小二背后的才子。
　　经过这十几天的修养，他气色好了很多，看着就是一副淳朴踏实的样子。
　　报喜的钦差看着他连连点头。
　　客栈老板也喜上眉梢，他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这个小子肯定前途无量。这下就打着状元郎住过的招牌，他的客栈就能在京城名声大噪。

　　他压抑着心中的欣喜接过圣旨听从安排，皇上最后将他派回自己的家乡，成为那个小镇的衣食父母官。
　　他在同僚嘲讽地目光下欣喜的领命，翌日就出发回家。
　　这一路比他来的时候好多了。
　　皇上赏赐了不少金银财宝和仆人奴婢。
　　来京孤身一人，回家浩浩汤汤。他终是没有辜负祖母对他的期盼。

　　越行至家乡，路途越是不好走，他们走走歇歇，他一心想要立刻回去孝敬祖母，一路未敢多加耽误。
　　一行人在路上修整，走过街道时，听见外面有女人在哭喊，还有很多人指指点点的声音。
　　“我让你跑！我让你跑！”一个大汉粗犷的声音传来，压住那道低泣得女声，那女人呜呜的哭着。
　　一道又一道鞭子落在身上，那女人止不住的发抖，咬着嘴唇止住即将溢出口的哭声，她知道越是哭，这壮汉越是来劲，她忍着疼，脆弱无助的闭上眸子。
　　“别打了，别打了，再打下去她会死的！”旁边一个女奴隶看不过去扑倒在大汉脚下苦苦哀求着。
　　壮汉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一脚踹开抱着自己腿的女人，用鞭子指着女人：“她逃跑的时候，你是不是给她把风了？嗯？！”
　　不等女人回话，一道又一道鞭子落在两人身上，大汉朝掌心吐了一口唾沫：“我让你们跑，看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才子在准备放下马车帘子的时候看到那女人睁开了眼，他浑身一震，接下来的话全部都不由自主的说出口。

　　一行随从看着自家主子一路上勤俭节约，持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不明白他为何吩咐下人去买一个女奴隶。
　　论样貌，这一堆婢女没有一个比不上那个脏兮兮的奴隶的；论身段，这奴隶长久被虐待身上都瘦得脱形了完全看不出来哪里有姿色；若是让她干活，就这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随时都能昏倒，还要付一笔医药费。
　　他听着下人的议论什么都没说，只让下人带着女人去洗干净，又找了个医官来看。随后再也没管过。

　　一直到一行人到达了目的地。
　　回到自己从小到大成长的地方，门口荒草丛生，他微微皱眉。
　　有人认出如今身着华服的才子知道他是曾住在这里的穷小子，好心的告诉他。
　　“这家的老太太冬天的时候生了一场病，你娘过来看了看，一直没见好，大寒那日下了一天一夜的雪，老太太家里没有厚被子，你娘给了一床被子就被她夫家拉回去打了一顿，老太太身体不好没人照顾，拖了十天还是去了……”
　　周围的人叽叽喳喳告诉他在他离开后家里发生的事情，他目光呆滞的望着自己的家门，僵硬的踏了进去，经过春天万物复苏，院子里没人住长满了野花野草。
　　他望着祖母喜欢坐着晒太阳的椅子，眼眶通红，最后直挺挺的跪了下去，狠狠地叩头，额头正中被草丛里的枯枝戳破流了血，他还是坚定的一下又一下叩拜。

　　若无祖母，他无今日。
　　祖母无他，得此下场。
　　他能想象到在寒冷的冬夜里，手脚不便的祖母如何煨在炕上，想要点炕被烟熏的咳嗽不止，冻僵了的腿脚上下床极为不方便……
　　祖母最需要她照顾的时候他不在身边！明知祖母身体不适，他就不该留下祖母一人！
　　他满心自责，泪水再一次掉了出来，他曾发誓一定要给祖母最好的生活，如今来不及实现自己诺言祖母先离他而去，这世上就剩他一个人了！

　　正在他懊悔的时候，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住他。
　　他缓缓抬头，一个脸上染了几丝皱纹，两鬓有些霜白的女子哭得眼泪横飞：“对不起，对不起，娘没有照顾好祖母！”
　　女人紧紧抱着他，给予他所有的温暖，她的自责比他来的还深。
　　他回抱着母亲颤抖的身体，安慰道：“娘，这不怪你，要怪就怪这人事无常命运弄人，孩儿纵向给你们最好的生活，一心追逐自己的向往，从未关心过身边人，是我该说对不起，祖母教导孩儿要珍惜眼前人，孩儿不明白，不知娘可否给孩儿一个孝敬的机会？”
　　他彻底放下了，什么名利，什么爱情，都不及爱自己的人陪在身旁，和家人在一起。
　　因为夫家过于刻薄，女人受了不少委屈，新县令听闻后，二话没说将自己母亲接到身边孝敬，那家人虽有微词却也不敢造次。

　　女人在夫家过的生活如何，大家心照不宣，这家媳妇对她婆婆如何大家也有目共睹，若不是她娘家见钱眼开逼得紧，这一家子才不至于如此破散。
　　如今守得云开见月明，众人也为她们一家团圆暗暗抹泪。

　　自从小镇来了新的父母官，治安生活都好了许多，县官大老爷有时候还会到邻里家里坐坐，那些曾经说了他家坏话，在背后嚼舌根的人接受他照拂时都红了脸。
　　在娘亲的安排下，新县官取了三房妻妾，三人和平相处，他待每一位夫人都极好。没有任何争风吃醋的事情发生。

　　而那个被买回来的奴隶则在府里踏踏实实当一个下人，起早贪黑给主子们准备吃食衣衫。
　　女人有一次偷偷看了一眼买下自己的主人，看了一眼她就认出来，这是当初她狠心抛弃的那个穷小子。
　　因为她贪恋富贵，即使真的很喜欢那个人，也没抵过府里养尊处优的条件，丈夫暗里提了下街坊邻里的流言又对她好了几分，她便服软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这才半年多，两人的处境就已经翻天覆地，夫家没落，要债的上门的时候丈夫挽着自己新相好跑了，她和几个夫人被债主拉到市上当奴隶卖。
　　如今她能有一份安宁的生活，已经是对她最好的照顾。

　　直到后来，才子升迁做到京城的大官，他一直对自己的母亲很好，对自己的妻妾也很好。而在府里一个不知名的角落，有一个人看着他守着他，看他升官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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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幻境就到此为止。
　　两人还有些意犹未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