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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啧啧啧!真是造孽啊!”
      元君舒推门而入的时候,便听到了这句话。
      循声望去,正看到榻边坐着的一名约莫三旬出头的女子,身上穿着方便行走的布裙,一如大多数女郎中的打扮。
      她的身旁放着敞开的医箱,医箱旁边是沾了大量血迹的布巾。耸鼻一闻,房间内布满了药的气味。
      而就在她面前的榻上,被包裹了伤口的周乐诗紧闭双眼躺在那里,身上覆着被衾,面容因为失血而苍白。

      那女郎中同时也听到了门响声,转过头来,正对上了元君舒的注视。
      元君舒对上她的眼睛,眸光微凝——
      所谓“眼为心之苗”,洞悉一人之心,只要细查其眼神,便可知大概。
      这名女郎中的容貌,称不上绝色。或许是因为医者精擅保养,她的脸上并不见老态,但那双眼睛所透漏出来的内容,绝非一个年轻姑娘所能够拥有的。
      那双眼睛很深,眼神亦很干净。
      元君舒在心里很快地给出了这样的考语。正是因为这双干净的眼睛,让她相信眼前的这个人,是一名纯粹的医者。
      即便有些小瑕疵,也不伤大雅。

      “辛苦连娘子!”元君舒含笑谢道。
      说着,自顾走近了来。
      那位被称为“连娘子”的女郎中闻言却没搭茬儿,眼睛却落在元君舒的身上,随着她一步步走近,将她周身上下打量了两个来回。
      大魏自本朝天子登基,女子的地位更与往时不同。女子不止能营生家计,更能出外从事自己喜欢的行当,甚至近年来天子力推“女科”,是以十余年来,女子从事任何行当,都不会引得人诧异。
      这位连娘子自己就已做了十几年的郎中,可谓阅人无数。这是她第二次与元君舒面对面,虽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元君舒身上穿着的是被鲜血浸透的衣衫,但彼时的气度并不与此时相差多少。
      若说区别,那也是不似之前那次见到的时候焦躁慌乱了。

      慌乱嘛,任谁面对当时的情景,恐怕都没法情绪毫无波动,毕竟怀里面躺着个奄奄一息的。
      至于焦躁嘛——
      连娘子眼珠儿转了转,瞄了一眼榻上沉睡的周乐诗。
      她能够肯定,元君舒当时是极紧张周乐诗的。
      这倒有趣……
      连娘子心里暗忖。
      她的阅历,足以让她看出,元君舒不是个寻常富贵人家的姑娘了。

      此时,元君舒已经走近了榻边,垂眼看着昏睡的周乐诗。
      那张脸上是苍白的病容,失血太多,又受了那么重的伤,脸色能好到哪儿去?
      但周乐诗躺在那里,脸上的汗水已经被拭去,额边鬓角的乱发也被连娘子整理过,被衾之上,现出了一张清丽的面容。
      元君舒舒展的眉毛微微皱起,不知是想起了之前周乐诗狂喷鲜血倒在自己怀中的模样,还是想到了别的什么。
      她稳了稳神,向连娘子道:“这位姑娘的伤势如何了?”

      这位姑娘!
      连娘子闻言,眉心突突急跳了两下:敢情你真不认得她,就能纵容你的仆从把她伤成这样!
      她是个直肠的性子,心里对元君舒有火气,便按捺不住,怪道:“你是真不认得她!”
      元君舒神情微愣。
      说不上为什么,周乐诗这张脸,还有那脸上的五官,让她有种莫名的亲近之感。尤其是,当周乐诗深受重伤,柔软而无助的身体靠在她的怀中的时候,元君舒竟觉得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那绝不是对可能是无辜之人的怜悯,而是另一种她自己也不知其来历的东西。
      然而,元君舒遍寻记忆,也不曾找到半分与周乐诗有关的内容。
      她应该是……第一次……见到她吧?

      连娘子语含奚落,对方却没有答言,反倒像失神似的盯着躺着的那个看,这让连娘子心中的火气更添了几分。
      她更不起身了,就大剌剌地坐在那里,斜眉乜着站着的元君舒,哼声道:“绍州盐道周大人家的千金,你也敢打,你的来头,还真是不小呢!”
      周朴家的!
      元君舒心尖儿上一紧。
      连娘子仿佛很乐意看到她错愕的表情,冷哼着又道:“就不说周大人家如何了,她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年轻姑娘,究竟怎么得罪你们了,竟被这样对待?哼!听你们口音,想是京城来的吧?可我们绍州也不是法外之地!你那随从,就该被押送——”

      她话未说完,眼前影儿一晃。
      一张银票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上面赫赫然写着:壹佰两。
      连娘子的眉心又是突突猛跳了两下。
      什么意思?她睨向元君舒。
      元君舒递银票的动作分毫没受影响,脸上的微笑如故:“听说连娘子是绍州数一数二的名医,医术必然高明。这是诊费。”

      连娘子耸了耸眉峰,仍是没去接那张百两银票,而是阴恻恻道:“你想用这个,封我的嘴?”
      元君舒笑意深了些:“不瞒娘子说,我家在京中也是有些名头的。我自幼读书习文,大魏律典也曾学过。恰如娘子所说,绍州也是天子治下,无论贵宦百姓都该依法度行事。”
      “你倒是会说话!”连娘子鼻孔中哼了一声。
      元君舒见她脸色稍缓,又道:“这件事其中大有误会。但,既是我的随从伤了这位姑娘,是他的错,我自会让他去有司投案,承担罪责。而我身为他的主人,该承担的过错,我也自会承担。”

      这话听着还像那么回事!
      连娘子心中暗道,目光却仍不由得在那张纹丝不动地铺展在自己面前的银票上打转。
      一百两啊!
      够义诊两年的了!
      她越发地心动。
      再一想到这年轻女子显见是京中的膏粱之辈,这银票也都是他们搜刮的民脂民膏,不拿白不拿!他们盘剥百姓,老娘替他们取之于民用之于民!

      想及此,连娘子老实不客气地一把扯过了银票,又不放心地对着阳光抖了抖。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这女郎中突然接了银票,元君舒还是很乐于看到她配合的态度的。
      她手指一松,任由那张银票落到了连娘子的手中,元君舒又笑道:“亨通票号的银票,如假包换,娘子放心。”
      连娘子不放心真假的心思被元君舒戳透,登时有些讪讪,嗤了一声,将银票收好。
      “你想问什么?问吧!”连娘子摆出了一副你问什么我都尽量配合你的表情来。
      给银子又说好话,无非就是想探听秘辛虚实嘛,她懂。

      元君舒见她上道儿,也顺势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目光却滑向了躺在榻上的周乐诗。
      连娘子暗翻个白眼儿,幽幽道:“她失血太多,又刚被我灌下了安神的药,没有两个时辰醒不过来。”
      所以,你想问什么背人的话,尽可以放心问,她听不到。
      元君舒了然地点了点,也不客套,直言问道:“娘子方才说的周大人,可是绍州盐道周朴?”
      “是啊!她就是周朴的长女。”连娘子说着,点了点周乐诗的方向。

      周家啊……
      某一段尘封的记忆,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被打开来。
      元君舒抿了抿唇,再开口时,已经一切如常。即便阅人无数的连娘子,也没有机会捕捉到她转瞬之间情绪跌宕起伏的变化。
      “听闻周家原是盐商,在周朴这一代才发迹的……这样的富宦人家,深宅大院的,似乎也不好入内吧?”元君舒侧眸看向连娘子。
      你怎么不直接说我就是个小小的郎中,也能见着深宅大户里的官家小姐?
      连娘子心里替自己不平,狠狠朝天翻了一个白眼儿,道:“我大前日刚替她把了脉,开了药方子!”
      说罢,愤愤地盯着元君舒。那意思,你爱信不信,不信算了!

      却换来了元君舒一个格外舒缓的浅笑:“我方才便说,连娘子是绍州数一数二的名医。被贵宦之家请去为内宅诊脉,我怎么可能不信呢?”
      连娘子这才心里得劲儿了些。
      不过转念又觉得哪里不对,怎么总有种着了道儿的感觉呢?
      元君舒不等她反应过来,又续问道:“如此说来,这位周姑娘是得了不得了的病了?不然以连娘子的身份,便是周家,也不是能够轻易请动的吧?”
      连娘子正心里犯嘀咕,听了这话,很觉受用:“倒也不是什么大病,高热而已。只是病势来得急,周家人可能怕她烧坏了脑子,急三火四地找了我去。”

      元君舒越听越觉心惊:怎么从连娘子的话里话外,总能听出些眼前这位周姑娘在周家不受待见的意味呢?
      再联系到这位周姑娘之前疯了一般想要见到自己的情状,元君舒一颗心沉了沉——
      她开始担心起外祖家那边的情形了。
      她越来越怀疑,周家在绍州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事。
      或者,等到这位周姑娘醒了,可以寻机会问问她。

      元君舒面上仍是一派从容,又道:“能在短短几日之内,就医好高热之证,恐怕也只有连娘子的妙手了。”
      “呵!这点子小病儿,还不至于难住我!旁的不敢说,我们连家可是杏林世家,我族兄就是今上身边——”
      连娘子及时噤声,戒备地瞄着元君舒笑呵呵的脸,心里暗啐一声:不能多说!这丫头的道道儿可多!
      她意识到言多必有失,断不肯给家中招惹是非,于是站起身来,道:“她的药,我会派人按时送来,给她吃了就是。这就告辞了!”
      不待元君舒应声,她收拾了医箱,拔足便走。
      走了两步,忽的止步,拧头道:“你方才应承的事,可要记得!”

      元君舒闻言,初时微怔,旋即明白她所指的,是弄清是非,行凶者去有司自陈其罪的事,遂笑笑道:“自然记得。”
      连娘子犹不甘心:“还有就是你送的那张银票,我可不会自家昧下。我们医馆每月都有义诊,那张银票便会用作义诊之资。”
      元君舒倒没想到她说出这番话来,含笑点头:“连娘子仁心仁术,佩服!”
      连娘子嗤了一声,心道莫拍老娘的马屁,老娘是怕你在官府诬陷老娘枉法!笑面虎,老娘才不吃你那一套!
      “走了!”她说罢,“咣”的一声甩门而去。

      偌大的房间内,眨眼间只剩下了元君舒和昏睡得人事不知的周乐诗。
      元君舒上一瞬还在想这个连娘子真性情得有趣,下一瞬一颗心便沉入了静寂之中。
      耳边,缓缓地,有周乐诗的呼吸声音飘来,使得元君舒不能不将眸子转向了她。
      那张脸,依旧清丽而苍白。
      元君舒的脑海中浮现出来半日前,周乐诗吐血时候的光景。
      这位周姑娘,她究竟有过怎样的经历,才会在重伤之下,对着一个陌生的女子,说出那般遗世绝然的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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