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红绳一碗汤》一景盛夏

56、咸阳城东楼4

　　这一仗，慕沉爱大捷归来。
　　朝廷上下不由得浑身一紧，都勒紧裤腰带做人，做事小心翼翼不敢出任何差错。平日里奢侈淫逸的，都衣着朴素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平日里嚣张跋扈的，都俯低身子对人客客气气。平日里欺男霸女的，都闭门不出做出认真上进的姿态。
　　就连高高在上的皇帝，平日里有点喜好酒色的嗜好，也为这个回来的人收敛许多。将纳妃的速度放慢，将满桌的大鱼大肉撤下换上清粥小菜，排骨清汤。
　　全国上下严加戒备，百姓稍稍松了口气。

　　这么提防她不是没道理的。全国上下都知道护国将军慕沉一向赏罚分明，手段强硬。只是这种手段从两年前更甚，不论是谁，只要是犯了错没有不被他上鉴昭告天下，被批判的恨不得以死谢罪。就连皇帝后宫的事情他也会横插一脚，妃子太多，花销太大，膳食过于丰盛……
　　皇上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他保家卫国为天子的疆土抛头颅洒热血，每次大胜归来只能一再褒奖，从俸禄到官衔。可是这个荒淫的王朝国库早已空虚，他不在时，赋税徭役繁重，百姓生活困苦，他回来了，这些赏赐就要让大臣们出。
　　是以，朝堂之上没有不恨他的。曾经还有为他说话的大臣，后来不是被革职就是被流放，慕沉在朝廷可谓是孤立无援。

　　慕沉从未在乎过这些声音，他坚持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慕家是开朝元老，也是如今唯一兴盛的一族。历任皇帝对三个开朝家族忌惮万分，到了如今已经更替了四个皇帝，黄谢两家势力早就被瓦解，一个落得满门抄斩，一个落得挖坟鞭尸。
　　而慕家也遭了不少手段，以至于到了慕沉这一辈，人丁单薄只出了慕沉和慕沉爱两兄妹。然而五年前，慕家一场意外走水上下仅剩两兄妹存活。
　　当年出事，慕沉在外带兵打仗，住在边塞军营里，因为三天三夜的鏖战体力不支又被敌军卧底暗中刺伤，好不容易保下一命，回到家就收到无一存活的消息。
　　慕将军消沉了三月，对国家上下越发的尽心尽力，以至于遭受各种不满的声音。皇上没有办法，便常常派他带兵守关，偶尔做做样子召回一次。
　　直至两年前一次苦战，慕将军便像变了个人，时常当着皇上的面顶撞朝臣，次次上书纳谏教育皇上。正直无私的行为在别人眼里成为迂腐刻板，受到不少冷言冷语。
　　他从未在意。

　　慕沉爱带兵回京的那天，阳光明媚，百姓夹道高呼她的名字。她和善的与百姓打招呼，坐在马上的身姿飒爽豪放，仰着高高的头颅，银灰色冰冷的头盔衬得她皮肤微白，她脸上愉悦的情绪遮掩不住，和大家挥手。
　　然而，这些本应是属于她的兄长的。
　　百姓看着自家的英雄归来不由得抹泪。慕将军每次都将他的奖赏暗中分给百姓，那些来自人民的东西一一回到他们身边。他们不拥戴慕将军拥戴谁呢？

　　直到前面出现一排仪仗队。
　　所有看到的人都纷纷跪下，慕沉爱看到那一抹明黄顶账，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沉声道：“末将慕沉参见皇上！”
　　皇上笑的眉飞色舞，上前虚虚搀扶道：“爱卿快快请起，这一途多有劳累，辛苦了！”
　　慕沉爱没有动身，继续道：“保家卫国是臣的责任！”态度不卑不亢。“路途颠簸又遇到恶劣天气耽误了时辰，让皇上在此等候多时，请皇上降罪。”
　　“这一路辛苦了，天气不可控，朕也未等多久，”脸上依旧笑着，比慕沉爱大了一圈的年龄，身材走样，走路脚步虚浮，脸色蜡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慕沉爱忍着鼻尖萦绕的粗俗脂粉气和男人身上本就不好闻的味道。
　　“慕将军为朕保卫这山河疆土何罪之有？快快起来，早点回府休息，朕准你明日早上可以不上朝。”
　　皇上客气的夸赞慕沉爱这一仗打得漂亮，她都迂回的软软的挡了回去。未露出一分功高盖主的气势。
　　在她转身时，皇上脸色瞬间冷了下来，眼中划过一抹凌厉。

　　回到自己的府邸，慕沉爱望着烧的焦黑的牌匾，眼神怔愣，深深地凝望着金黄大字，不一会儿眼中蓄满了泪水。她略微低头，将泪水藏在了铁甲之下。
　　慕沉爱，当你担起这个担子的时候就不能软弱退缩了！

　　告诫自己一番，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任凭下人打理这府院，静静地躺着。
　　慕府重新盖了，因为她自己说的不能劳民伤财，府邸比原先小了一半。她现在睡的房间就是原先自己兄长的房间。她自己的院子和母亲的院子都没扩进来。
　　慕家多年累积家大业大，这样一烧几乎毁了全部，重建多出来的空地就让小摊小贩占了。
　　别家大臣地处幽僻宁静，只有他们慕家，和市井贩子之流为邻。慕家原先的下人暗地里受了不少嘲讽，纷纷辞去，慕沉爱也没拒绝。
　　当她决定担起这些担子的时候就做好了单枪匹马孤身奋战的准备。

　　慕沉爱自小就被父亲亲自教导兵法，满十六那年，别家的姑娘都出嫁了，也有大臣想要和慕家交好联姻，被父亲拒绝了，后来就对外说她病逝，实则将她送到山上学武。
　　她记得走的时候，父亲望着她长叹一口气：“闺女，虽然天子荒淫，国运衰微，但你要记得，你是臣，臣子的责任就是保护君主，敢于纳谏，所有人误会都没关系。国在，家在，国亡，家亡。”
　　她重重的点点头，说自己记着了。
　　她从小被养在深闺，无人知道他们兄妹是龙凤胎，长得一模一样。慕沉爱像母亲，眼尾有些上挑，看人的时候有些魅惑。在知道自家的惨状之后，她再也没修过眉，直到兄长找来，她知道，这世上，就剩他们两个了。

　　在边关常年风吹日晒，皮肤变得糙了许多，双手布满了老茧，一双柔嫩纤长的手变得粗糙丑陋。
　　她带着盔甲身上天生的将门气质，没有人怀疑过她已经不是他们的常胜将军。

　　想着这么多年经历的一切她缓缓睡了过去。

　　半夜，听见外面惊呼，鼻子被烟呛得不行。撑起沉重的眼皮，屋里火势弥漫，浓烟缭绕。关外住得久了，习惯各种恶劣的环境，睁眼的一瞬还以为在关外睡在篝火边了。
　　意识回笼之后才反应过来是走水了。
　　撑起身，浑身不对劲，酸软的使不出力气。
　　因为回到家放下了一丝警惕就被暗算了吗？
　　当时构建房屋的木料也不是什么好木料，火势才起来一会儿已经烧毁了大半，房梁已经摇摇欲坠。
　　她忍着周身的灼热腿一软，倒了下去，恰好一节顶梁垮了下来砸到她面前，堵住了出路。闻着鼻尖还有火油的味道，难怪会烧得这么旺。
　　她嘴角勾起一抹苦笑。散乱的头发被火燎到，她怜惜的拢好头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大仇未报，绝不能死！
　　尝试将被子裹在身上，也没能闯出去，薄被很快被火吞没。她被困在了屋里。
　　呛人的烟雾将她熏得越发无力。
　　七月流火，夜间依旧有些燥热，这一时的窜天大火，引得四周的住户纷纷喊叫起来。外面吵吵嚷嚷的，院落同行回来的下人纷纷往出跑，直到发现自家将军不在才朝着慕沉爱的方向一声又一声叫着将军。
　　她早已没有力气回应。

　　匍匐在地上，将身子放低不让浓烟熏了眼，呛了喉。她微微攒着力气，若是她死了，多少人要拍手叫好，她偏不随他们的愿！
　　四周的火势极旺，烘烤着皮肤炸裂般的疼痛，她紧紧咬着牙，额头的汗手一点一点滴落聚在下巴。
　　越是绝境越需要冷静，她看着四周的家具陈设，幸好刚回来没怎么打理，屋里东西并不多。她慢慢爬向火势还未起来的角落，靠在桌角喘着气。
　　直到一声又一声的呼唤：“慕沉爱！慕沉爱！你在哪儿？回我一声！”
　　“慕沉爱！”
　　“慕沉爱！你在哪儿？”
　　橙黄的火焰后，她忍着酸涩眼中流出泪水，看到有一道黑影靠近。她眼前已经氤氲出幻觉了吗？怎么那么像兄长？
　　那人猫着身子闪躲着进来。她努力辨别，竟然是楚天阔。那个被她折磨的半死的傀儡将军，在危难之际救她的竟然是仇人。
　　她苦笑着，眼泪止不住的往出流。
　　但是现下的处境，只要有人救她都是极好的。她朝着来人，轻轻的回了一声：“我在这儿！”

　　声音微弱，但是那人还是听见了。
　　立刻朝着她的方向前进。
　　“你还好吗？”那人用棍子挑开挡路的火柱，很快走了近来。
　　看着她无力的样子一把横抱起来，将她裹在湿润的大衣里。
　　男人宽厚的胸膛为她撑起一方天地，她轻嗅着男人身上被烟熏烤后并不好闻的味道，竟格外的安心。
　　很久了，很久没有人这样保护过她。

　　思索着，最终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昏睡前耳边还听着男人急促的呼吸，憋气之后大喘气，胸膛起起伏伏的，汗水滴落在脸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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