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妖皇姑获鸟》踪丝

63、剑客羽

　　在料峭的春寒中，道旁的樱花悄然绽放了。
　　浅色的花瓣从树冠洋洋洒落，铺在平安京光滑的路面上。不久前还扫过雪的清道夫，又开始清理地面上堆积的花瓣了。
　　位于左女牛小路和宇多小路交界处的武馆，于清晨时分敞开了门扉。馆内的武师和弟子们，已经换上了轻便的装束，握着竹刀开始对练。
　　武馆的主人——小林三罗，是一个身形略微发福、面色红润的中年人。据说他是某个贵族的旁支，而这使他在大部分时间内，都能维持着处变不惊的风度。
　　今天也是如此。
　　在其他人沉默而紧张地练习时，小林三罗独自坐在厅堂的正中央。他平静的目光，落在了门外的树梢上。
　　满树的花重重叠叠，极尽柔软、洁白和晶莹。恍惚间，简直让人怀疑那是数天前未化的积雪。
　　小林三罗的思绪，在花树上轻轻一绕，又不自觉地转向了别处。
　　“听说，千叶那老家伙被剑客‘羽’打败后，和他提起了我的武馆。”他口中喃喃自语：“‘羽’会不会找过来呢？”

　　小林三罗口中的“羽”，是最近声名鹊起的一位剑客。
　　“羽”，大约两三天前，突然找上了京都内的某个小武馆，将里面的武术师傅一一打败。态度之嚣张，气势之凌人，很叫京都的武者们咬牙切齿。
　　紧接着，这位化名为“羽”的年轻人，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短短几天内挑战了数十家武馆！
　　精力之充沛，令人发指！
　　最开始，被他打败的武馆都一蹶不振，生意惨淡。但随着“羽”的名气越来越大，那些被挑战过的武馆，生意又奇迹般地好了起来……
　　“万一他来了，我们会战败吗？”
　　小林三罗也不确定。
　　因为“羽”并非没有败绩。
　　可是，战胜了他的武者们，往往也并没有多欢欣鼓舞。他们说：“他本来可以赢，但他放水了。”
　　这样的行为，于对手来说无疑是一种轻视和侮辱。可是，小林三罗也不知道，到底是被“侮辱”一番比较好呢，还是被对方直接打败……？

　　嗒。
　　嗒。
　　不紧不慢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从薄薄的晨雾中踏出。
　　樱花簌簌坠落，些许花瓣擦过来人的肩头，又被清风拂去。
　　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的两道身影，逐渐在淡白的雾气中浮现出来。
　　高的人是个男子，宽肩削腰，四肢修长；矮的那个则是位妙龄少女，样貌英气秀美，背负着长弓和箭筒。
　　随着他们的走近，武馆内出现了一阵明显的骚动。小林三罗的呼吸顿了顿，掀起耷拉着的眼皮，双目中泛出锐利的光。
　　他略过那个负弓的美丽少女，紧紧地盯住了高挑强健的年轻男人。
　　“羽？”小林三罗攥紧了刀柄，神情镇定。
　　“是的，能与贵馆讨教武技，我不胜感激。”男人朗声回应。
　　明亮又磁性的声线里，充满了年轻人惯有的自负、桀骜和挑衅。
　　整个武馆的人哄然叫喊起来，对他的态度相当不满。小林三罗的心，却渐渐地沉了下去。

　　“当！”
　　“呲——”
　　金属相击的声音响彻了武馆的场地。
　　所有人都退到了四周，留出一片空旷的地盘，方便比武的两个人发挥实力。
　　一双双明亮而紧张的眼睛，带着些许狂热的意味，追随着那两道时缠时分的身影。
　　由于移动的速度过快，比武的地方甚至出现了残影！
　　几颗汗珠挂在小林三罗的额头上，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场中的剑客“羽”，竭力捕捉着对方的动作。
　　比起“羽”的轻松自如，武馆的师傅渐渐落入下风。不久，那师傅蓦然大喝一声，拖着长刀往“羽”的左上方撩去！
　　“羽”挥刀斜切，刀光清净如雪。
　　袈。裟斩！
　　小林三罗瞳孔缩紧。

　　然而那一绝妙的斩击并未真正落下。
　　在武馆师傅惊恐绝望的眼神里，锋利的刀刃在他右肩上猝然止步。然后，戏谑似地翻转至刀背，敲了敲他的肩关节，逼迫他将手中的刀松开。
　　武馆师傅的刀“哐当”落地。
　　“羽”这才罢休，悠悠然地合刀入鞘。
　　对着武馆众人又惊又惧的视线，“羽”眯了眯狭长的碧眼，薄唇掀动了几下。
　　“还有人么。”
　　“羽”的语气温和散漫。明明是问句，却又露出一副“哈哈其实我对你们不抱希望”的讨嫌姿态。
　　一时之间，武馆内的抱怨声此起彼伏。好几个年轻的弟子，竟已经按捺不住地拔出刀来。
　　小林三罗摇了摇头，越过那些年轻弟子，径自走到了“羽”的面前。
　　“请。”他对“羽”行了一礼。
　　“羽”含笑拔刀：“请。”

　　和“羽”交手了数十招，小林三罗渐渐地察觉出不对劲来。
　　小林三罗本来没有抱着战胜的念头——自己年纪渐长，体力大不如前，连应对刚刚的那个师傅，他都力不从心。
　　更别说与打败了那师傅的“羽”对战了。
　　可是，直到自己身临其中，他才终于意识到“羽”的奇怪之处：“羽”的反应速度，与他小林三罗的速度旗鼓相当！
　　就在刚刚，“羽”的速度还能够和那位年轻力壮的师傅媲美。
　　怎么回事？
　　“羽”在和自己对战的时候，压制了速度吗？

　　紧接着，小林三罗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表情一僵。
　　“羽”不仅仅压制了自己的速度，还压制了力量。“羽”分明身具伟力！却又偏偏束手束脚，将力量克制到与他们相当的地步，这是为了什么？
　　小林三罗心思疾转，手中的招数却依然灵活刁钻。他虽然体力不足，却曾在武学上浸淫多年，这又是武馆内的年轻师傅们比不上的。
　　与他的从容不迫相比，“羽”的刀法竟变得凌乱起来，渐渐出现了败象。
　　没多久，小林三罗的刀锋紧紧贴上了他的胸膛。
　　“羽”的表情纹丝不动，依然维持着那种欠扁的笑容，干脆利落地认输。
　　直到小林三罗收起刀，注视着那道修长健硕的身影，带着负弓的女伴渐行渐远……他仍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自己这是，赢了？
　　“羽”到底有没有放水？
　　弟子们欢呼着围拢过来，将小林三罗团团围住。密密层层的人影，将那两个人离去的背影迅速淹没。

　　“小羽，怎么样？”
　　踏上六条大路的时候，背负弓箭的少女，扭头问向了身边的“男人”。
　　“男人”，也就是使用“幻面”进行伪装的相羽，听她这么一问，笑呵呵地回答道：“不错，那位馆主武技高超。”
　　望着那张棱角分明的男性面孔，白狼沉默了一下。
　　一样都是笑，为什么原本那么天真可爱的笑容，切换到一张男人脸上，就变得那么……狂狷？
　　相羽自然不知道白狼在腹诽什么，此时她正沉浸于[武技]升级至Lv.4（学有小成）的喜悦之中。

　　自从前几天她伪装成一位人类武士，连踢多家武馆之后，久久不见动静的[武技]等级居然开始松动了。
　　相羽非常高兴，就仿佛被海水压抑了许久的鲸，总算能浮到海面上喷喷水柱了——
　　她当然不明白，这是她身处灵魂状态时，迟迟无法升级而留下的后遗症。
　　我们通常称呼这样的症状为，被迫咸鱼综合征。
　　言归正传，相羽兴奋了一会儿后，俊朗面孔上的笑容才缓缓收敛。但深邃的碧蓝眼眸仍然略微弯起，配着高挺的鼻梁，殷红的薄唇，分外勾人。
　　勾得不少女郎驻足流连，甚至有些大胆的还跑到相羽面前，将散发着幽香的纸笺塞进她的手里。

　　相羽打开折好的纸页，发现那是一首首优美而含蓄的和歌。
　　她丝毫没觉得有哪里不对，还乐滋滋地将那些和歌翻译了一遍。
　　白狼：“……”
　　这浑然天成的风流做派。
　　就算是性格耿直的白狼，也觉得有点不对劲，忍不住开口说道：“小羽，这样好吗？她们……”
　　相羽的目光从笺页上滑过，重新落到白狼的身上。
　　她眯了眯碧蓝的眼睛，微勾的唇角，流露出一股不以为然的散漫。
　　“我觉得很好啊，”分明是成年男人的形象，却用着小孩子的淘气口吻：“我变得这么好看，供大家欣赏。她们送和歌赞美我，眼光真不错！”
　　白狼：“……也对。”
　　竟然好有道理。

　　她正无言以对时，一辆车厢华美的牛车辘辘驶来，在她们身边停下。
　　绣着花叶鸟雀的车帘，被一只白皙柔润的手挑开，露出乘客保养得极好的脸庞来。
　　这位一看就是贵族的乘客，深情款款地注视着白狼，递出一叠夹着桔梗干花的纸笺。
　　印着暗花的笺页上，还隐隐泛着清幽的烟气。
　　面对那叠纸笺，白狼僵在了原地，手足无措。直到相羽捅了捅她的手臂，她才呆呆地接了过去，呆呆地看着那贵族风流一笑，放下了车帘。
　　等牛车的踪迹消失在拐角处，白狼终于回过神来，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她，一只狼妖，被一个人类送了情书？？？
　　相羽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见白狼被笑得满脸通红，她才止住笑，粗暴地转移话题：“咳，白狼姐姐，你看那边有座修习弓术的武馆……要去踢馆吗？”
　　白狼捧着纸笺，扔也不是，拿着也不是，最后狼狈地将纸笺往相羽怀里一塞：“……帮我拿着吧。”
　　相羽将她们收到的纸笺叠在一起，拢入袖内。
　　然后缀着白狼落荒而逃的背影，晃悠悠地走进了武馆。

　　武馆里的人们，一开始没有把白狼的挑战当回事。
　　相比于相羽拟化出的“健硕”形象，白狼的外表，完全就是个苗条的少女。就算背负着长弓，佩戴了胸甲，也没有多少汉子将她放在眼里。
　　直到白狼没控制住力道，一箭射裂了靶子，他们才变了脸色。
　　白狼苦哈哈地朝着武馆主人道歉。对方满头大汗，连连摆手：“没事，您不用赔偿……”
　　还没说完，一小块黄金硬塞到了他的手里。
　　武馆主人战战兢兢地抬头看去，只见那位“臂力惊人的姑娘”的男伴，冲他咧嘴笑了笑。
　　笑得英俊潇洒，十足欠扁。
　　武馆主人的小女儿夏衣，是个羞怯又内敛的半大少女。
　　本来夏衣还躲在他身后，怯生生地注视着白狼。那个英俊得过分的男人一冒出来，夏衣的目光就粘在那男人身上，小脸也慢慢地红了。

　　武馆主人额头上青筋直跳，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将那男人赶出去。
　　但他最后还是怂了，忍气吞声地说：“我们这里没有更厉害的弓术师傅了，您另请高明吧。”
　　男人笑意盈盈地追问：“啊，您能不能为我们推荐几位？”
　　夏衣红着脸，倒吸了一口气。
　　武馆主人将自家女儿扯到身后，感觉自己牙更疼了。
　　他实在是不怎么喜欢那个男人——任哪个宠女儿的老父亲，看到这种风流的家伙，都会本能地警惕起来的。
　　咳，或许还有一部分同性相斥的原因在内吧。
　　忿忿不平地想着，记忆深处的某个同样嚣张的身影，突然跳入了他的脑海里。
　　有了。
　　多年前，似乎也有一个飞扬跋扈的少年人，跑上门来踢馆。那个家伙是谁呢？那通身的欠揍气质，简直和这个男人一模一样。
　　哈，就让他们互相折磨吧！
　　武馆主人重新堆起笑容：“说到弓道高手，我还真的知道一位……”
　　白狼追问道：“是谁？”
　　武馆主人思索半晌，才吐出了那个名称。
　　“源氏，博雅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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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日本的武士大多用刀，用得好的，会被称为“剑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