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扑通》老昄

1、 不愉快的相遇

　　徐京市滨湖区公安局交通警察支队
　　楚褚走进交警大队，冷眼瞧着里面的情况。几个交警打电话、做笔录，忙得焦头烂额，两三个男人坐在对面，灰头土脸都带着伤，正争得面红耳赤，而今晚的肇事者瘫坐角落，手机玩得起劲，嘴里时不时叫嚣要收拾某某。
　　“叫公司的人回去。”蹙眉，楚褚一步步往角落逼近，话里尽是压制的怒意，“公司丢不起这个脸。”跟在身后的助理暗自吸了口气，试图缓解紧张。
　　在跟前站定，楚褚扫了眼座位上的人，“酒醒了，就去跟警察交待清楚。”听到声音，楚肖这才抬起头，霎时变了脸色，“怎么是你？”
　　“你已经浪费了我46分钟。接下来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楚褚看了眼腕表，又抬头扫了眼在场的交警，表情隐隐带着不耐烦，转身作势离开。
　　“站住，你去哪？律师呢，我要见公司的律师。我知道，你没这么好心。你就是来看我笑话的。”蹭地站起来，楚肖怒指几步之外的人，眼神凶狠，颇有不罢休的气势。“哼，顾褚。想看我的笑话？哈哈，你才是最大的笑话，全徐京的人谁不知道，你顾家的那些丑事？你别以为，改了姓，就真当自己是楚家的人了。告诉你，这辈子你都是楚家的外人！我才是名正言顺的接班人，我才是……”
　　听了楚肖嘴里的话，一旁的助理眉头皱的死紧，大祸临头的模样，脑袋低垂，恨不得钻到地底。
　　楚褚停住脚步，悠悠转身，冷冽的目光寸寸钉在楚肖身上，脸上带着上位者的高傲之色，“你的笑话早看腻了。该长长记性了，接班人！趁这次机会，在里面学学，怎么说话，怎么做人。”
　　“你……”楚肖被气得哽住，脸色因愤怒而微微发白，身侧的拳头握得生紧，似乎忍无可忍，猛地冲到楚褚面前，举起拳头准备动手。
　　助理眼疾手快，赶忙上前将怒气冲冲的人拦住，小声提醒：“您先冷静下，这是警察局，您要动手，那可就罪上加罪了！”
　　倒是身后的楚褚，脸上一派沉静，霍地将助理推开，踱着步子向楚肖逼近，“怎么？要动手？终于像个男人了。楚肖，记住一点：要是公司有损失，你要承担的，可不止这些了。”盯着对方，楚褚脸上的嘲弄更深。
　　“让一让！”低沉温润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楚褚转身。
　　眼前突然出现的男人，一身干练的黑色西装，左手提着黑色公文包，另一只手揣在裤子口袋里，随意立在那里，温文俊雅，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甚是讨厌。
　　楚褚面色不善地盯着对方，目光锋利直接，丝毫不隐藏眼里的审视。
　　“挡路了。”对于楚褚的不悦，男人视若无睹，侧头对身旁的人说道：“你先去跟警察了解下情况，另外给都市报的陈记者打个电话，他会感兴趣的。人还在医院躺着，这事糊弄不过去。”
　　语调平淡，但加重的尾音暗含力量，一字一句落到楚褚耳中，看向对方的目光越发沉冷。
　　说完，男人又轻轻瞥了眼楚褚，“让个道，谢谢！”
　　楚褚没动，直直盯着面前的人，脸上阴云密布。“在你进去之前，关于这件案子，我有必要提醒你，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不管是记者还是家属，不能坏了规矩！”
　　“规矩？”闻言，男人轻笑一声，神情渐渐变冷，“酒驾是规矩？撞人是规矩？好，那就按规矩来。”说完，男人自然地伸出右手，语调低沉而平静，“你好，我是安亚律师事务所的秦亦。这起案件的伤者作为原告，已委托我的同事Jasen，全权处理。至于Jasen，在你身后5米距离，我建议去打个招呼，免得将来坏了你的‘规矩’。”
　　话音刚落，楚褚身旁的助理适时轻咳了声，也许是已感受到了空气中窒息的压力。老板的嘴皮子可是徐京数一数二的，从来都是他把别人呛得死去活来，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这可不得了。偷偷瞄了眼楚褚，一脸阴郁，眼里直冒寒光，助理赶紧说道，“原来是秦律师，久仰大名，久仰。这是楚氏的总经理，楚总。里面那位，是楚氏安全部的副部长。今天就是过来看看，没别的意思，秦律师不要误会。”
　　“这话挺有意思！”助理刚说完，楚褚对面的男人牵起嘴角，带着刻意的嘲讽。“如果里面那位代表贵公司安全部门，那还真是令人堪忧！看来，我的话惹楚总不高兴了。抱歉！”
　　“秦律师嘴上功夫确实了得，人也风趣的很。今天与秦律师的交流，让楚某受益匪浅。有时间一定去安亚，登门拜访！”收敛情绪，楚褚冷冷盯着对方，平淡无波的语调里泄露出一丝愠怒。
　　“什么？那女人得了癌症？警察，你听到了吧。这是碰瓷，那女人故意撞我的车，肯定想讹我一笔。要钱是吧？我还不给了。好啊，那就打官司。哼，看那女人还能不能活到开庭。”楚肖恶狠狠的咆哮清晰传到两人耳中。
　　脸上的表情难看至极，楚褚转身冲身旁的助理点头示意，而错过了某人的目光，沉重、复杂。
　　秦亦走到Jasen身边，还是慢了一步。Jasen瞅着幸灾乐祸的楚肖，冷笑着活动手腕，眼里闪着怒火，“你再胡说八道一个试试？吃屎了吧，嘴这么臭！我可是斯文人，可就想揍你，往死揍。真是……”
　　将Jasen拉到一旁，在楚肖跟前站定，秦亦面色严肃，“楚先生，你口中的那个女人，今年34岁，是名环卫工人，晚上10点清理街道是她的工作，丈夫3年前在工地意外去世。她有一个女儿，8岁了，我在医院见过，长得非常可爱。楚先生，如果你没有开车经过那里，她们会像以前一样，做完清洁，母女俩一起回家。”
　　“楚先生口中的碰瓷，完全属于个人揣测，毫无事实依据。我想，在座的警察已经看过道路监控。谁的过错，谁的责任，事实清楚、证据充分。楚先生已涉嫌交通肇事罪，抱歉，伤者拒绝和解。至于楚先生刚才的侮辱诽谤之言，我们保留追究权利。看守所的日子不好过，楚先生能不能等到庭审，我们拭目以待。”
　　“哈哈……”Jasen的笑声打破了凝滞的气氛，“不好意思，一时没忍住，没忍住！”楚肖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瞪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秦亦，“你是谁？你，我……”声音都气得发抖。
　　倒是楚褚在边上不发一言，唇线平直微抿，望向秦亦的眼神幽深难测。似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对方转头看过来，唇角缓缓勾起，笑得意味不明。
　　此时，一名男警察盯着门口，十分诧异，“你怎么把她带来了？”原来穿着制服的女交警手里牵着个小女孩，“她妈妈还在重症监护室，医院又不让甜甜探视，总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啊。”
　　“你瞎操什么心！没看见队里正忙着，带个孩子算什么事？这不是幼儿园，孩子该放哪儿放哪儿，搞不清状况！”“可是，她们在这没亲戚没朋友的，孩子能去哪？”
　　两名警察开始争论，小女孩突然挣脱交警，一下子跑到楚肖跟前，朝着楚肖小腿踢去，嘴里嘟嚷着：“把妈妈还给我，你把妈妈还给我！都是你，妈妈才躺在医院的。是你撞了妈妈，你是坏人。你这个大坏蛋！”小女孩边说边哭，眼泪止不住。
　　“滚开！”嫌恶地将小女孩推开，楚肖拍了拍裤腿，冲小女孩凶神恶煞地吼起来，“滚一边去。我告诉你，你妈自个往我这撞，你们不就是为了钱吗？要死了，还出来祸害人。你妈这种人，活该！”
　　小女孩被楚褚推倒，一屁股坐在了楚褚的皮鞋上。低头扫了眼地上，楚褚快速往后退了两步，沉着脸吩咐助理，“把车开来。”
　　小女孩坐在地上，仰起头望着楚褚，脸上还淌着泪，“对不起，叔叔，我把您的鞋子弄脏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说着，小女孩颤巍巍地伸出袖子，低着脑袋准备擦鞋。
　　冷眼瞧着地上的孩子，楚褚神色极度不快，转身匆匆离去。
　　正在说话的女交警看见小女孩坐在地上抹眼泪，忙将其扶起来，拍了拍女孩衣服上的灰尘，气鼓鼓冲楚肖嚷道：“瞧瞧你们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嘛！还有你，嘴巴积点德吧，小心遭现世报！”
　　“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切，谁跟他一家。他姓顾，我姓楚。你是什么东西，敢这么跟我说话，我要见你们头儿。”楚肖往四周望了望，撇撇嘴，显然一刻都不想多呆。
　　“原来你叫甜甜，我们在医院见过。别哭了，下午就能见到妈妈了。别担心，妈妈很快就能回家了。”秦亦在小女孩面前蹲下，擦掉女孩脸上的眼泪，将女孩散乱的头发重新整理好，温柔地安抚。
　　从交警大队出来，Jasen瞄了眼秦亦，推了推对方，“挺失望的吧？”秦亦一笑，“对楚肖这样的人，谈不上失望。”
　　“你就装吧！我是看的一清二楚，刚才楚褚躲开那孩子，你那脸，啧啧，黑的跟块炭似的。其实你也不必气，正常的很，他在楚萱身边这么些年了，有其母必有其子。楚萱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再清楚不过。难不成你还指着他心慈人善、助人为乐？要我说，没变成楚肖那副死样子，就大吉大利了。”
　　秦亦快步走在前面，沉默着没有回应。
　　车上，助理从后视镜里暗中观察后座的人，“总经理，要不要去查查那个叫秦亦的？”楚褚坐在车里，隧道两旁的灯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忽明忽暗，更显沉凝。“没有这个必要。”说完，楚褚低着头，左手紧紧按住胸口，脸色突然惨白。
　　“总经理，您没事吧！”助理见势，赶紧停车，从储物柜里拿起药瓶，抓着矿泉水，侧过身递给楚褚，“总经理，要不，还是去趟医院吧？王教授都崔您几次了！”
　　楚褚一把抓过药瓶，倒出两颗小药丸就着矿泉水吞下去，过了几分钟，脱力般靠在后座，淡淡开口，“哪天死有什么不同，何必在医院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