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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挟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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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听到天邪鬼绿关于自己的坏话的时候,相羽正在和朋友们谈论阴阳术。
准确地说,是东羚读了安倍晴明撰写的书册后,找相羽来探讨其中的内容了。
霞庄里就是一妖怪窝,身为阴阳师的东羚根本找不到可以交流学术的对象。难得见到相羽这个涉猎阴阳术的奇葩,他当然得抓住机会。
后来书翁也参与了他们的谈论。他是个学识渊博的妖怪,且擅长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几番交流下来,几个妖怪和人类都受益匪浅。
这次聊的是有关阵法的问题。
“晴明大人在这儿写了,阵法、符咒、言灵本质上是共通的,都是连接‘人’与‘神’的咒……”
东羚小心翼翼地捧着册子,两眼放光。
他早就被安倍晴明的才华所折服,短短时间内沦为了迷弟,一口一个“晴明大人”,听得其他妖怪耳朵生茧。
“不过符咒所用的材料较少,结构也不如阵法复杂,这就是阵法的作用通常比符咒持久的原因吗?”东羚问道。
“或许吧……”
相羽摸着美人鱼光滑如玉的鳞片,随口说道。
她最讨厌复杂的术法,在安倍晴明亲自教导的时候,也就勉勉强强学会了几个较简单的阵法。
这方面书翁倒是懂得更多一些,便接过话头,和东羚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
相羽漫不经心地听着。
“唉……”突然,东羚苦笑了一下:“我哪里知道阵法和符咒的真正区别啊。纸人符咒我倒是做过几次,可是阵法?”
阴阳师端起一旁的茶碟,给他们看碟子底下刻画的匀称纹路。
“加热茶水的阵法,我就画过这个。”
妖怪们忍俊不禁,抖着肩膀笑了起来。
“你还真是……”相羽无奈地调侃他:“我看你至少一半的阴阳术都用在泡茶上了吧。”
东羚挠了挠脑袋:“这不是没办法吗,我又没能力,又没材料,只能干这个咯。”
相羽摩挲鳞片的动作一顿。
“材料?”
某个念头从她的脑海里冒了出来,拖出一溜灿烂的火花。她的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光彩莹莹,恍如搅碎了满池清波。
“系统,显示下[当前财富]。”
“叮!玩家当前财富:勾玉×9008,魂玉×2,金币×121846,蓝色符纸×10,灰色符纸×302,御魂×38,结界卡(妖)×24,结界卡(神)×5。”
相羽喃喃自语:“应该够用吧。”
她重生之后,花费勾玉时称得上大手大脚。虽然由于妖力和各种技能的等级上升,系统奖励了不少勾玉,却也抵不过易容改面等各种事情的消耗。
“阿羽,什么不够用呀,胭脂吗?”椒图听到了她的自言自语,喜滋滋地追问着:“我这儿有好多呢,来,你尽管挑……”
眼看椒图就要拿出自己的百宝箱了,相羽哭笑不得,赶紧阻止了她:“够的够的。”
相羽扭过头,笑眯眯地看着东羚,那模样活像诱拐小孩的老巫婆。
东羚被她看得胆战心惊:“怎、怎么了?”
“阵法,你要不要看呐?”
“要!”东羚脱口而出:“在哪里?”
相羽抬起手臂,指了指房间外的如洗碧空。
什么意思?天上?东羚和书翁满头雾水,只能看着她神秘一笑,从椒图的怀里站了起来。
然后,这身姿挺秀、手足修长的少女,踩着他们看不见的台阶,信步迈入了天空之中。
相羽立于数丈的高空中,风很大,吹得她通体清凉,心目剔透。
底下似乎有妖怪注意到她的举动了,隐约传来了嘈杂的议论声。相羽俯视着霞庄的布局,目光从花海、碧湖、树林和建筑群缓缓扫过。
她简略地估算了一番,心里便有了数。
为自己施加了一个妖力版本的“祝福之光”,相羽感到大脑跟灌了薄荷茶似地,清醒得寒毛直竖。
她勾了勾唇,从系统包裹内取出足足三百多枚勾玉,向四面八方抛洒出去!
一颗颗殷红的勾状玉石,晶莹美丽,仿佛熠熠生辉的金鱼,灵巧地游动在她身周的空气里。
勾玉中蕴藏的灵气被她信手拈出一缕,呈丝线状漂浮游弋着。
相羽恍惚间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只霸道的蜘蛛,甩出了漫天的蛛网,将数百只萤火虫粘在网上。
像操纵傀儡那样,她试探着移动手指、腕部、胳臂。无形无质的“线”被细微的动作所牵引,拂动着,悬游着,彼端的勾玉随之变换着位置。
火树吐绽,斗转星移。
星星点点的红芒,在碧湖与花海、骚乱与寂静的上方,徐徐妆点出一幅盛大的画卷。
而后,定格。
相羽顿了顿,抛出一颗太阴结界卡。
那枚萤蓝的晶石凝止在浮散的勾玉之中,充当了阵眼。
阵成。
说来迟那时快,在结界卡也完全的静止刹那间,方圆数里的清净灵气汹涌着冲了过来!
由于这股能量来得太急,太快,甚至形成了肉眼可见的透明漩涡!
相羽吃了一惊,掌中立刻多了数颗勾玉。她迅速地碾碎掌心的玉石。
“守!”
勾玉中的灵气被她抽出,凝成了一个透明罩子似的巨大结界,将整个霞庄严严实实地笼在里面。
这样一个巨型的结界,以那几颗勾玉中的力量根本撑不住多久。但好在结界支离破碎后,高空中的灵力狂流已经减缓,焕发出春风拂面般柔和的气息。
相羽闪身回到了房间,接过东羚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才笑眯眯地开口了。
“怎么样?”她问得简单,可嘴角弯弯的,白牙若隐若现,笑成了一只讨赏的小狐狸。
东羚本就震撼不已,这时更不会拂了她的意思,连连叫道:“太玄妙了,那是什么阵法?”
说着,他指了指屋外的景象。
犹如被春雨滋润过一般,草地上含苞的野花纷纷绽开,池塘里荷花连绵,波光漾漾。
无形无色的清新之气,与妖怪们的欢声笑语一同,萦绕在鼻尖耳廓,体表五脏,熏染出神清气爽、容光焕发的好气色!
书翁则若有所思地感受着体内鼓荡的妖力。掣肘他许久的瓶颈,此刻居然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对于东羚的疑问,相羽坦然地说:“就是一个用来凝聚灵气的阵法。”
她拿过他手中的书册,翻了几页,手指点了点:“喏,就是这个。”
这阵法并不难,本身也无需耗费太贵重的材料。安倍晴明自己也经常在庭院里摆弄它,好加快自家式神的修行。
“可是,这个阵法似乎看起来并不复杂啊?”东羚疑惑地说。
相羽撇撇嘴:“当然不难,不然我怎么摆得出来。”
不过,她一次性为它用上了数百颗勾玉,最终成形的“阵”,效果和持久性不可与“普通版”同日而语。
波动的妖力逐渐平复下来,书翁缓缓睁眼。
放眼望去,漫天的朱红玉石规律地游移飘转,以细碎光晕汇成了壮美的星云。
那个高悬于霞庄上空的阵法,所带来的不同,所有的妖怪都感受到了。
不仅是身体更灵便、神智更清爽,连植被也更加繁茂,花酿也愈发香醇。
一时之间,原本对相羽颇有怨言的小妖怪们,纷纷都闭上了嘴。
它们以为这是一场施恩,也是一场示威。既然目的达到了,想必姑获鸟不会再有动作了。
哪知,没过几天,她再次走上半空,照葫芦画瓢地又洒出数百颗勾玉,在原本的阵法上,又叠上了一层!
“怎么了?上次那个阵法还在运行啊。”书翁以为她是在往原本的阵法里补充材料,不禁纳闷地问。
在他看来,那阵法支撑个几年不成问题。
东羚这几天沉迷于阵法符咒的研究,倒比书翁更懂行一些,看出了新的阵法有所不同:“这不是原来那个阵,现在……是两个阵同时运行,相互叠加!”
相羽被椒图缠得脱不开身,只好由着她为自己施粉画眉,唇瓣轻微地动了动,唯恐抿花了口脂。
“这是,压制力量的阵。”
顶着张敷粉涂脂的小脸,相羽从口中吐出气音,艰难地解释道:“在霞庄内,从此不能发出过强的攻击,否则会受到阵法的阻遏。”
她这一说,书翁立刻理解到了设置阵法的目的。
“为了防止妖怪们的厮杀,和外敌的侵犯吗……”书翁若有所思地嘀咕着:“可是,我并没有感到被压制啊。”
话一出口,他就暗叫不好。
旁边的东羚也连连赞同道:“我也没感觉。”
下一刻,从门外传来了鸦天狗爽朗的少年音:“我有感觉到哦!好像体内的妖力凝滞起来了。”
“我也有……”草妖娇嫩的小脸蛋探进门帘:“蒲公英很难挥动了。”
紧接着,是般若幸灾乐祸的嘲笑:“呵,你们就像那些小妖怪一样,力量太弱,所以根本感觉不到压制吧!”
说完,金发少年冲满脸懵逼的东羚恨恨呲牙:“弱鸡!”
书翁:“……”
东羚:“……呜。”
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几个妖怪和人类闹得正欢时,相羽推开了椒图为她涂抹唇脂的手。鲜红的脂膏尚未抹匀,氤在唇瓣中央,如同落樱染血般凄艳。
衬着她雪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散逸出稚气和妖异混合而成的诡艳。
一时间,房间内的妖怪们为之一静。
般若最先反应过来,抽了抽嘴角:“椒图,你也太……”
椒图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嘲讽,不服气地说:“不好看吗?”
经般若一提,其他妖怪纷纷回过神,忍俊不禁的低笑声逐渐响了起来。
倒不是椒图的手艺不好,正相反,她画得太精细了。
一双巧手将相羽偏于稚嫩的脸蛋摆弄来摆弄去,不肯罢休。硬生生地将原本清雅俏皮的淡妆,变成了妖艳绮丽的浓妆。
美则美矣,违和感也重。
当事妖却懒得管他们在笑什么,挑了挑被画得漆黑浓长的眉毛,红唇掀动了几下。
“有大妖怪光临了。”她说。
笑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因厚重睫毛而变得妩媚的蔚蓝眼瞳中,寒光泛起:“不止一个!”
—
霞庄的上空。
风声猎猎,血红的星辰漫天蔽野。
大天狗依然是一身雪白的狩衣,矫健的翅膀于身后缓缓掀动,带起一阵阵流风。
风,也为他带来了更远处的讯息。
某种莫名其妙的压抑感,令他停留在勾玉构成的星海之外,放弃了靠近和降落的打算。
与他僵持在庄园上空的,是一辆生着凶恶女人面孔的牛车。
那牛车体型可观,车厢内、车篷顶都挨挨挤挤地坐了不少妖怪,旁边更是浮泛着茫茫一群妖魔鬼怪。
两方人马互相打量,倒也相安无事。
大天狗对胧车也还有些印象。
数年前,他和博雅、姑获鸟游历经过近江国时,曾一同搭乘胧车前往伊豆沿海。
想到这里,大天狗神色更加淡漠。
本来遇到胧车这样势力强大的百鬼之主,他理应代黑晴明大人进行拉拢,此时却实在提不起精神。
胧车也不愿意招惹他,兀自和属下们聊着天,姿态悠闲极了。
好像等在那里,就会有谁过来接待似的。
结果,在大天狗腹诽的时候,居然真的有几个妖怪,从庄园里飞到了他们面前!
领头的是一位黑衣少女,冰肌玉骨,丹唇嫣红如血。
美丽得近乎凄厉。
紧跟其后的,是他所熟悉的鸦天狗,和一只纤瘦俏丽的草妖。
大天狗的目光在黑衣少女的衣袖处一转,在那探出的羽翅上凝滞了片刻。
他有些迷茫地想着:怎么回事?霞庄又多出了一只幼年的姑获鸟吗?
下一刻,胧车豪放的大笑声响了起来:“还是这么精神啊!姑获鸟……”
黑衣少女红唇弯起。过于饱满的颜色,让人怀疑她这一笑,是否会滴下血来。
“是胧车啊。”少女的声音明朗而清脆,与妖娆的面容毫不相符:“好久不见了。”
明明这个陌生妖怪的音容笑貌,与他曾经的好友并不相同,大天狗的脑海里却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是她。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心反而沉了下去。
若她就是那位姑获鸟,那么,她是怎么从原本那副成熟淡然的模样,变成了如今这番……这番样貌。
黑衣的姑获鸟,与胧车随口寒暄几句后,便偏头看向他,弯唇道:“幸会,大天狗大人。”
姑获鸟的发丝也是漆黑,不长不短,恰好垂到肩胛处,细碎的发梢随风飘拂。
略微有些凌乱,却也不失洒脱气质。
好不容易从中找到一丝熟悉感的大天狗,却被对方恭谨而淡漠的称呼打乱了组织好的话语,沉默下去。
好半天,他打量着对方稚嫩而妖异的面容,艰难开口:“你……为何变成了……”
姑获鸟露出诧异的眼神。
大天狗被迫闭上了嘴,然后听到了对方的反问:“死过一次的家伙,变个模样也不奇怪吧?”
大天狗的脸庞血色褪尽。
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她在暗指他。然而,紧接着他反应过来:她在回答他的问题,她描述的是她自己!
什么意思?
她说她“死过一次”?
黑晴明大人不是说她根本没死吗?!
大天狗的思绪越发混乱,他压制着起伏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正打算出声询问其中内情,却听到对面的姑获鸟轻轻笑了,不紧不慢地开口了。
她好像知道他的疑惑,主动解答道:“我技不如人,在与妖怪战斗时落败。”
语气平平地提了提自己的死因,姑获鸟继续说:“您当年的事情,我也略知一二。毕竟,可是我和胧车亲自将您送到雪山的呢。”
大天狗瞳孔骤缩,手脚仿佛浸入了雪水之中,僵硬至极。
不远处,胧车果然大笑着应和起来:“没错,这家伙非要老娘把你运到雪山,都不体谅一下我!她这个傻瓜,还想和冷冰冰的雪女求情,求人家给你保命呢……”
大天狗攥紧了十指,嘴唇微动,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过于深沉的真相,于数年之后,终于猛然撕开了一角,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姑获鸟轻柔的、毫不留情的声音仍在继续:“那么,您……不,你们为什么不能看在当年我们救你的份上,放过霞庄呢?”
大天狗骤然抬头。
在她幽蓝深邃的眼瞳里,他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怨恨。
作者有话要说: 踪丝:对不起,博雅,阿羽难得化次妆,和你没啥关系~
大天狗:她怎么变成了这副凄惨的样子……
相羽:???
椒图:臭男人,敢嫌弃我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