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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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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恒瑞重帝承朝十八年六月
“公主,快起了吧,自从出了那档子事儿,两月都没去皇后娘娘那里问安了,辛亏娘娘仁爱体恤,不曾说什么……”贴身侍女品画还在忙不迭的絮叨着,可床上之人似乎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弱弱地哼哼几声,便又和周老爷畅聊去了。品画心想,如此下去倒是越发的娇惯了,还是早些劝谏警醒为上。
你道此女为何人?怎敢如此不恭。说起她的来历,便又是一段公案。此女姓景名宸,封号长平,东洲大恒王朝瑞重皇帝陛下“嫡女”,但对于这个所谓的“嫡公主”,合宫上下没有不切切私语的。只因这位长平殿下的生母,并非本朝端肃淑仪的皇后云氏,而不过是一名小小的采女,竟连个正经主子也算不上。
那日,采女徐氏在御花园中赏梅漫步,碰巧遇见了正欲前往宠妃陈昭仪处的皇帝陛下。银光花树下,也算得上是青春少艾,容貌虽不甚惊艳,却胜在足够温婉平和。月光映衬,倒也觉得是个十分的佳人。睿重帝当即召她入了寝宫……,一夜恩爱,自不必说。皇帝喜她柔顺,便下令封了宝林。
要说这徐氏也算是个有福之人,别人挖空心思地留在皇帝身边,可那肚子却几年不见动静。哪知她只侍奉君上数朝,便得了喜脉,怀了龙种。就算只是个公主,也比那些个无子傍身的强上百倍。再者,这几年边关屡有战事,瑞重帝仁厚懦弱,四夷大有进一步侵略大恒之势。正如皇后特意派给她的侍奉嬷嬷秦娥所说,若有幸一举得男,必定会使圣上欢喜,到那时,母凭子贵也是指日可待。她想:比起这如镜花水月般不切实际的寂寥时日,倒不如听人劝来的实在长久。
谁知好景不长,这女子终究是个命苦福薄之人。以有孕之身晋升为婕妤,赐朝露殿。只是大礼未成,在众人都以为她要飞上枝头之时,她却在九个月后早早的耗尽了年轻的生命,徒留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娃娃。因子嗣本就凋零,皇帝大怒,重重的责罚不小心推了徐氏导致她早产的陈昭仪。自此,这位新近宠儿的好日子也算到头了。
生母即已夭亡,这可怜的小人总得有人抚养。合宫上下没有子嗣的嫔妃大有人在,但似乎没有人愿意真心收养。一来这是个上不了什么台面的公主,养大了最多配个无权的贵公子,于己并无助益。二来她的生母曾经位分卑微,面子上总也说不过去。正当众人推搡之时,皇后云氏漪瑶却叫人将孩子抱到关雎宫抚养。
其中因果且听慢慢道来。徐氏不幸早产当天,众人还来不及去看看这位小公主的模样,大恒国最尊贵无比的女人皇后云氏也胎满十月,足月生产。不同的是——当然是位皇子。虽为皇帝的第三个儿子,但毕竟是嫡出,皇帝盼了这许多年,怎能不重视非常。太医令、太医丞早已严阵以待,医女、婆子提前月余就以守在关雎宫。几个前往徐氏朝露殿的医女内心自是不情愿。如此看来,徐氏的死似乎也并非偶然了。云氏慈惠,对徐氏的孩子心存怜悯愧疚,加之她身体本就羸弱,这一胎的亏空一辈子都补不完全,恐怕很难再度有孕,如此一来云氏便不顾瑞重帝劝阻将那孩子当成是嫡亲的女儿养在身边,且疼爱异常,竟比自己的亲生儿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自此,这个本该无人问津的女孩子竟顺理成章的拿下了大恒国嫡公主这一头把交椅的名号,转眼已过十六个春秋!
九凤榻上的人动了动睫毛,攒着眉毛半睁着一只眼睛问身边宫人什么时辰,宫人答了个时辰便问她要不要起,她摆摆手随口说着“再睡一炷香”的梦话,直到……“品画,我是越发惯得你了,你不叫我,还不许她们叫么”长平一边手忙脚乱地绕过侍女奉上来的攒百花金线华彩宫衣,也不等奴婢侍奉,便自顾自地抓起另一套较为简单的轻纱襦裙穿戴起来。
“叫了一早上,您自己个儿不起来,这会子又来怨我”这品画虽是个奴婢,可也是打小儿千挑万选侍奉在长平左右的人,她们嬉闹惯了,说起话来自然放肆了些。
“你……你好啊你”自知理亏,却又碍于面子道“我不和你说,赶明我就打发你回母亲那里去,省的你心里委屈”说来若是一般的奴才早吓得跪地求饶再不敢造次,可那品画也算是合宫上下数一数二的明白人,之所以这次故意违了她的意,无外乎是为着主子日后打算,改改随性放肆的脾气。女孩子年纪越来越大了,总不能还是这么没有规矩。况且她的身份又别有渊源,怕只怕稍有闪失便堵不上这宫中的悠悠众口。
品画听了长平刚才那一番气话,看着她忙乱的梳洗也不做声,忽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道“主子,您也别为我个奴才操心费事,离了您我也没脸回皇后娘娘那,打发奴婢去离室岂不省心”说着一头叩拜下去,再不起来。众人方才还忙着伺候长平梳洗,这会子又赶紧赶着去扶,越发的手忙脚乱起来。
长平刚才也是一时着急才说了那些个气话,不想事赶事全堆在这。眼瞧着时间早过了,便慌不跌地要将品画从地上拉起,似是求饶道:“好姐姐,我日后改还不成。你不看我的面子,也得看下面人的,母后罚我,她们也得跟着受罪。”品画倒是不紧不慢,伸手取了递上来的玫瑰花头油在掌间搓匀了替长平细细的理了理额间碎发,近身低言道:“回来再理论。”长平大喜,口里念着“是是是”,叫宫人们收拾妥当,直奔关雎宫琼华殿。
云氏身边的女官侍书早已守在殿外张望,长平下了八宝华盖赤珠轿阔步疾走直奔玉阶而上,见了侍书赶忙理了理衣襟,碎步慢行过去,探身恬笑,露出一排小巧银牙。侍书食指点点长平的粉颊,恨恨的上下打量:“穿的是个什么,看一会儿她不罚你。”长平偏头躲开,越过侍书回头做了个鬼脸,嬉笑着并不在意。
殿内皇后正襟危坐于紫檀香案之后,长平偷眼望去和平日里很不一样,不禁逶逶迤迤,佯装端柔来到跟前。低着头请安过后,长平心生疑惑,往常总是听两句呵斥,撒娇耍浑便过去了,毕竟她能懒散到如此地步,也和云氏的宠爱脱不了关系。今儿这光景,正经说来还是第一遭。
长平磨磨蹭蹭挪到云氏身边,细语试探:“母亲?”云氏抬头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嗔怪之意,反而似有忧色。长平壮着胆子浑说道:“又是哪个不懂事的冲撞了母后,怕……该不是孩儿吧。”云氏一听,反被她逗笑了一回,拉着她的手揽进怀里道:“我的儿,前儿刚过了十六的生日,你这个脾气也该改改了。幸亏生在咱家里,要不,赶明儿嫁了人,看你婆婆不打断了你的腿去。”长平趴在云氏怀里,暗自长舒了一口气,撒娇道:“谁叫我有个如此厉害的娘亲护着,这辈子都要念阿弥陀佛了。”云氏虽气她没有规矩,却又无可奈何,两人又笑了一会不在话下。
却说为何云氏方才不似往日神态,且听某细细道来。话说这事还是要从她这个宝贝养女说起。虽说长平从小便是个大咧性子,一点不似这大明德宫里其他女眷娇矜的形态,但好在这孩子从小倒也圈地自放,磊落慷慨,对他人算是秋毫无犯,可有一点确是让人担心,那便是睚眦必报的性格总是招揽事端。有道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长平又是那样子个身份,仅这一点竟不知在这后宫之中竖了多少暗敌,好在有她护着倒还好些。正逢八月十五,宫里大节下的按例都会命钦天监入宫观测观测。谁知那日钦天监葛正一席话却叫云氏不安起来。原来,那葛正夜观天象,却是发现紫微宫里西方毕月乌星宿暗淡,似是被北方危月燕挟制,恐生不测。而这大明德宫里,西边唯有长平的栖梧宫近来多事。先是宫里莫名奇妙的走了水,虽说火势不大,却好不叫人担心。再就是上个月,好端端的又叫猫抓伤了脸,亏得伤痕浅无甚大碍。其他的零零总总也是琐碎不断,听钦天监这么一说,倒真是找到了症结所在。云氏问有无破解的方法,葛正捋着花白的胡须,捻指默算了半晌,道:“公主命里仍有一大劫,若不防范,恐怕不好。如今只得北上冲燕方可。”云氏不明,又叫他细细解释。葛正道:“毕月乌位属西方,主吉。如今北方凶宿危月燕似有冲撞,毕月乌危在旦夕。公主生性旷达,正好可以克制,离得远了反倒不好,需得就势北上微服方可。”云氏道:“这又胡说,堂堂公主,怎可随意。”说罢便饬令葛正退下。谁知没出三天,长平便莫名奇妙的一头扎进了御园中的荷花池,偏大晌午的宫人们都躲着清闲,险些要了性命。云氏大惊,急命葛正觐见问明吉凶。葛正仍述前言,说此番不过是个预兆,若不拔除根源,恐愈发的不可收拾。云氏听闻又惊又骇,少不得要考虑考虑钦天监前番言论了。
到如今这云氏算是真真的拿定了主意要遣女北上。其中另有一层缘故还要从北方的一族蛮夷猖戎氏说起。猖戎原本只是大恒北边的一个游牧的小族,居无定所,民风未化,或是有些眼界的于边境做些皮毛交易换取生活用度,几十年前相较于荣辉鼎盛大恒简直不值一提。谁承想,五十年前北方草原天降异象,风云变换处闪电如索划破天际,一声惊雷在王庭大帐附近炸开,此时猖戎王妃刚好产下一男婴,猖戎王赐名雅赤加,意为雷神之子。这雅赤加自小便孔武善射,胆智过人,且颇具雄心,十四岁上下整治骑军,杀伐果断毫不手软,属下莫不臣服;十八岁接了猖戎王位,其势渐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开始小范围的侵扰大恒边境河城,朔城及周边诸县。大恒军士因不善骑战,往往吃亏,渐渐地竟成了大患。待到瑞重帝即位时,边关虽已严加驻兵防范,却失了先机。猖戎势力日渐庞大,竟成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此时,小范围的侵扰已然发展为大规模的侵略,边关百姓苦不堪言,若再不制止,恐怕要打进中原去了。大恒一向标榜尊崇黄老礼仪,讲求中庸之道,毫无将才可用,只有黄敢,秦征两位戍边大将也算是威名远播,其余皆乃獐鼠之辈,不足为提。瑞重帝无法,招中书、门下两省各大小官员朝议数十日,终是生出了个效古的法子——和亲。可知危急之时,男人们臂膀倒不如女子的胸脯有用。
说到此处,各位看官可能心生疑惑,作者长篇赘述这北方猖戎一族于云氏准许长平中原北上有何关系?可不是大有联系。这些年送过去的王女虽国色天香,但却并非皇室正统的公主,皆远系宗族王女亦或宫里的侍儿加封公主后便推着上了皇舆远嫁。如今,雅赤加年事渐高,欲将大位传于幼子,如今正缺个未来的猖戎王妃。这小儿子仍旧有其父风范,遣使团南下,竟要个正经的公主为妻。宫里年已及笄的公主倒是有几个,可任谁舍得,还不是再惹事端。
这节骨眼儿上又出了钦天监一事,倒是让长平离宫躲躲清净,等这档子事完了,再叫回来,岂不一举两得。云氏如此想来,便渐渐的心安,今日叫了长平来便是嘱咐北上一事。长平本就好动好跑的,听了这话恨不得肋上插了双翼即刻飞出去,哪有不应的道理,安安生生的听了一晌云氏的嘱咐,便兴高采烈的回栖梧宫准备出宫事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