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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信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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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在你的身后。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凉意顺着源博雅的脊背蹿了上去,激起了整片的鸡皮疙瘩。
尤其是后脑勺,仍然火辣辣地痛着,提醒着自己刚刚被不明事物扇了巴掌的事实。
源博雅倏然回头。
背后仍然是丛生的菖蒲,随着夜风“沙沙”地相互蹭磨,根本没有什么碧蓝眼睛的女孩儿。
四周寂静如常。
源博雅毛骨悚然,眼睛因为惊骇而瞪得滚圆。他将手扶在腰间的太刀柄部,警惕地缓缓站起。
这一起身,他的身影立刻从水面上消失,而女孩的倒影也退离了视野之中。
青年谨慎地后退着,小腿蹭开菖蒲冰凉的叶片,一步步地远离了池塘。
天光昏暗,弦月仍被云层重重围困,无法逃脱。
幽寂的池塘边,有一位不可见不可触摸的存在……
源博雅退出了随风摇晃的菖蒲丛,双脚踏上坚韧而柔软的草地。身后是燃尽的篝火,犬神和雀的呼噜声一粗一细,传入他的耳中。
那儿充满着人间的烟火气息。
而池塘却是如此幽静诡谲,鬼气森森。那个女孩绝不会是普通的妖怪——源博雅从来没有见过能攻击到自己,却又不为他所察觉的妖怪!
神秘,危险,不该招惹。
然而……
源博雅想起了那双惊鸿一瞥的蓝眸。这几年他去过各种各样的海洋,看过形形类类的晴空,却再也无法寻到那样微妙的一种色彩。
双脚仿佛生了根,不能再后撤丝毫。
在原地僵硬了半晌,青年终于抬起腿,一步一步地迈进水草里,走回了池塘边缘。
那个蓝眼睛的女孩,她还停留在附近吗?如果她还在的话,是会对着池水俯视自己的倒影;还是无声地游荡,孤独地说着谁也听不见的话语?
源博雅望着幽暗的池水,在岸边慢慢地重新蹲下。这样一来,后背的要害便彻底暴露出来,完全袒露在那未知存在的眼皮子底下了。
强忍着起身离开的冲动,青年锋利如松针的睫毛垂落下来,覆着那双熠熠发亮的赤瞳。
“相羽?”他试探着低声说道。
水面上只有他披头散发的狼狈影子。所谓的蓝眼睛女孩,仿佛是一场虚无的梦幻。
蓦然涌起的失望情绪,使青年僵在了原地,一时半会几乎无话可说。喉咙鼓动了几下,干涩的声音总算挤开了咽喉,艰难地吐露出来。
“你出来吧……”
相羽停留在他的背后,小脸阴沉得几乎滴下水来。
她才不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去而复返,反正她再也不敢往水池边走一步了——万一他又突然发狂,扎她一刀怎么办!
正愤愤不满的时候,却听到人类青年对着水面低唤道:“相羽?”
“嗯?叫我?”
吃惊之下,相羽脱口而出,又立刻反应过来:对方可是情敌啊,肯定是在叫她的家主的名字!
哼!
这样想着,相羽不禁更加生气,扭头就要飞走。她不打算继续跟踪这个家伙了,蹭了情敌这么久的经验,自己难道不该感到羞耻吗?
脚尖堪堪离地,就再次听到了“情敌”低哑的嗓音:“……你出来吧。”
相羽怔住,整只灵体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他为什么要用这样……这样的语气……
那么无奈,那么无望,简直像是在说出什么永不可能的荒谬。
眼睛里蓦然涌起一阵酸楚,相羽不适地皱了皱鼻子。视野模糊了瞬间,又迅速恢复了清明。
她不知道伤感的情绪由何而来,但青年的那句低语落下之后,他们之间便建立了联系。
此时此刻,相羽才惊愕地察觉到,她的力量之中,存在着这个人类的信仰!
他信仰她?!为什么?
年轻神明的内心百味杂陈,最终还是低下头去,妥协似的走向了她的信徒。
清凉的夜风吹乱了青年的长发,遮蔽了他的视野,使他不得不一次次将垂落的发丝拂到脑后。
眼睛却一眨不眨,专注地盯着黯淡的水面。
这个顾影自怜的诡异姿势……哪怕是神经粗犷的源博雅,也觉得实在是傻透了。
就在他蹲到脊背发酸的时候,水面之上,他的脑袋旁边,毫无预兆地出现一个同样乌发凌乱的脑袋瓜。
只不过,那个脑袋还散发着柔和的辉光。两眉之下的蓝眸更是清辉流转,颇为神妙。
源博雅被骇了一跳,险些往前栽入池水里。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青年有些不自在地瞥向女孩的倒影。
比起那位故人,女孩的五官更加稚嫩和俏皮,并不十分神似。只有那双碧蓝的眼睛,竟然是一模一样。
清风徐徐吹过,搅乱了两人的倒影。源博雅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那双眼睛。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说什么好。
他不说话,女孩却似乎不高兴了,嘴巴开合了几下,脸颊也跟着鼓了起来。
源博雅完全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他迟疑了片刻,忍不住出声问道:“你是相羽吗?”
话音刚落,女孩立刻就住了口,碧蓝的眼眸里浮现出诧异之色。
她抬起微光闪烁的纤细指尖,指着自己的脸颊,似乎在说:你问我?
源博雅心里一沉,声音不由得更加低哑,完全不复之前的明亮:“你不是吗?”
女孩不置可否,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半晌,她将两只手举至肩旁,做了个奇怪的手势。
源博雅好半天才分辨出来:这是要他……吹笛子?
“……”
好吧,吹就吹吧,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取出别在腰间的长笛,源博雅身形稍稍后仰,才将笛子横于唇边——笛子可千万不能再掉水里了!
心情复杂地停顿了半晌,在女孩无声的催促下,悠扬的笛音沿着水面缓缓荡开。
本来源博雅选的是支轻快灵动的曲子。这还是他游历时从乡野间听来的,曲调十分跳脱,和他幼时研习的宫廷雅乐大相径庭。
但出于某种直觉,青年下意识地认为对方会喜欢这样的风格。
他猜得没有错。在活泼轻盈的乐律之中,女孩的蓝眸渐渐弯了起来,嘴唇上噙着一丝盈盈笑意。
笑了啊……
这样想着,源博雅也不禁放松下来,一个没注意,曲调就跑歪了。
本来他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谁知道手指却根本控制不住,一路歪到了另一首曲子上……
等到源博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糟糕,跑调跑到了听了必哭的《万秋乐》!
源博雅赶紧停止吹奏,腾出手抹了一把糊了满脸的泪水,尴尬得几乎要落荒而逃。
但他到底还是撑住了脸皮,佯装冷静地眨掉眼眶里的热泪,偷偷瞄向水中的倒影。
女孩儿呆呆地张着嘴,显然是被吹奏者莫名其妙的哭泣给弄懵了,一脸“你在哭啥”的疑惑神色。
源博雅胡乱地擦干净眼泪,心却缓缓地沉了下去。
她没有哭。
……真的是她吗?
就在他张了张口,试图直接提出自己的疑问时,水中的纤细倒影晃荡了瞬间,如烟云般消散殆尽。
同一时间,池塘里漾满了月光。
源博雅抬头,看见云开月明,繁星恣意如海。
“桑大人?”
明月当空,连群星的光辉也被衬托得暗淡下去。
霞庄,桃花妖的身影从枝间缓缓浮现出来。清澄的月夜里,她淡白色的斗篷隐隐反光,白皙的脸庞也仿佛融入了皎洁的月华之中。
相比之下,脸上扣着护神纸的大耳朵土地神,竟然比不过这个妖怪的出众风姿。
但桃花妖却根本不敢轻慢他,见到他的来访,几乎是受宠若惊地钻了出来。
“您这次过来是为了……”
她恭恭敬敬地问道。
她将态度放得如此之低,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桑的神明身份——像她们这样顺利成长起来的妖怪,实力早已经超过了一部分弱小的神明。
那主要是因为……她觉得亏欠于他。
尽管大半张脸都藏在护神纸下面,但从桑下撇的唇角就很容易看出,这位土地神的确并不太高兴。
他的语气也不怎么好:“我本来不想过来的,除了她,桑田郡所有神明的状态都在恶化。”
桃花妖低眉顺眼,没有接话。
她知道对方的意思。自从四年之前,霞庄和相羽商行开始实行那个“造神”计划,就已经踏入了桑田郡甚至是丹波国的信仰竞争之中。
竞争的结果是,她们赢了,成功地伪造出一个声势烜赫的“神明”,为死去的姑获鸟赢得了重生的希望。
然而,由于用力过猛、吃相太狠,桑田郡的本土神明,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
在“相羽”的信仰益发壮大之后,其他的神明却变得衰弱起来。
桃花妖并不后悔自己的计划。但看到像“桑”这样曾经与霞庄颇为熟稔的神明,如今却也逐渐势微,与她们横眉冷对时,她的心里也有些难过。
但取舍已经决定,她们也只能接受目前的局面了。
下一刻,她听到对面的神明说:“前一段时间,相羽出现了。”
“什么?”桃花妖惊喜交加,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桑皱了皱掩藏在护神纸下的眉毛,有些不悦。但他还是压制住了内心的抵触,语气平静地解释起来。
大约在一个月前,有位新生的神明接连拜访了桑田郡的大部分神社。那位神明有着人类少女的外表,看上去活泼讨喜。
她的神名是“相羽”。
一听到这个名字,绝大部分的本土神明都变了态度,或直接或婉转地将她撵了出去。桑作为地位不低的土地神,也见过那位“相羽”一面。
他打量着“相羽”的外貌,发现她的确与当初的姑获鸟有些相似。
“您可以指点我修行神术吗?”当时,“相羽”是这么请求的。
桑给出了和其他神明相同的答案:“不。”
那时的他满怀着愠怒和讥讽,心里想着:这个强盗,她怎么还有脸跟他们求助?
但过了这么多天,随着怒火的逐渐平复,宽容和善意重新回到了这位正直的土地神身上。桑最终还是来到了霞庄,将消息告知了自己曾经的妖怪朋友。
桃花妖将他的话记录下来,然后这位妖怪格外恳切地行了一礼:“您的帮助,霞庄不胜感激。”
桑拒绝了她的感谢,身形消失了桃花林内。
对着记录下来的谈话,桃花妖愣了一会儿,随即立刻反应过来,扬声呼唤道:“信使?”
一只幽蓝的蝴蝶从绿叶间翩然飞出,停留在妖怪的指尖上。
妖怪含笑捻动着指间的纸页,那纸页化为一道流光,融入扑扇的蝶翼之间。
“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咋不哭呢】
博雅:擦,跑调了。
博雅:正好看看她哭了没。
博雅:……没有啊(失望)。
相羽:我特么一只鬼,你要我哭?容易吗我。
踪丝:博雅你的思想很危险啊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