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月光》檀迦

31、第 31 章

　　汽车在崇山峻岭之间奔驰，两边是耸入天际的峭壁。行走在其间的生命在那一刻显得格外地渺小而庄严。
　　车里吉他的和弦很轻，演唱者的声音温暖而柔和，像是在甜梦中对凶险的自然条件做出反抗的呓语。沈苍单手握着方向盘，享受着惊险却愉悦的自驾之旅。从云西的安达前往诺达，途径的路程大多是高山地区，道路却平坦笔直。公路沿着峡谷间流淌的溪流一直往前延伸，藏进了远方大山的拐弯处。
　　往返一共1200多公里的路程沈苍计划用6天时间行驶完，路程不会太赶也不至于太闲。路况很好，不需要太费心思，他不小心就走神想起了昨晚遇见的那一对夫妇。
　　理塘草原广袤而平坦，是很多前往诺达的游客必选的露营基地。这个时候虽然是中国人选择外出旅行的旺季，但是前往诺达的游客却并不多，毕竟在这种举家和乐的美满时刻，是很少人会选择在云西的高原上冒险的。
　　晚上草原上的帐篷稀疏，就像冬日坏天气下的星光。吉他声在寂静的夜空下显得很突出，沈苍循声走过去，能找到人聊聊天也是好的。
　　借着火堆燃起的光线，沈苍发现是年龄大约四十左右的一男一女。看到沈苍走过来，女人招呼他过去。
　　“要来烤个火吗？晚上还挺冷的。”她把头从男人的肩上挪开，坐直身子，对着沈苍笑得和善。
　　“刚好。”沈苍心里庆幸，走过去在火堆旁坐下来。温度立刻从火焰上流窜进了他的血液。
　　“你们也是去诺达吗？”沈苍问那个女人。那个男人只抬头看了他一眼，用一个微笑打了个招呼，又低头继续调试他的吉他。
　　“是呀。你也是吗？一个人？”女人问他。
　　“嗯。一个人去诺达。”沈苍回答得坦然，转身就是陌生人了，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但确实挺也奇怪的，本该阖家欢乐的时候，自己独身一个人跑来云西，大晚上的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吹着冷风。
　　果然，沈苍能感觉到女人的视线再次集中在他的脸上，带着几分隐隐地探究。但是她什么也没问，递了一个拉罐给沈苍。
　　“喝点儿吧。烤着火喝个啤酒挺舒服的。要是今天晚上看得到更多星星就更好了。”她仰头看了看远处的天空，又转头看身边的男人，“还没调好？”
　　“马上了。”男人依旧低着头，神情专注而认真。
　　沈苍拉开拉灌，泡沫争先恐后地涌出破开的口子，被沈苍一口灌进了胃里。他畅快地地叹了口气，真的挺舒服的。“你们哪儿的人？”
　　“庆都的。”男人出声，“你们聊着，我去找个变调夹。”他冲沈苍点了个头，转身去了自己的帐篷。
　　沈苍在一瞬间想起了叶未，她也是庆都的人。“我京海的。”
　　“大城市。”女人调侃地笑。“自驾？”
　　“嗯。你们也是吗？”
　　“我们骑行去。”她脸上带了点自豪的神情，像是能预料到沈苍听了她的话会有的反映。
　　“这个季节从庆都骑行去诺达真的是厉害啦。”沈苍的反映果然不出意外。
　　“他一直想骑行去一次诺达。以前都太忙了一直没有机会。”她停下来，视线盯着窜起的火苗。“你看他，其实挺有情怀的一个人。以前还算得上个文艺青年。”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嘴巴张了张又闭了回去。
　　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但是沈苍感受得到她心目中想倾诉的欲望。
　　举国欢庆的时候还在路上漂泊的人，身上都有着或苦或酸的故事吧。
　　女人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帐篷，转回头的眼睛里含着疼痛。“为了我们一家人他真的变了很多。不天南地北地跑了，甚至吉他都很少弹了。养家糊口谁都不容易啊。”
　　“年末的时候说老是头疼。去医院检查了，说是长了个瘤。医生说要再详细检查才能知道具体情况。” 她仰头灌了一口啤酒，吞咽的声音很重。“他就说，不管怎么样，先去一次诺达吧。至少了了他的心愿，谁知道还有没有个好好的明天呢？他应该真的挺想再做回一次以前的自己的吧。你看，他吉他都背出来了。”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通红一片。
　　“真不好意思啊，跟你说这些不开心的事情。” 多余的水分堆积在她的眼眶，使她逞强的笑容显得愈加苦涩。“家里人我俩谁也没告诉，我自己一个人憋着挺难受的。还不能让他看出来。”
　　沈苍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意。他还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此时此刻什么样的言语才适合。有些事情，如果做不到感同身受，那么说出的那些安慰会不会显得虚伪？
　　女人低下头用手抹了抹眼角。沈苍便看到那个男人远远地走了过来。
　　或许，对于爱的人，连脚步的感知都会先行一步的吧。
　　“就老去吧，孤独别醒来，
　　你渴望的离开，
　　只是无处停摆，
　　就歌唱吧，眼睛眯起来，
　　而热泪的崩坏，
　　只是没抵达的存在。”
　　男人低头拨弄着弦，手指快速而用力。他轻轻地哼唱着，声音低沉饱满。女人闭着眼睛，跟随他的声音小幅度地晃动这身体，偶尔灌下一口啤酒。
　　他们的世界，静谧而忧伤。
　　沈苍右手轻轻地敲击着方向盘，他不知道那对夫妻骑行了多远了。他没想过要搭载他们哪怕一公里路——说了要用车轱辘碾出来的旅途，即使只少了一次车轮的转动，也会是一场欠缺。
　　车子在一个峡谷湖泊处拐了一个大弯，便突然驶出了大山深处。眼前的世界一下子变得开阔而辽远了。
　　路上行驶的车辆依旧很少，偶尔擦身而过的几乎都是回程的车辆。突然出现的世界让沈苍觉得穿越了空间一般，公路尽头的云层压得很低很低，像是堆积在了大地之上。
　　从眼前到目光所及之处全是滚圆的巨石，漫天漫地。石头被风雨日晒打磨得浑圆而坚硬，密密麻麻地撒满整片大地。可是公路的两侧却是低矮而开远的山坡，没有人能猜透这些史前巨石模样的石块是怎么降落在这片天地的。它们像是突然出现在国际都市的远古精怪，浑身闪耀着诡异的光芒。
　　沈苍加快了行驶速度，他有一种错觉，像是永远也驶不出这个怪石矩阵。远处偶尔有镶嵌在石堆中的湖泊，一尘不染的水面倒映着蓝蓝的天和掺杂进乌色的云，美得怪异而荒凉。
　　他还是没有忍住，把车泊在公路边一片稍微宽阔的空地上，取出相机下了车。他爬上巨大的滚石，大风刮得他几乎站不稳，手指也冻得像要一根根脱落一般。他虚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取景器，脚下微微地移动着，要记录下这片壮丽的景色。
　　冷风吹得他的衣角猎猎作响，像茫茫天地间一面苍凉的旗帜。他感觉自己身体已经被冷得失去了知觉，可是心里却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激动地要淌出热汗——他一个人，高高地站在这片广袤的天地之间，只有怪石，云层和冷风做伴，这份独享，能有幸体会的人有几个？
　　等沈苍把车开出这片怪石林，驶进县城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无意中已经开了这么远。离诺达只有几十公里的路程了。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沈苍计划今晚就暂居县城，明天一大早再出发去诺达。晚餐是在餐馆随便凑合着吃的，他急切地想要找个旅店躺下休息一会儿。行驶在路上的时候不觉得，等放松下来才发下浑身酸痛得厉害。
　　昨晚自己想要情调一把，选择在草原上露营，虽然的确是挺特殊的体验，但是睡起来也真的很不舒服，再加之长时间的驾驶，让沈苍感觉只要稍微动作一下，骨头就会吱嘎作响。
　　他找了间干净实惠的旅店住下，草草地冲了个澡，等窝进被子里也差不多是大晚上了。空调在角落静静地吹着，房间的温度很适宜。他躺在算不上柔软的床上，身体舒展着却也依旧能感觉的一种从骨头里钻出来的酸痛。他翻来覆去了很久依然睡不着，索性爬起来打算把在路上拍到的照片翻出来看一遍。
　　打开背包时看到那个放在里层夹缝的硬盘，他突然想起来存放在里面的那些早该发出去的照片。那些已经被他精心地修理过，甚至已经打包好了很久的关于“虽闻别止”的照片。
　　他知道叶未的邮箱，“五味圆桌生活”里面作者的邮箱备注得很清楚。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私人邮箱，但其实这一点并不重要，不会妨碍他把照片发出去。
　　他甚至已经把压缩好的文件夹拖进了发件箱里，可是在要点击发送的那一刹那，他却心虚地关闭了界面——会不会如果把这封邮件发出去，他们之间就不会再有任何需要联系的理由了？
　　他知道自己这样做并不道德，或许会耽误叶未的生意也说不定。但是他仍旧选择了要这样做，他想人或许都是自私的，而他也不例外。
　　那种被勉强压下去的愧疚让他突然就没了看照片的心思，他重新躺回床上，依然睡不着。
　　他把手机拿出来随意乱翻，他是个爱好单一而执着的男人，“五味圆桌生活”里他感兴趣的图文视屏他都已经看过了，有些甚至来回看了几遍。也许最近他真的太闲了。
　　他又习惯性的点开了叶未的那个博客。这是他无意中从叶未专栏的读者留言里发现的。博客里面大多是些零散的生活记录，更新得也缓慢而不定时，这样看起来，它的主人确实是把它当作一个随手笔记本在用。
　　界面弹开，竟然有一片新的更新。沈苍点开文章往下滑，少有的居然是一篇很长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