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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死一生一相见,一城一主一秃头 ...

  •   一个包袱,装了百两纹银数十干粮;一套旧衣,却还带着新浣洗的清香。上官无用这一程可谓是来得也急急匆匆,走得也冷冷清清。
      整座栖桐寨的人好似都在忙,连带着整个泽州的人好似都一齐忙了起来。帮着铺路修墙,帮着扶灵烧纸的......在一片悲拗中,愣是带出了一丝本不该存在的热闹。这样的热闹下,映衬得无用愈发凄凉。孤零零的,无人备马,自然也无人相送。
      可无用倒也觉得自在。本来下山觅剑侠大道就是不在此处,便在彼处的事宜,况且爹爹本就说了自己当去之处,只要走着,总有许多新奇等着自己。如此一想,本来低落的心情复又轻松起来,也不管那街头巷陌里步履匆匆,眼神古怪的行人,放声唱起了幼时爹爹教给他的歌。
      “万道河山,山河重重隔乡关。浪荡羁旅随云住,于霶霈中看青天。总道是,人生飘忽百年。却不见,有人把剑江湖,跃马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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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朝三十州。或广或狭,或寒或热,或富或贫。全赖这三十州的异彩纷呈,才造就出周朝三百年盛事的金汤永固。在这三十州里,泽州最大,却也最小,只因被那浩瀚之海占据了大半,其余的除了栖桐寨所在之处,便只剩下一片连绵的山。过海是邑,过邑是山,一直要过了这些山头,才能望见那另外二十九州的炫彩斑斓。
      无用本来最熟的就是山。为了扫清心中郁结,他便弃功不用,决定徒步前行。谁知,这山却不比那山。泥土粘连湿滑,以无用身手虽然不至于摔个马趴,但可恨的是那些泥巴,总如长了眼一般,千方百计地往他身上沾,沾得衫摆靴面上一层厚厚的土,既重且冰,很不舒服。无用心情烦闷间,本想径直飞出,可又不知在跟谁赌气,偏不肯服这个输,于是只得咬紧牙关,蹒跚向前。
      如此,已整整一旬。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无用已经懒得去想。他此时满心里都是苦,苦得人想吐,苦得人想哭。可又哭给谁看呢?
      干粮在第二天就吃了个精精光光,好在上天垂怜,树上树下的多生有菌类、野果。一路上,无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看到似是能吃的就往自己嘴里放。有些虽然口感不佳,但却有饱腹之效,有些却是一吃就让人翻肠倒胃的吐,反倒更增了几分饥饿。还有的,却有致命的巨毒。比如此时无用颈上那颗大了足足十倍的头颅,就是前天吃过一种菌类的后果。
      “莫非你们也想去看山外风景?”
      小乖化剑之后自不能答他,于是无用便傻了一般,赶路之余,总要花上不少时辰与自己身上的泥土说话。那些土有些干了,有些却是新沾上的,但总没有一滴答他。
      无用只觉得有些颓然,颇感无奈地叹了一口长气。同样是山,为何这般不同?他斜躺在一棵树下,却是真正感觉有些累了。或许,是因为那座山上有娘亲、有爹爹、有小黑婶婶、有碧落师姐吧?
      这般念头一起,无用本来强忍的泪险些就要滚落而下。但他仍旧忍住了,因为他知道,娘亲跟师姐他们,肯定在云海上望着自己,若是哭了,定要惹他们伤心。
      胡思乱想中,昏昏沉沉间,无用缓缓睡了过去。
      只是云海之侧,空无一人。
      葬剑锋上,倒是歌声阵阵,热闹非常。
      “娘子!”
      “啊哈!”
      “我好想唱情歌。”
      “娘子!”
      “啊哈!”
      “看最美的烟火。”
      …...
      “相公,有十数年我们不曾一起唱过这歌儿了吧?”
      “是啊娘子,自从孩儿成形之后,你我便再未曾像现下这般的清闲过。”
      “如此想来,倒希望孩儿能在碧海多多磨砺两年呢。”
      “哈哈哈,为父自是同感。”
      小黑端坐屋前几上,将两人所唱词句一字一字地落在纸上,心想:这歌儿通俗上口,流传开去,不定能在后世引发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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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飘渺峰中,碧落与另三名女子一齐站在峰腰处那片刻意垦出的开阔空地上。场边,人影幢幢,所有人都在小声地议论着什么。但碧落却全然听不见这些声响,她的心早已乘着风飘落到了云海之下。
      “当——”一道震天的罄音。
      “时辰已到!飘渺峰剑首之选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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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官无用终于开始下山了。如此又十日,终于在这一天夜色将至时,走出了这片连绵百里的群山。但他还未来得及高兴,眉头一扬,突然一个闪身,复又向山林钻去。
      半山上有个火堆烧得哔剥作响,火堆旁有个姑娘美丽无双,印着天上一轮硕大圆月,本该最是人家赏心乐事。但此刻,却唯余一片肃杀。
      只见那姑娘周身劲气涌动,鼓荡得一头青丝无风而摆,抬脚一踢间,一根长棍已擒在手中:“姑奶奶敢出来,便料定了你们不会善罢甘休,来吧,今儿不是你死就是你亡!”
      对面三人的玄色衣裳,在这样的夜色下终于起了作用,印着明明暗暗的火光,忽隐忽现,宛若阴邪的鬼魅。无一人说话,仅是吹起清风一阵,三人已飘忽而至。
      经过那日惨烈一役,白玉凤的功力却又有了很大的不同。心志清明间,忽然想起白朋先生那句话:“棍乃方圆之物。不须长,不须短。棍至则成方圆,这方圆当中,再没有人是你敌手。”
      一张棍忽然而起,如泼墨而出的圆。三人眼神一亮,却不曾想到这丫头年纪不小,一套棍法却已有了些浑然天成的味道。暗自诧异中手上刀法又变,去势越重,去度也越发刁钻。
      他们哪里知道,这不过是白玉凤偶然的福至心灵,虽有三分势,却没有与之对应的劲气,这下手一重间,白玉凤便只剩了咬牙抵挡,哪还有半分还手的力气。兵戈相持间,虽说不得险象环生,但颓势已现,败局自也一早写就。
      正此时,那旁边树梢上忽地凭空生出一人。屎黄的衣裳屎黄的靴,身负长剑,颈上是一颗无比硕大的头颅:“大姐,可要我来救你?”
      这半夜三更的,四人又打得用心,突如其来的一点声响,吓得几人真正是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好不容易静下心神,齐齐抬眼循声一望,这一吓,倒是愈发不轻:“你、你是何处来的大头妖物,可是要抓我们作交替么!”
      无用狠呸一声:“我头虽然大了些,可却不是妖物”,话音方落,下一瞬,他已嘻皮笑脸地站到了白玉凤身前:“大姐,你看看,我喊也喊了,见也见了,你还不是无可奈何。”
      白玉凤这才依稀认出这是上官无用,忍不住把头一偏:“你走!”
      无用嘿嘿一笑:“白大姐,您这可就古怪精灵了啊。明明从我离寨之日起你就跟在我屁股后头,这怎的遇到后,你却又要我走了呢。”
      白玉凤面上一红,话语却丝毫不让:“出州之路仅此一条,只许你走却不许我走了?”
      那三人见这两人聊得热切,浑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忍不住怒上心来。想想自己,自从成为高手之后,走到哪处不是被人捧着哄着,即便是自己所杀之人,临死前哪个又敢不说句:“果然高手”,可这两人倒好,放肆无比!
      于是震怒之下,手上刀光又起,“当当当!”三声响,三人刀飞手裂,被震得向后飞跃开去。
      白玉凤望着再次出现在无用身侧的龙网,竟似呆了。
      “先生,若是有人进了这方圆又如何?”
      “方圆若闺房,你且想想吧。”
      “先生,凤儿遇到了一个人。他的方圆夺目耀眼,而凤儿,就在他的方圆之中。”
      只听得“丁丁丁丁”地不断响起,仿佛山上开了家铁匠铺一般。无用却只任由他们敲打,依然是那张灿烂笑脸,直勾勾地看着白玉凤。
      白玉凤好似败下了阵来,无奈道:“你先解决了他们。”
      “砰!”“砰!”“砰!”无用回身三拍,整个世界终于清静了下来,只有那一笼火仍旧不知疲倦的哔剥着。
      “大姐,这次可是你让我救的,说好了不能生气。”
      “我......”
      无用忙挥挥手:“且住且住,反正满口里都是要么我先死,要么你先死的。”
      白玉凤双手紧握,却不敢看他:“是!”
      闻言,无用边解裤带边向旁边的深林而去。白玉凤疑道:“你要做什么?”
      “先屎!”
      白玉凤禁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双美眸里有好多日不曾见过的光彩。宿命是什么,情爱是什么,她实则都不明白。这些时日她只明白她仍旧放不下他,她只明白这是跟她拜了一半堂的人。再者说来,他可是极有可能成为绝世魔头的存在,自己作为他下山见到的第一人,作为栖桐寨的当家,可是绝对有义务把他匡上正道的,不然又怎么对得起寨中死去的这许多人。
      是了,她想。自己就是这般想的,所以才会从城寨一路跟了过来。所以以后也要跟着,盯紧他的一举一动,不准他行差踏错才行。
      “没用,你准备到何处去?”
      “梓州古邑。爹爹说那儿有个张世伯,专教人剑侠之道。你呢大姐?”
      “我?我本是去寻那行凶之人的,不过目前苦无头绪。你个没用运气倒好,不然,我......我也不会暂且跟着你了。还有啊,你可别叫我大姐了,就叫我凤儿吧。”
      “这有些造作啊,你又比我年长不少,总该尊重一些,便叫你凤姐成不成?”
      “滚!姑奶奶叫你叫就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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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白玉凤相陪,这一路无用倒不再寂寞了。说说笑笑的,心里着实喜悦非常。下山后便到了杞州地界,不过仍在乡野,离那州郡铜庐城还有不少距离。
      这一路的朝夕相对,倒让白玉凤对无用更了解了几分。说来好笑,这人平日里吊儿郎当,所有事情都依兴而为。兴致高时,扶摇可上九千里,兴致低落了,便连走路都没了力气。一举一动诚如小孩儿一般。更可笑的是,有几日白玉凤见他每日里神神秘秘,背着自己偷偷往嘴里塞东西。一日不妨被逮个正着,拿起纸张一看,却是京城神来药铺卖的丰胸奇药——岱宗散!
      气得白玉凤将他包袱里剩下的十数剂倾了个干干净净。这之后的十数日里,无用看她的眼神都很奇怪,像是得意,又像是一切都了然于怀。
      “你就是怕我胸肌比你发达,但我悄悄在靴底藏了五剂,想不到吧,哈哈。”这是某一日露宿荒郊时无用说的梦话。
      第二天醒来,发现靴子轻了不少,这倒让无用动了真气,整整一天不曾跟白玉凤说过一句话。
      话说这天清早,两人正在一个村子里买馒头。这村子是杞州边界最后一个村落,再走下去,就到了铜庐城。也不知怎的,上官无用突然来了兴致,猛地拉住她的手道:“凤儿,你不是一直问我,我们是怎么能够于风上借力,直上云海的吗?这可是我们不传的轻身之法腾龙纵云诀,我这便施给你看可好?”
      白玉凤正忙着点馒头,哪有时间陪他嬉戏。要知道无用胃口巨大,一日吞完百多个馒头完全不在话下,此地虽然离铜庐不远,但他随便打个尖,也少不得几十个的份量,于是随口敷衍道:“好好好,你且施展,我看着呢。”
      上官无用满脸兴奋,恩一声,松开了手。片刻之后,“你看得到我吗?”
      白玉凤还在点馒头:“看得到。”
      又片刻,“你还看得到我吗?”
      白玉凤交了银子:“看得到。”
      转过身,四下一望,却哪里还有无用的身影,忍不住急道:“没用,你在哪儿啊?”
      再片刻后,“我已在铜庐城啦。”
      白玉凤心中一惊:“那我怎么还能听到你说话?”
      “我用的是千里传音音音音音——”
      之后,再没了有半点声息。
      白玉凤心下一急,撒腿便跑。心道:这小子果然是不能随意敷衍的。
      到得日暮时,白玉凤终于到了铜庐城。正想要张口寻问无用在哪儿,却见距离城门不远处聚满了人,不少人更满脸愤怒地喊着:“不识好歹的大头娃娃!”
      白玉凤眉头一跳,大头娃娃?!急忙拨开围观人群,挤进去一看——只见一老一少分坐棋盘两旁。
      这一少,却不是无用又是谁。这一老,却是个清瘦异常,身着麻衣的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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