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京夜话》一日长过百年

22、白骨生花（一）

　　翌日清晨，镜风悠悠转醒，睡意仍未消散，撩开被子向旁边一滚，头便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这是什么......”他沿着那东西向旁边摸，只觉得触手冰凉，硬是把他的瞌睡激散了一半，然而再向上，却是一段布料，布料下不知包裹了些什么，略微带些弹性，手感还挺不错，他便又捏了捏。

　　白商拍开那只在他腰间乱动的手，结束打坐，下床倒了杯水喝。

　　某只睡得糊里糊涂的狐狸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摸到的那个东西，好像是一把剑柄，以及，他后来摸到的那个很有弹性的，是剑主人的腰，白商的腰。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的镜风，简直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他掀开眼皮，看到刚刚被他不小心揩了油的人正坐在房中桌前喝水，衣衫头发都不见凌乱，肤色虽然苍白，却不显疲态。那把剑被他搁在桌子上，左手边，若是需要，剑随时可以出鞘。

　　他这样的人，是习惯了随时拔剑的。像这样，同一只妖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整个晚上，且还是在同一张榻上，对他来说，还是头一次。

　　“早啊，阿商。”镜风伸着懒腰走过来拿杯子喝水，白商却忽然按住了那杯沿“这只我用过了。”

　　“那你再换一只嘛。”便稍稍用力抢过那杯子，且一口气将剩下的半杯水全喝掉了。

　　白商也不知他为何要这样，只当他是懒得自己倒水了，便不再理他。

　　“阿商，你打算如何找那琉璃像？”

　　白商抬眼看了他一下。

　　“自我来到飞镜楼，是没见过这东西的，不过我可以叫人替你留意着，飞镜楼的路子极广，只要这东西还没毁掉，找到它只是时间问题。那这段时间，你在楼里可有什么打算，难不成，天天在房里陪我睡觉？”

　　镜风懒洋洋地放下那杯子：“你就这么闷着不说话不吃饭，只打坐不睡觉，都快成了木头人了。”他眉毛一挑，“不如，我带你到外面玩去？妖市的春日游还剩个小尾巴，应还有些新鲜东西，妖市你没好好逛过吧，去不去？”

　　他站起来转了两圈，又去找衣服，盘算着要怎么带白商好好玩一圈，却听白商道：“飞镜楼里，夜晚似乎比白日里热闹许多。”

　　“是啊，人间的花楼不也这样么。”

　　白商又问：“那你们白天做什么。”

　　翻找着衣服，镜风也没多想便答道：“夜里折腾了一宿，自然是要睡觉了。尤其是像现在这个时辰，不少人都是才睡下。”

　　他找到了衣服，扭头却见白商拿起了剑：“把结界撤了，我要出去。”

　　“等等，我马上......”

　　“我不去妖市。”

　　“......你要去查这座楼？”

　　在白商无言的注视下，镜风无奈默念咒语，抬手一挥撤了结界，“你要小心些，这楼里的人都不简单。”

　　也不回答，白商转身便推门走出了房间，镜风抱着刚挑好的那件外衫站在原地，落寞得有点可怜。

　　他抛下我走了......这样的想法甫一出现，忽然有种极端暴戾的怨念涌上心头。镜风被吓了一跳，也不知为何会如此，自己这三万年来，不是一直过得好好的吗？除了年轻时不懂事在捅了篓子，被诸天神佛集体追杀，后来又因为跟观自在较劲，在落伽山扫了一万年的塔，其余时候，日子都平静的很。

　　为何会有这样大的怨念......好像他一离开，心上就被猛地扯开了一大块血肉，又在其上撒上了烈酒，疼到让人发狂，只想把那人捉回来，什么都不管，把他看管起来，锁起来，让他永远都是自己一个人的，永远也逃不掉......

　　这样的念头来得毫无道理，可天底下哪会有没有缘由的事？

　　到了晌午，贪睡的妖们纷纷醒来，闲聊嬉戏，或是出楼去处理些私事，过了晌午便是沐浴更衣，净身焚香，日暮时分，修为够得上这桃源秘境的妖们便陆续登楼了。

　　也是在这时候，白商回来了。

　　镜风原以为他会在晌午时分便回屋，毕竟那时群妖已不再沉睡，不管做些什么，都极易被发现。没想到，他竟拖了这么久。若想在群妖清醒时隐匿踪迹悄悄探查，可绝非易事。

　　白商进屋时，便见镜风倚在床头，手里拿着个话本，眼睛半睁半闭的，也不知究竟在没在读。

　　一见他回来，镜风的眼睛却一下子睁开了，话本被他撇到一边，精神百倍道：“阿商，天黑了，我们出去玩一会？”

　　“你昨日刚来，也没能看到什么，其实这楼里的歌舞都是极不错，今日有鸾枝的舞，我们瞧瞧去！”

　　白商道：“你去罢。”他走到床边放下剑，准备开始打坐。

　　镜风见他如此，兴致顿时消了一大半，只向里挪了挪，看少年调息吐纳。

　　这个角度，他只能看到白商的半个侧脸，后颈，以及腰背。他坐姿端正极了，从腰到背再到后脖颈都几乎绷成一条直线，表情肃穆，呼吸平稳，镜风在后面偶尔同他说上三两句话，他连眼睫都不带颤一下的，若是换个材料，搬出去当个石像都没人能挑出毛病来。

　　镜风看了他大半晌，觉得自己跟看一个石像也没什么差别，翻了个身去摸话本，却见白商忽然动了一下。

　　他微微低头，翻开左手掌心，肌肤略微有些灼热，片刻后，便有几个红字浮现出来，是谣山的笔迹，“远京西十五里福来客栈，速来”。

　　察觉镜风凑过来，白商迅速将手掌翻转握成拳，不过还是晚了一步，镜风还是看到了。

　　“远京那边出事了？你的下属叫你回去？”

　　白商拿上剑：“我处理完后再过来。”

　　“等等，我和你一起去。”镜风抓住他的手，掏出一张明黄符纸抛向前面，那符纸在离手瞬间燃起一道蓝色火焰，“心中默念想去的地点，等符纸燃尽，便倒了。”

　　眼前有刺目白光闪过，伴随着阵阵眩晕感，身子仿佛浮在了半空中，等脚下踩时后，那白光消失，眼前渐渐恢复成了黑夜的模样。

　　谣山正在同缉捕司的人说话，一扭头，刚好看见了赶来的白商，以及，牵着白商右手的镜风。

　　“阿商，你来得好快，”谣山走来，目光转向镜风“这位是——”

　　“阿商的朋友。”镜风道。

　　这天底下还有手牵手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