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子》白长恨歌

4、第四章

　　非尘客并没忘记自己曾答应赵家大小姐赵铮凌要去赵府唱戏之事，只是这赵府并非是个忠臣门第，虽说自己一个戏子，本该无人留意，可毕竟唱出了名声，如今多事之秋，这一去便是让人落了口舌，自己一个戏子，将来若是赵府暗地里脏事败露，自己曾去过唱戏，定会因着些无中生有的原因受到牵连。

　　可若是非尘客不去，却也不行，赵府毕竟家大业大，又是老臣之家，自己若是不去便是撂了赵家面子。他一个戏子可得罪不起一整个赵家，这去或是不去一时间成了非尘客的头等大事，搅的他烦闷不已

　　这边与景王爷相拥而眠，非尘客自然是不敢晚起的，不到卯时非尘客便坐起身，只是自己昨夜是被洛景从床上掳走的，身上的衣物还在戏班给自己的小院里，非尘客怎么也是不能穿着这一身里衣在景王府走动的。

　　洛景是何等人也，自己若是穿着里衣出现在王府，想必第二日满京城便是自己与洛景是何等的断袖之情。他一个男人唱旦角戏子，本就让人猜忌，这若是让人瞧见，怕是这辈子都要戴上断袖和下贱的帽子。

　　此情此景，非尘客也不再急着出去，只是看着洛景似是毫无警惕之心一般的仰躺在床上便生出一丝想恶作剧的想法，非尘客实在是艺高人胆大，不但生的出作弄王爷的心思，还想着实现。

　　环视了洛景卧房一周，竟是让非尘客发现了一套已经落满灰尘的笔墨纸砚。扫去灰尘，非尘客不怀好意的提着一根沾满墨水的毛笔脚步轻缓得向着洛景走去。

　　走到床前，非尘客蓦地想着这墨水微凉，若是画上洛景必定惊醒，一时间这提笔的手便有些犹豫不定。正当非尘客思索着到底该不该下笔时，一直躺在床上沉睡的洛景猛地睁开双眼，看着非尘客明显受了惊吓的眸子不禁挑了挑唇，嘴角一勾，笑出了声来。

　　“客儿，你这便是大逆不道了。”

　　非尘客一惊，本来犹豫不定的手却一下变得坚定，也不反驳什么，照着洛景还带着些许笑意的脸便直直的下笔。
　　出乎意料的，洛景见他下手却依旧躺着不动，纵容非尘客沾满墨水的毛笔在脸上画画涂涂，温顺的很，惹得非尘客看他的眼神都变得无比诧异。

　　这景王爷的性情，怎么与外界相传的如此不同？

　　传闻中的残暴无情，丝毫惹不得的性情他怎的一点都看不出？一边想着，非尘客手中的笔却一点都没停下，虽只有墨黑这一个颜色，画不出旦角脸上本应该的惊艳，可他依旧画的无比认真，在完成仪式一般的一丝不苟，引得洛景也收敛了笑意，安静的躺着让他动作。

　　停下笔，非尘客看着洛景满脸的严肃，知道他是受了自己的影响，不由得一笑，连那繁琐的官称都忘了：“你跟着我严肃做何，也不是什么要紧事，无非上个妆罢了。”

　　非尘客画上的是皇上寿宴时那悲戚旦角的妆，只是画在非尘客脸上的是哀伤婉转，画在洛景脸上却除了严肃外再看不出什么别样感觉，叫非尘客好一阵失望。

　　想着让这霸道王爷也女气一回，却没想到饶是拌上了旦角的妆却依旧瞧不出一点的女气。

　　洛景翻身下床，从非尘客手中接过毛笔，对着镜子看了自己脸上的妆好一会，提起笔照葫芦画瓢往非尘客脸上比划，非尘客自知理亏，不敢再造次，只好闭上嘴让这王爷给自己上妆。

　　知道这王爷不喜听戏，想必这妆也从未留心注意过，这般给人上妆也定是第一次，非尘客暗叹，算了，便是由着这王爷画吧，他不求别的，这妆能看便已是极好的了。

　　洛景画的异常细致，盯着非尘客的眸子灼热非常，好似要记住非尘客的每一处面皮。毛笔笔尖柔软，在非尘客脸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画着，加上洛景这仿佛吃人的眼神便好像是洛景的手亲自摸上自己的脸，惹得非尘客好一阵不自在，眉间也微微皱起。

　　洛景正画的认真，看到他眉头微皱十分自然的便抬手按在非尘客的眉头上，低沉的声音喷洒在非尘客脸上：“别皱。”

　　两人距离极近，洛景说话时的热气非尘客都能轻而易举的感受到，登时激得他从脚到头皮都泛起一层鸡皮疙瘩。非尘客不喜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不露痕迹得向后退了半步，放松面部方便洛景继续画。

　　洛景自然注意到了非尘客的小动作，不做言语，只是跟着非尘客向后的步伐也微微的向前了两步，重新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非尘客：“……”

　　不出一盏茶时间，洛景停了笔，看着面前已经昏昏欲睡的非尘客很满意自己的作品。

　　感受到毛笔的离开，非尘客一睁开双眼便看见洛景在一旁得意的眼神，不由得好奇，转头看向一旁的镜子。一阵无语，似是找不到词语来描述此时的感受，非尘客无奈的转回头看向洛景。“王爷好画技，便是上妆都画出了一丝泼墨山水的雅韵，草民实在佩服。”洛景也不在意，只是沉声道：“客儿，妆好了，唱戏？”

　　非尘客直想翻白眼，脑筋一转，开口道：“若不然，草民来教王爷唱？”洛景挑眉，不必想便知道非尘客多半是故意的。

　　“好。”

　　一出纸醉金迷闹剧，一袭染尽红尘的衣，唱罢西厢，谁盼得此生相许。那般惊艳，却也那般叫人心疼。

　　一曲唱罢，非尘客依似平常，可洛景却始终吊着一颗心，总觉得这人，有一天会从自己手中飘走，飘到一个，自己再寻不到他的地方。

　　看着他擦去面上墨水，洛景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为何叫自己非尘客。”

　　非尘客一愣，嘴角随即带上一丝淡笑，清朗的笑道：“我不过是个戏子，不过一个活木偶多了些表情，戏子入画，一生天涯，哪个逃得过红尘之事。待到暧昧散尽，笙歌婉转，我不过也只是红尘看客罢了。”

　　非尘客清冽的嗓音更称出一丝凄凉，只见他嘴角弯出一丝弧度，自嘲的笑了笑：“索性便叫了非尘客，并非红尘看客之意，盼着自己最后得一善终罢了。”

　　非尘客转头对着镜子擦去脸上最后一痕墨渍，回眸一笑：“王爷想必不懂的吧，戏子无情，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了相思。草民与王爷相识一场，不敢与王爷平起平坐，斗胆与王爷谋一个知音好友的地位，不知王爷应不应允？”

　　可惜，洛景暗想。他之意，并非相交知音，非尘客长在戏院，看透人间事事，如今这般说便是想断了洛景那一厢情愿，洛景懂得却不能应，只是矮身扶起非尘客，脸色沉重。 “客儿，我势在必得。”便是躲，也是躲不开的。

　　非尘客微叹，语气无奈，只得作罢：“既如此，王爷也应找件外衫给我，否则我这丢得可是你景王府的人。”洛景听罢脸色微转，唤下人备衣两件，下人虽疑惑却依旧依着洛景平时喜好拿了两件黑色外袍。洛景眉头微皱，叫下人将其中一件换成白色递给非尘客，非尘客虽说无所谓这颜色，可二人这黑白相配颇有一丝情人之意，本想让他换件其他颜色的衣袍，却见他神色坚决，只好悻悻接过，到一旁换衣服去了。

　　半晌，两人并肩走去洛景书房，下人早早便应了洛景的吩咐将早膳做好摆上了桌，二人相对而坐，边吃着早膳边闲聊，等到吃过早饭便已经到了巳时，洛景是王爷，这每天早朝也是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虽是不合规矩，皇上与众大臣却也不能说什么。

　　洛景因着纳兰一族之事忙的焦头烂额，非尘客无事可干只能百无聊赖的趴在洛景书房的小榻上浅眠，两人虽不说话，却弥漫着一般和谐恬淡气氛。许是因为非尘客在一旁，洛景下笔都顺畅了许多，连纳兰一族之事都显得轻松了些许。等到洛景忙完，早过了午膳时间，非尘客也不曾提醒，只是趴在榻上浅眠，最后实在是饿着肚子不好受，本想自己出去寻些吃食，没想到自己一动洛景便有所察觉。

　　见他抬头，非尘客无奈耸肩：“王爷，有饭，吃么？”洛景一愣，想到定是自己忙于工作忘了用膳，看了看时辰才惊觉已是戌时，洛景停下手中毛笔唤来下人传膳，“客儿喜欢吃什么？”非尘客想了想，也不客气：“白扒鱼唇，红烧鱼骨，不知这御菜三品的上好菜肴，王爷这小厨房可否做得出？”洛景一阵无语，宫里面的菜自己家的厨子自然是做不得的，非尘客这便是存心刁难了。

　　洛景叫下人端了一盘子鱼一盘子排骨，非尘客也不挑，一看便是饿极了，狼吞虎咽毫无形象的扫完了桌面上大部分的菜，这才满意的舔了舔嘴唇，猫儿一般眯了眼睛，餍足至极。洛景看的好笑，也不敢和他抢，只是挑着非尘客不常夹的菜吃着，仿佛看着非尘客吃饭便已经饱了一般。

　　二人吃饱喝足，非尘客这才想起赵府一事，只是明日戏班开锣，他这正红的角不能不到场唱戏，下午开锣他便要早早准备，看了看一旁正忙于不知是何事物的洛景，非尘客有些头疼。“王爷......洛景，明日戏班下午开锣，我得早早准备，想向你这地主爷请个假。”洛景闻言抬头，脸色不能说好却也不能说差，知道非尘客是必去不可，洛景也未阻拦。

　　“嗯，好。”嗯呀两声，洛景不情愿的答应了。非尘客这才松了一口气，连带着一丝困意也漫了上来，看出洛景并不打算休息，非尘客便想出去走走提提精神。得到了景大王爷的同意，非尘客迈着步子施施然的逛了出去。

　　这王府颇大，下人们从未见过非尘客，一路上向非尘客投来的目光都充满着好奇，寻思着这王府里面什么时候多出了这么个妙人。一身的洁白，趁着一张眉目分明，冷冽俊朗的脸，身材修长，便是连踱步都透着仙气，这样的人，从前在王府中可从未出现过，莫不是王爷从京城找来了什么神仙道士，给王府算卦的？

　　非尘客也不理会那些下人的打量，自顾自的走着，待他差不多摸清了王府的结构，洛景也忙完了手中的事物，正寻着非尘客的踪迹。

　　非尘客觉得这景王府，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富丽堂皇，下人们也都松松散散，偌大的王府连个人气都没有，仿佛除了洛景便没人住在这里。看到洛景来，非尘客打趣道：“景王爷果真一个家眷都没有，王府空荡，怪不得请我这一个戏子来添添人气。”

　　洛景不语，翻了个白眼。

　　非尘客想不到洛景会翻白眼，一时间怔住。

　　不曾想到一向巧舌如簧如非尘客也有结舌的一天，洛景挑了挑眉，似是找到了对付非尘客这张嘴的诀窍。

　　一阵沉默，非尘客轻叹，见这闷油瓶不讲话，两人也不能这般干坐着，突然想起洛景王府中有一片水塘，水塘边还有一大片空地种满桃树夹杂些许梅树，如今正值桃月，梅花桃花齐开，简直美不胜收。

　　洛景赐名的红欲便是非尘客去年耗尽心思熬过一整个冬日等到春来用初春的桃花瓣制成，如今非尘客已得初冬之雪，只差这最后的桃花瓣。戏班小院里并无桃树，非尘客本以为今年的红欲制不成了，不曾想这景王府里竟有着这么一大片桃树林。

　　“不知王爷可否让我住在那桃林里，整日制茶酿酒，实在是清闲享乐最好方法。”洛景本想否决，但瞧着非尘客眸中的隐隐期待之色，实在不忍，硬生生把不同意的话咽了下去。

　　反正也是在自己王府，再远也远不到哪里去，索性便答应了：“好。”非尘客听罢爽朗一笑，拍了拍洛景的肩膀：“王爷不愧是王爷，这般大方，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现在便搬去那桃林。”洛景抽了抽嘴角，总觉得自己不应该白白答应非尘客的要求，怎就忘了向他讨些好处呢。

　　非尘客动作极快，本就没什么东西，几步轻功的路途，从戏班院子到王府来来回回三回便带全了东西，一股脑的都搬进了景王府的桃林，看着满眼的桃树梅树，表情餍足。洛景见他高兴，不自觉的也跟着一阵愉悦，桃林里这唯一一栋小屋平时是给下人们看林子时值班休整用的，讲不上简陋却绝算不上好，洛景看罢紧着叫来下人将小屋内所有的家具摆设都换了一番，原本朴素的小屋登时添了些幽居的味道，看得非尘客满意之极。

　　洛景见非尘客魇足的眯着眼睛，就差生出尾巴摇起来，只觉得这人愈发的让他入迷，好似身上皆是好，让他想疼他的都疼不过来。

　　洛景直直的盯着非尘客，直至眼神都变了味引得非尘客注意才停下，见非尘客发现，洛景也不觉尴尬，只是开口道：“客儿，我这般满足你，你不回报给我些什么？”非尘客哑然，思索片刻，只觉得洛景一个王爷既不缺金银也不缺人陪伴，自己又送不起他想要的，一时陷入为难。蓦地想起自己正身处这桃红满眼的桃林里，便是连洛景都被这大片大片的桃红映出一丝温暖，一个念头便蹦了出来。

　　“若不然，在下画副画报答于你？”非尘客嘴角含笑，手中还握着从戏班院子里才刚拿来的折扇，整个人被身后的桃林称的比平时更妖艳了几分，看得洛景不禁有些痴了。回过神，洛景这才想起回答非尘客的问题，沉声道了一句：“好。”

　　第五章
　　洛景不敢再在桃林待下去，生怕自己无法自控对非尘客做出什么出格之事，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便落荒而逃，而少了洛景在侧打扰睡眠的非尘客倒是睡个好觉，第二天一早便早早的起床飘去了戏班子，准备着下午的戏了。

　　戏班后台满是带妆或只画了一半正吵吵嚷嚷忙手忙脚化妆的戏子，非尘客本以为自己已经来得颇早，只是到了才发觉自己竟是倒数几个，不由得疑惑，这些人平常都是能懒便懒，怎得今天这般勤奋，一大早的就来这吵嚷着化妆了？

　　几步走到自己化妆台前，见一旁的戏班班主正忙的满头大汗，只得放弃寻问班主的想法，随手抓住一个赶路帮忙的丫鬟，开口问道：“姑娘，怎得今天上妆的如此之早？”丫鬟一瞧，这不是名角非公子么，不敢怠慢，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第一次和名角搭话的紧张，哆哆嗦嗦的答道：“非公子你有所不知，这……这今天听戏的来了个大人物，角们都不敢怠慢，这才早早便来上妆生怕到时候出了什么差错弥补不及呢！”

　　“哦？大人物，何等大人物使得这帮懒惯了的人这般重视？上一次见他们这般紧张虽说是几天之前，可却是皇上驾到，莫非这人物能和皇上媲美？”

　　丫鬟一听，连忙解释：“不……不是的，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妃子，前两日刚刚封了贵妃赐号为净的净贵妃娘娘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