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弓》十方未名

26、第六章 相逢即分别

　　顾青霜看沈崇渊发怒，依旧老神在在：“沈兄息怒，我的意思是，光着身子比武你会害羞，束手束脚打不过我，我在比试上会占便宜，不是轻薄你的意思。”
　　沈崇渊气得发抖，恨不得冲上去把顾青霜捅成蜂窝。可对方正大大方方光着个胸膛，他若冲过去，总觉得怪异。而若想拿到衣物，又需得上岸，但对方就在对面看着，让他如何能自如走出水去？沈崇渊思前想后把自己气个半死，最终却只能又坐下去。
　　顾青霜见状笑了:“沈兄平日里肯定是众星拱月，前呼后拥，所以才如此拘束。其实孤身出门在外，三教九流都会遇上，若太过贵气，行走起来会有诸多不便，不如放开些。走江湖嘛，就是要不拘小节。”
　　沈崇渊被指名道姓地说“娇气”，心中愤愤，嘲讽道：“粗鄙之人难登大雅之堂！”
　　顾青霜龇牙笑着：“此处本就是荒郊野外，而非什么大雅之堂，沈兄何不入乡随俗？你再这么别别扭扭，就真跟个姑娘似的了。”说着还嫌弃地皱了皱眉。
　　沈崇渊一肚子气，咬牙道：“谁是姑娘？要不要来比比谁更男人？”说着刷地又站起身来。
　　鹘人生在北方，常食面、肉，又好骑好战，普遍高大健壮。沈崇渊虽然容貌俊秀，但身形并不瘦弱，甚至比起应朝人中已算十分高大的顾青霜还要高一点，虽不及顾青霜壮实，但也完全不惧与顾青霜比拼。
　　顾青霜看沈崇渊突然起身，不由一怔，随后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看他似乎马上要朝自己趟过来，平日比城墙还厚的脸皮也撑不住脸红了，忙喊：“沈兄且慢！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毕竟年少，这几年在边关也未经事，自己调侃也就罢了，听别人挑起话头总会不好意思，更何况要见真章。
　　“沈兄莫急，我只是打个比方，都是真男儿，无需与他人比较。”顾青霜委婉地拒绝沈崇渊“豪迈”的“约战”，一张脸烧得通红。好在他肤色深，又可以假装是温泉给热红的，表面上才能跳勉强维持镇定，但口气中还是泄露出了一丝慌乱。
　　沈崇渊听出了顾青霜的惊慌，心下的不快散去许多，只冷哼一声讥讽：“谅你也不敢。”迆迆然重新坐下，有种终于找回面子的得意。
　　顾青霜再次无话可说，安安静静泡澡，不再出声。
　　两人言语之战各有胜负，双方算是打平。

　　待到上岸，两人同时出水，顾青霜还是忍不住瞄了沈崇渊一眼。沈崇渊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不似之前扭捏，反而稍稍侧过身来，大大方方给他看。
　　顾青霜连忙收回动作，再度憋得面红耳赤，手上快速穿衣，心头暗道：“好家伙，鹘人的物件果然不同凡响。”却是拿十分出色的沈崇渊代表了所有鹘人，似之前说鹘人外貌般，再度以偏概全了，“怎地一个二个都这么……难不成脸长得越漂亮，就……越威猛？沈崇渊是，萧帅也是……”顾青霜已经乱七八糟越想越远了。
　　沈崇渊一直注意着顾青霜的神色，看他害羞，越发骄傲神气：“你也不必沮丧，毕竟你还小。”
　　“你才——我才不小！再说了，光是大有什么用？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事关男人尊严，顾青霜怎会服输。
　　沈崇渊抖了抖衣衫，不紧不慢地穿上：“我说的是年纪小，你却想成了什么？小娃娃就是小娃娃，比不上的时候就说些自己都不会信的气话。真想知道中不中用，不如比比？”
　　顾青霜已经手忙脚乱地迅速把衣服穿好，大声喝道：“比什么比？荒山野岭的，两个大男人，好意思做这事吗？我可是正派中人，不与你你这般的……贼为伍！”
　　沈崇渊愕然了片刻，看顾青霜的眼神更加难以言说：“我说去柳城找个花馆，让花娘子看看我到底是不是真银枪，你以为什么。荒郊野岭的，我还能拿你证明中用不中用不成？就算你愿意，我可没你那奇怪的癖好！”沈崇渊更加嫌弃地啧啧，把顾青霜贬了个彻底。
　　“你——胡说八道！血口喷人！我我——你再乱说，我要揍你了！”顾青霜拔剑，大有对方再说一句就开打的架势。
　　看顾青霜被自己羞得满面通红，沈崇渊心中自相见起折腾出的郁气终于疏解，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想打架？求之不得，怕的不是真男人！”长刀铿然出鞘，气势凛然，重拾初见时的倨傲。沈崇渊心中暗下决心，定要把顾青霜打趴下，让他知道厉害！
　　顾青霜听这话却是冷静下来，语重心长状道：“沈兄此言差矣。不是真男人的才处处喊着要证明，外强中干者才总虚张声势。你我堂堂男儿，自有坚持，无需他人来证。”挽了朵剑花收剑归鞘。他明白沈崇渊是想激他打架，怎么可能如对方的意。
　　“呵，黄毛小儿。”沈崇渊没能激怒顾青霜，只好把他的话当做是他服软来聊做安慰，于是傲慢地轻笑一声，也收了刀。
　　顾青霜暗暗松了口气。这沈崇渊性格怪异，不是个好相与的，内力又太过高深，的确难缠。目前尚不知他底细，还是要收敛一些，不要惹毛了他为好。
　　这般顾青霜稍作退让，两人倒把之前的不快揭过了。毕竟都是少年人，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两人又能心平气和地说话了。

　　两人一同往外走，顾青霜本想顺着沈崇渊的方向，看他究竟来自何处，但对方显然也有这个意思。不管对方是试探还是无意，顾青霜都必须小心谨慎，于是挑了朝着柳城的方位，和沈崇渊一同穿过树林。
　　“还没问沈兄怎么会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此地在边界，虽说是山上，也不怎么安稳，除了猎户，极少有人会来到这里。”顾青霜作不经意地挑起话头，询问沈崇渊来意。
　　沈崇渊反问：“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里虽然是边界，但仍是我大应国土，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沈崇渊闻言冷笑，再次反问：“大应的领土，我不能来吗？”他说着，脸上浮起轻蔑，“说什么天下之大莫非王土，但脚长在我身上，我想到的地方，哪有到不了的！”这话实在狂妄，可从沈崇渊嘴里说出来，却带着浑然天成的威势，莫名令人信服。
　　顾青霜被沈崇渊如此妄语震得一时失言，之后笑说：“沈兄豪情，令我佩服。这么说来沈兄是游历至此？那又是什么让沈兄在此逗留了数月？”威虎军辖内突然出现这么个不可小觑之人，顾青霜无论如何要了解他的目的。
　　沈崇渊却轻松地答道：“因为你。”看顾青霜似有不解，笑得更加快意，“若不是你一直与我争斗，我怎会三番五次来到此处。”
　　“原来如此，都是缘分啊沈兄，是缘分让你我相识。”顾青霜一脸幸运地感叹着，心中却并没有相信沈崇渊的话。若说之后的数月，沈崇渊一直到灵泉洞来，可能有自己的关系，但第一次他是为何而来？又为何会来第二次？就算第二次是为了来看自己的陷阱有没有被触发，可第一次的目的又究竟是什么？一个鹘人，来到大应领地，是刺探还是其他？顾青霜想要知道。
　　“的确是有些奇怪的缘分。”沈崇渊意味不明地哂笑。
　　顾青霜仿佛没有看到沈崇渊的异样，又问：“如今沈兄既与我相见，之后如何打算？”
　　沈崇渊道：“既然我与你结为友人，自然是要把臂同游了。”
　　若真让沈崇渊与自己“同游”，岂不是暴露身份。于是顾青霜遗憾地叹了口气苦笑：“怕是要辜负沈兄了。不瞒沈兄，我出身江湖中一个大派，这次出来是有师命在身的，总共就能逗留半年。这几个月，我每隔一段时间就来这里回复沈兄已是逾矩，之后马上就要离开了，无法分神与沈兄出游，实在是抱歉。”
　　沈崇渊挑了挑眉：“哦？原来你来此地还有要务。”
　　“确是如此。只是其中关系，关乎我派，无法与沈兄详说。”顾青霜为难道，再歉意地笑了笑，“只怪与沈兄相识太晚，不能多腾出些时日相聚。这一次就是我想在离开之前来碰碰运气，有幸能见得沈兄真容，也知足了。过几日我便要离开，还有其他的地方需要去。”
　　沈崇渊突然问：“你都去过哪些地方？我自幼长在鹘部，倒想听一听奇闻异事。”
　　顾青霜昂首有些骄傲地道：“那可多了！可惜时间太短，无法与沈兄畅谈。我自三岁拜入师尊门下，十多年来随他老人家走过天南海北。北至玄阙州，南至膘国室利差罗，西行到过吐蕃，东行到过新罗。说起来，不知沈兄可曾听过仙山传说？虽不知蓬莱、方丈仙山是否真的存在于世，但瀛洲岛我是真到过的。瀛洲岛在东海之中，风景与陆上大为不同。不知是否因总食鱼肉、海菜之故，那里的人物较我大应要矮小一些，穿着也朴素许多，有时候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
　　“看起来‘鼓气’？”沈崇渊没听明白。
　　顾青霜哈哈笑了：“是河南道一些地方的方言，就是‘诙谐、可笑’的意思。”
　　沈崇渊听他解释也笑了，这一次笑容真实很多：“果真是历遍天下，见识自然广博，听你这么一说，我向往不已，也想四处走走了。”
　　“那好啊，沈兄。”顾青霜不由击掌赞同，随后又可惜道，“可惜这次有师门任务在身，不然就能跟沈兄同游。其实大应之大，我还没有走遍。”顾青霜惋惜地叹着，神情真挚，令人动容。
　　沈崇渊则劝道：“你也不必为此怅惘，就算你我就此分别，若是有缘，总会再见。”
　　“沈兄说得有理！倘若他日沈兄到了淮南，有奇门弟子处，应可找到我蒋秋岚。若能与沈兄再相见，定要好好同游一番。”顾青霜真诚邀约。
　　沈崇渊应下：“若他日真的去到，必去寻你。”
　　说话时已经走出来树林，来到有岔道的山路，顾青霜做出一副不舍的神情向沈崇渊道：“沈兄，你我就要分别了。此一别不知能否再见，又何日再见，但今日能认识你这个朋友，我心中欢喜，不枉此行。”
　　沈崇渊道：“若有缘，自会再见。”对分别看得淡得多。
　　“那好，愿你我山高水远，江湖再见。”顾青霜向沈崇渊拱拱手，算是拜别。
　　“告辞！”沈崇渊道，率先转身离去。
　　顾青霜也不留恋，向着柳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