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妖皇姑获鸟》踪丝

58、道路

　　“……”
　　相羽顿了顿，然后默默地往高处了飞去。直到她从仰视对方变成了俯视，盯着他脑袋上那一撮撮乱翘的呆毛，暗自舒了口气。
　　啊，总算脱离了他那“王之蔑视”的气场了。
　　荒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倒是他身旁的白龙，冲着相羽咧开大嘴，挑了挑唇边的长须。
　　相羽摸不准白龙是在笑，还是在挑衅。
　　大概对她没有什么兴趣了，荒转身，迈开长腿往回走去。及膝的乌亮长发，随着这位神秘男性的步伐摆荡着，极具气势和美感。

　　随着他一步步迈回宫宇，磅礴恢宏的海市蜃楼，也如画卷般缓缓收敛起来。
　　“荒大人！”
　　相羽脱口而出，趁着那些梦幻般的建筑尚未消失，忍不住降落下去。
　　她赤露的脚掌踏上了浮光幻化的石板，略带粗糙的冰凉触感，顺着脚心传了上来。相羽下意识缩了缩脚趾，站在海市蜃楼逐渐消泯的边缘，蔚蓝眼眸注视着男性高挑的背影。
　　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理会自己的时候，荒侧过脸，余光略略扫过了她的位置。
　　然后，他步伐不停，继续往某座宏伟的宫殿式建筑走去。相羽敏锐地注意到他稍稍放慢了脚步。
　　这是要她跟上去？
　　相羽的眼睛亮了起来，撒开脚丫子，踩着冰凉平整的“石板路”，紧跟在对方的身后跑进了宫殿里。

　　宫殿内部的景象，完全没有从外面看到的虚幻透明之感。
　　这座殿宇极其宽敞、空旷和荒芜，让相羽想起了古罗马的竞技场。脚下铺着海滩那样的细腻沙粒，偶尔有贝壳、金属甚至是宝石掺杂在其中。
　　沙地一直铺展到镂刻着浮雕的高墙处，相羽只能分辨出那些雕像中的一部分：大约是山川河岳，日月辰星等等。
　　视线再往上攀爬，越过数丈高的石墙，赫然是繁星烁烁的绚烂夜空！

　　深邃得近乎纯黑的广袤宇宙，占据了相羽的视野和心神。她仰望着漫天的星云和光尘，目眩神迷——那是天然的光源，自亘古以来就悬绕于世界之外，远隔光年为人间洒落幻想。
　　细碎清耀的星光，开始沿着露天的殿宇上方弥漫。两睑开合之间，那微茫星光便已汇聚成光辉灿烂的瀑布，倾泻而下！
　　相羽怔住，望着那沐浴在星光之中的伟岸身影，半晌不能言语。
　　那是何等的力量！何等的浩瀚！
　　偶尔有一缕渺茫的星辉散逸到她的身边。她缩起双手，不敢擅自去碰。那缕神秘的辉光却自顾自地游动着，隐入了她的皮肤之下。
　　相羽感受着那股陌生的力量，逐渐融进了浑身的神力中，不禁露出古怪的神情。
　　这是什么？神力，还是……？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那位隐现在星光瀑布之中的身影。
　　SSR，荒，Lv.36。
　　通常跟在“稀有度”之后的标注是“种族”，比如人类、河童、骨女等等。但也有例外，像她在地府见到的阎魔大人和判官、鬼使，系统对他们的标注是职业。
　　那么，“荒”是什么？
　　“荒是名字。他是神明赐给人类的孩子，天生具有强大的天赋，能够预知吉凶……”
　　系统听到了她心中的疑惑，于是开始讲解这位神秘的SSR的身世。
　　相羽凝神倾听。当听到神之子在一次次误判之后，被愤怒的人类强行献祭给了海神时，她不禁喃喃出声：“真残酷啊。”
　　说完后，毫无预兆的寒意蔓延上来，使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哆嗦。
　　自己的处境，难道就比当时的他更好吗？

　　“姑获鸟。”
　　磁质的男性嗓音，在不远处骤然响起。相羽猛地回过神来，发现半空中的星光已消失殆尽。
　　高挑的男人俯视着她。相羽在女性之中已经相当修长了，却还是比他低了整整一个脑袋还多。
　　他没有特意用力量压迫她，相羽就已经有些不适应了。她想偷偷地飘起来，可想想自己有求于人，最终只好憋屈地仰着脑袋回视。
　　就像荒没有询问她为何叫出自己的名字一样，相羽也没有纠结他如何看穿自己的前世。
　　但她心里却越发感到敬佩：六星的强者，果然不凡。
　　“大人，”既然他说她是“姑获鸟”，相羽便依照妖界的风俗，简略地行了一礼：“我名为‘相羽’，确实是伪神。我有一些疑问，您能否指点我几句？我愿尽我所能地报答……”

　　她还未说完，对方已经摆了摆手：“你问。”
　　全然不在意她口中的“报答”。
　　相羽有些惭愧，又有些惊喜。快速地斟酌了一下，她直截了当地问道：“请问伪神要如何修行？我如何能依靠自己，而不总是劳累替我收拢信仰的朋友？”
　　荒没有立即回答，他幽邃的黑瞳转了转，目光笼在年轻神明的身上。
　　直到对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他才反问了一句：“你是姑获鸟，为什么问我神明的修行方式？”
　　那外表稚嫩的神明瞪大了蓝瞳，乌黑的双眉无意识地皱起，似乎在竭力地思索着他的深意。
　　她的脸上就差明晃晃地写出：可我现在就是神明啊！
　　荒的目光却略过她的外表，直接望入了灵魂中心。穿透浩荡奔流的神力，和晶莹璀璨的神格，终于触及那隐藏得极深的“本源”。
　　披着神灵外皮的妖怪。

　　“可我现在不是妖怪啊。”
　　相羽偷偷点开系统面板，瞥了眼上面的“种族：灵魂(隐藏种族：神明)”，欲哭无泪地解释起来。
　　白龙抖着胡须，发出“嗬嗬”的低哮声，听起来又像是在笑。荒挠了挠它的下巴，淡淡地说：“只是你的灵魂还无法承载妖力而已。”
　　“……”
　　相羽愣了片刻，终于领会了他语中的深意。
　　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说：“那么，只要有躯体就可以了……？”

　　宽广得近乎荒凉的石殿中央，神秘的男性与虚无的灵体相对而立，穹顶上流淌着浩渺的星河。
　　灵体眼中含着迷茫和希冀，等待着对方的回答。那有可能是斩灭希望的强硬否决，也可能是点亮前路的温和指引。
　　然而她最终也没有得到一句明确的回应。
　　荒朝着她张开五指。
　　浅淡的、银色雾气一样的星辉，在他的掌心烁烁涌现。弹指之间，银辉聚集成河流，势不可挡地奔流而去！
　　相羽记得自己似乎是伸手挡了一下。
　　旋即，便被彻底淹没。

　　“叮！玩家获得经验值97620！(注：该经验值不可转化为结界卡)”
　　“叮！神力已达到临界值！是否脱离灵魂状态？”
　　“叮！神力已达到临界值！请玩家尽快脱离灵魂状态！”
　　相羽在没顶的星辉中睁开眼睛，神力沿着四肢百骸疯狂奔涌，爆裂跃溅。濒临死亡的痛苦席卷了她的神智。
　　“脱离！”
　　仅剩下这一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垂死呼啸。
　　“叮！正式启动[结茧]！叮！筛选茧化地点；叮！地点已确认，开始转移！”
　　如同浑身的骨肉都在熔解，相羽痛不可抑地喘息着，下意识地蜷缩起来。渐渐地，属于少女的窈窕身形，逐渐变得透明而模糊，直至彻底化为一团银灰的光晕。
　　在意识湮灭的前一刻，男性冷峻的声线犹如重锤，毫不留情地敲进了灵魂混沌的思绪中。
　　“绝不要依赖人类的信仰。”

　　-

　　“阿羽说，至少半年后，她才可以完全掌握力量，然后凝聚出身体。”
　　望着庄园里的混乱场景，桃花妖死死地摁着脊背上的银灰色羽纹——那是相羽费尽精力才与她成功签订的契约。
　　“更何况阿羽现在不一定能对付它们。再等等……再等等。”
　　她的身形隐在桃花林之中，焦灼的目光巡视在流窜的妖怪身上。若看到有同伴受了重伤，便悄悄地挥出一道馨香气息，加速那伤口的愈合。

　　“啊！”
　　肩颈上炸开一阵剧痛，桃花妖惨然低叫起来。她头也不回，满树的桃花瓣已纷纷坠落，密密麻麻地袭向她的身侧！
　　偷袭的小妖怪发出了更加惨烈的嚎叫。它浑身上下血流如注，没多久就倒地不起，奄奄一息。
　　桃花妖捂了捂血迹斑斑的肩膀，放开手掌时，伤口已经完全愈合。

　　“大家都来这里！”
　　萤草稚嫩明亮的声线，从不远处的地面上传来。她脚下种着一片白茫茫的蒲公英。
　　一旦有敌人朝她扑过去，那蒲公英就瞬间疯长，将袭击的妖怪们狠命地缠绕起来。
　　桃花妖没有犹豫，迅速地冲了过去，还顺势从地面上抄起吓呆了的山兔。仗着自己生命力强，她冒着敌人的劈砍，不管不顾地冲入了蒲公英丛中。

　　局势逐渐被控制下来。
　　越来越多的霞庄居民开始往这里聚集，从散兵游勇的状态逐渐团结起来，合力抵抗着敌方的混乱攻击。
　　有敌人看那满地的蒲公英格外难缠，就往上喷吐火焰，却被鲤鱼精等水生妖怪泼水浇灭;
　　有的试图从空中偷袭，却被鸦天狗挥着薙刀狠狠击退，犬神也跟着毫不犹豫地补刀；
　　也有敌人开始施展诅咒，谁知道那个始终躲在萤草身后的人类阴阳师，偷偷地张开了结界……
　　敌人似乎数量不少，却到底只是些乌合之众。不到半个时辰，看似轰轰烈烈的袭击，就在霞庄居民们愤怒的反抗之中，闹剧似地迅速收尾了。

　　桃花妖和蝴蝶精等治疗系的妖怪，开始救治受伤的同伴。受了伤的并不多，重伤员寥寥几个。但有一个灯笼鬼，却不慎被敌人偷袭至死。
　　桃花妖只说：“它伤得重，我优先治它。”随后俯身将灯笼鬼抱走，带回房间内悄悄地复活了。
　　不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同样满身血污的萤草也钻了进来。
　　她虽然不像桃花妖拥有复活的逆天技能，但论普通的治愈能力，她的效率却远远强于桃花妖。
　　仅仅几次群体治疗，萤草就将大部分伤员恢复了原样。
　　“怎么样？”
　　桃花妖一边试探着灯笼鬼逐渐稳定的妖力，一边轻声问道。
　　“我在它们身上感受到了神明的气息。”萤草说。

　　萤草早年最爱漂泊，看似稚嫩的面皮下，隐藏着见多识广的强悍思维。
　　桃花妖因此颇为相信她的判断。但与萤草不同的是，她对一切和神明有关的事都更加敏感，总会想得更深一些。
　　“他们不是敢怒不敢言么，怎么突然底气就足了？”桃花妖撇嘴冷笑：“还派出这些虾兵蟹将……呵，哪里符合他们稳重的风度。”

　　“桃花姐姐，你认为呢？”
　　“不知道。”桃花妖放开恢复如初的灯笼鬼，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袭击者们已经被关进了地下室吧？”
　　“嗯。不过地下室太窄，它们又挣扎得厉害，我和犬神只好敲断了它们的骨头，才能塞进去。”
　　桃花妖叹了口气：“看来霞庄需要扩建一处地牢了……唔，我先去地下室看看，没想到除了那只狐狸，现在又有了练手的对象啊。”
　　随即，她和萤草一同走了出去。离开之前，还替休养中的灯笼鬼贴心地阖拢了门扉。

　　-

　　浓重的夜色里，接连响起几声刺耳的惨叫。
　　被惨叫声惊醒，身上仅着小袖的玄都匆忙出门，正好撞见赶过来的氪金。
　　“发生什么事了？”玄都一边飞奔，一边扭头问她。
　　“有妖怪的气息……”白发少女说着，然后猛地弯腰抄起人类的膝弯，一把将她抱在身前：“啧，你这样要跑到猴年马月？”
　　惊叫声卡在玄都的嗓子眼里，憋得她直翻白眼。她艰难地咽下扑面而来的疾风，伸手揪住了氪金的衣服。

　　护卫们从站哨处跑了出来，紧紧缀着氪金动如脱兔的背影。
　　他们早已习惯氪金——他们眼中的有着诡异白发的绝色少女，那强悍得远超男人的力量了。
　　因此，跟在这怪力美少女的身后，这群壮汉感受到了莫名的安心。哪怕寂静的夜晚里，发生了多么奇怪的事，也似乎没那么骇人了。
　　纷杂的脚步声里，隐隐传来少女们的低语。
　　“哎，本来我明天想出趟远门的，反正咕咕说她半年后才能恢复……结果今晚又发生了这档子事。幸好我听桃花姐姐的话，请阴阳师们设下了结界，不然事况更糟糕。”
　　“想出门就出门呗，带上我就是了。”
　　“不行，得先把刚刚发生的怪事处理好。而且，我可是要出海啊……”
　　“带上我，小少爷。”
　　“哈哈，好的，小美人儿。”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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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相羽：大佬我该怎么办啊？
荒：去投胎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