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良]双狐世家》归刑楼

40、千面麒麟

　　“所以韩兄……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良和韩非盘腿倚在墙下坐着，看着眼前裹着大大的黑斗篷在地上来来回回爬得不亦乐乎的孩子，皱着眉问道。
　　韩非轻咳了一声，手指在一卷书简上来回摩挲着，颇有些不自在地回答:“子房是问这孩子的来处？这个好说，狱使方才在门前三里外的树下发现了他，然后将非……”
　　“这些良都知道啊韩兄，”张良一脸无奈地侧头看着他，“你要说些良不知道的，比如，这孩子的去处。”
　　“去处？”
　　韩非闻言又咳了几声，“嗯，为兄第一眼在树下看见这孩子的时候，就觉得他天灵饱满、耳白于面、龙凤之眼、钟灵毓秀，与我颇为有缘……”
　　他话才说到一半就看到少年正支着下颔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脸“你就编吧良听着”的神情，直看得他刚鼓起来要说谎的勇气瞬间又瘪了下去。
　　他垂着头顿了一会儿，才不甘不愿地说起实话来，手指着还在爬个不停的孩子，一脸委屈地道:“子房，为兄想养他。”
　　“来路不清，身世不明，时候过巧，形迹可疑，”张良立刻摇头否定，“不可行。”
　　韩非顿时瘪了瘪嘴，刚要再说什么，却见地上正自娱自乐的孩子突然调转身朝他们爬了过来。
　　韩非见此立刻便伸出手拽着孩子头顶的斗篷一角将他“哗”一下提到眼前来，戳着他有些苍白的小脸朝少年道:“子房你看，他长得多好看呀，还会笑，还会哭，还会自己动作还会说话……你说是不是啊小孩儿？”
　　说着话他又戳了戳孩子的小脸，孩子立刻瞪着溜圆的眼，大叫了一声:“啊！”
　　他见此立刻接着道:“看!小孩儿也想留下来!”张良不说话，韩非便接着戳，孩子又继续叫。过了好一会儿，张良终于忍不住上前扒开了韩非的手:“……韩兄，你别戳他了。”
　　韩非闻言立刻便将孩子丢到了一边，凑过去倚着他笑眯眯地道:“那么子房这是答应让为兄养他了？”
　　张良无奈地点了点头:“暂且先养着吧。”
　　韩非立刻又伸手将孩子提起来，放到眼前道:“小孩儿小孩儿你看!你良儿哥哥也准许你留下来了，高不高兴高不高兴啊哈哈哈哈？”
　　孩子闻声掀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然后打了一个大大的奶嗝。
　　张良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突然伸手将孩子从他手里接了过来，一脸认真地道:“韩兄，婴孩可不是像你那样抱的。”
　　说着话将孩子放到了自己盘坐着的双腿上，用黑斗篷将他裹紧了些，然后放在臂弯里轻轻地晃着。
　　韩非见状凑近了些，一脸骄傲地赞道:“我们家子房可真是宝，连抱娃娃这种生僻的事情竟然都会!”
　　张良用手指拨弄着孩子的小手逗弄着他，笑着抬头道:“韩兄过誉了。良只是记事较早罢了，恍惚记得娘亲抱良的时候便是这样的姿势。”
　　“记事较早？”韩非愣了愣，惊道，“子房连在夫人怀中的时候都记得，莫不是周岁不到便开始记事了？”
　　张良想了想，点了点头:“嗯，大抵如此。”
　　韩非“哇”地叫了一声，伸出双手揉着张良的脸道:“这你可从来没有告诉过非！怪不得我们子房打小就被称为神童，原来是天赋异禀呢。”
　　张良略红了红脸，侧过头避开他作乱的双手，颠了颠怀中的孩子道:“良也不是全都记得的……比如这婴孩饿了要怎么办，良便不知道了。”
　　韩非闻言疑惑地呼撸着孩子的头:“他饿了？”
　　张良噗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良只是打个比喻而已。若是他真的饿了，良也是看不出来……咦？”
　　他说着话突然顿住，发现方才还乖巧地窝在他怀中的孩子，此刻竟突然扯着他的衣襟爬了起来，费力地伸着小手攀上他的脖颈，将毛茸茸的脑袋靠到了他的右肩上来。
　　他见孩子爬得实在太辛苦，便索性伸手托着他的腿将他举高了些。而下一瞬那孩子突然毫无预兆地将小嘴印到了他的唇上，吓得他顿时就愣在了原地。
　　而一旁理着书案的韩非看着云淡风轻的少年被孩子磨得哭笑不得，仰着头笑得极端的幸灾乐祸。而当看到小孩儿竟然吻上了他的唇时，他开怀的笑声瞬间变成了怒极的大叫声:
　　“哇哇哇哇！！”他大叫着伸手去拽孩子，“臭小子你混蛋!谁允许你亲那里了!”
　　而依然将小嘴贴在张良唇上的孩子闻言歪歪扭扭地转回了头来，眨巴着黝黑的大眼睛朝韩非喊了一声:“啊！”
　　韩非瞬间瞪大了眼，扭过头就朝呆愣在一旁的张良告状道:“子房!他污蔑我!”
　　张良被韩非这一声唤回神来，无奈地看了看怀中一脸无辜的孩子和面前怒火冲天的兄长，叹声道:“韩兄，他只是个孩子，什么也不懂的……”
　　孩子听闻他的话立刻便侧着身子在他颈间拱了拱，然后转过头瞪着韩非继续道:“啊！”
　　“你才丑!”韩非怒气冲冲地叫道。
　　“啊！”孩子又扭着身子仰着小脸叫了一声。
　　“我光明磊落!不心虚!”韩非气得炸毛了。
　　“啊！”
　　“不对!是我的!”
　　……
　　被二人隔离在战场之外的张良抖了抖眉梢，表示实在是听不懂这二人来自精神层面的无端高明的对话。他正想着原来韩非说与这孩子有缘竟真不是胡诌的，却突然见他蓦地站起身来，拎着孩子后颈处的斗篷将他提了起来，扭头便朝门外走了去。
　　张良愣了愣，正搞不明白兄长要做什么的时候，却突然见他走到一半蓦地高呼了一声“来人”，接着在听到脚步声之后迅速扭头几步便跑到了门口，解锁开门扔孩子一气呵成。
　　而门外还没来得及站稳便被迎头罩过来一个娃娃的狱使瞬间就懵了，垂了垂头正要问些什么，却见里头九公子突然“啪!”一声甩上了房门，那力道看起来真是气得不行。
　　狱使:“……”主子又耍脾气了。
　　没办法，他只能将目光转回到眼前的婴孩身上来。然而越看越觉得不明白，这孩子长得这么好看，而且公子之前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分明是笑着的……虽然笑得叫人有些胆寒……但是为何现在突然就扔给他了？
　　狱使想着想着就叹了口气，低头询问道:“娃娃，听公子说你是要吃东西是吗？要吃什么啊？”
　　孩子仰着小脸，气耸耸地捶了他一下，接着突然张着小嘴高喊了一句:“啊！”
　　狱使:“……”
　　完了，突然反应过来语言有障碍怎么办？
　　……
　　而此时在屋内的韩九公子沉着脸将孩子一骨碌甩出门去了以后，再次踱回张良身旁坐下，瞬间变得笑脸如花起来。
　　他蹭到重新开始整理起案宗的少年身侧，腆着脸笑道:“子房~”
　　张良翻着书简的手顿了顿，侧了侧头道:“韩兄，什么事？”
　　韩非轻咳了一声，笑眯眯道:“你的唇被那小屁孩儿弄脏了，非给你擦擦？”
　　张良推开了他伸过来的手，一本正经地聊起正事道:“昨日良去紫兰轩的时候，听见紫女姑娘说，前日有一个不知名的人朝紫兰轩递了一条消息。”
　　韩非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送消息的人的来历样貌身份名讳一概不知，但是从送信的手法和速度来看，可以推定那人轻功极好。而那个消息则是:‘夜幕复出，麒麟匿踪，千番变化，不明其宗’。”
　　韩非想了想，皱起眉道:“黑麒麟？”
　　张良点了点头：“传说夜幕中有一位擅长千变万化的杀手，可杀人于无形。所以这条消息的意思是，姬无夜终于将他派上用场了。”
　　“不，这或许并不是他第一次出现。”韩非却突然抬了抬眸，提醒了少年一句，“子房，你还记得城郊那位婆婆吗？”
　　张良闻言思索了片刻，下一瞬却猛地瞪大了眼，想起那一日里面对他们时前后反应截然不同的老妪：“是他！他竟连老人都能扮得那样惟妙惟肖！那此次韩兄你……”
　　“无妨，”
　　韩非闻言却是摆了摆手，执笔在案上写写画画了好片刻才接着道，“像他那种极擅易容缩骨千变万化的杀手，在骨骼承受力上是有一个年龄极限的。这个极限根据各人的体质而定，但最多也就十来年的样子。换句话说就是，易容可以使杀手变成任何人的模样，但是缩骨的话，与他实际年龄的差距最大不过十岁。”
　　“所以？”张良疑惑道。
　　“所以，”韩非漫不经心地在案上划了一笔，“这就意味着，若是扮作比他年纪大的人，那么骨骼舒展不得超过十年；若是扮作比他小的人，骨骼收缩也不得多于十年。
　　“而他既能扮作那老妪，依当时的身高体格来做上下限的推算，那他的年龄必然在十五到二十五岁之间，再以此朝下推算，五岁以下幼儿便是他必然假扮不成的一类人。所以方才那个孩子，子房可以放心了！”
　　“……”张良无语沉默片刻，侧眸睨了他一眼，“良道韩兄是找到了什么好办法，原来绕来绕去竟还是在为留下那孩子找借口。”
　　韩非嘻嘻笑了几声，晃着脑袋道：“诶呀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万事到头自有路嘛。”
　　张良又看他一眼，不说话了。
　　韩非见状顿时笑了笑，凑到他肩侧接着道：“也不必如此悲观，若那孩子真有问题，我们把他养在眼皮子地下，岂不是更容易控制？”
　　张良闻言沉默了片刻，突然道了一句：“韩兄，楚人曰:‘枳句来巢，空穴来风。’所以不论那个不知名的人传递的消息准确否，都宁可信其有，防患于未然。”
　　韩非拍了拍他的左肩道：“省得省得。”
　　张良敛着眉目点了点头，片刻之后却又道:“良能问问……韩兄为何坚持要养那孩子吗？”
　　“是命啊！”韩非闻言立刻大呼起来，“非第一眼在树下看见那孩子的时候，就觉得他天灵饱满、耳白于面、龙凤之眼、钟灵毓秀，与我颇为有缘……”
　　张良：“……”
　　你敢不敢把这一模一样的说辞改一改？
　　“好啦好啦”韩非见他又有要生气的倾向，连忙笑眯眯地哄道，“养着便养着吧，是农夫与蛇还是乌鸦反哺，总要试试才知。”
　　张良皱了皱眉，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他抬手制止了。
　　“不会有麻烦的，”他说着仰头看了看藏室高窗外的苍云，“非一直以为，有着那样干净眼瞳的人，无论如何也坏不到哪里去。
　　“况且，我想给他些温暖。”
　　张良闻言沉默了许久，久到韩非都以为不会得到他的回答了，他却突然抬起了头道:“良信你。”
　　韩非笑了笑，眼底流光溢彩桃花潋滟，挑着眉佯作惊讶道:“哇！那非必然能值得子房的这份信任！”
　　张良蓦然被他眼底的光芒摄了摄，便侧过头眯着眼笑了起来，将手中的书简放到柜上，又拿了另一摞案宗来整理道:“那为那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呢，总不好就这么‘婴孩、婴孩’的唤吧？”
　　韩非拂了拂衣袍站起身，接过他手中的案宗放到地上，挑着眉道:“名字什么的，素闻宰相大人学富五车，又事关孩子终生大事，所以还是请他老人家来取吧。”
　　张良闻言顿时瞪大了眼：“请祖父？！”
　　“嗯，请祖父。”韩非眯着眼笑起来，不着痕迹地占了个小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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