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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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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小姐,快些拾当拾当吧,仔细夫人来催了。”周家嬷嬷细声请示道,周芜点点头,把一应行李收拾妥当之后,才来到正厅,向母亲告别。
周母拉着她的手:“囡囡,此去不易,路上千万小心;有什么需要出面的,让阿福他们去。到了陆家,切记要守礼,万不得失了周家的体面…”
“娘亲,女儿省得的。”周芜乖乖应了。
周母又细细嘱托了一番,无外乎日常衣食住行一类,皆是让她注意保重身体的话。
出得门来,阿福恭敬地作揖:“小姐,可否启程了?”
周芜点点头:“有劳阿福了。”
阿福应了一声,才搀着周芜上了轿子。马车骨碌碌地转,周芜同奴仆一行,奶娘一人,丫鬟一人,护卫两人,管事一人,连车夫共七人,这便出发了。
原来这周芜出自齐州城周家,周家乃是一方商贾大户,周老爷年方四十,正值鼎盛,只得周夫人一位嫡妻,夫妻感情和睦,膝下有一子一女,周芜便是这一位小女儿。此外,因周老爷的妹夫早年病故,没两年,伤心欲绝的妹妹也撒手人寰,留下仅一位三岁幼女,惹人怜惜,便也寄养在周家了。
此幼女名为云琉,年方十八,是为周芜的表姐,因自幼长于周府,同周家人感情深厚,尤其亲近小妹周芜;所以自去年初出嫁江南陆家一来,十分想念小妹,奈何路途遥远,一直不得见。
恰逢周芜旧疾复发,一家人好一番折腾,才终于好返。周老爷思及女儿自小体弱,便想将她送去江南名医世家——孟氏好好调理调理,加之云琉思念小妹,便可借住一段时日,思量下来,是为两全其美之策。各方安排好之后,颇费功夫,生意事已经堆积许多,于是之后便急忙和儿子周惇一同离家谈生意去了,这才出现开头一段,周夫人单独送女儿的情景。
周芜今年将将及笄,养在深闺的娇女,兼之身体柔弱,鲜少出门,是以虽然思念姐姐,但此次出得门来,仍是十分兴奋,少不得想多看看市井的热闹;而管事阿福怜她,加之有身强力壮的护卫保护,便也未加多干涉,将行程略微放缓了些。
如此五六日后,方行至荆州城,再两日,便可到达江南了。荆州因靠近富庶江南,兼之带有港口,交通便利,所以商贾士人,来往不绝。行至城中,更是热闹非凡。
马车静静行驶着,街上人声鼎沸,周芜掀开窗帘来,怯生生又满是好奇地望着车窗外人来人往,街头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一片生机盎然。
突然,只听得一声“小心!” 便见一匹赤红色的马径自冲来,似是受到了惊吓,蹄步不稳,连连撞翻多家摊贩。周芜还未回过神来,只听得阿福一声惊叫:“小姐小心!”便要扑过来,奈何车夫此时正全力摇摆马绳,想要避开惊马,却也同时避开了阿福和前来保护的两名周府护卫。
周芜在车厢里坐得不稳,加之被撞得头昏眼花,待自家马车停下来,身体一时不察,竟顺着前冲力滚出车厢,眼看就要被撞出去,周府一干奴仆吓得失声惊叫。
电光火石之间,周芜却跌入了一个怀抱中,她未及思考,紧紧抱住了那人的脖颈,小口呼呼喘气,胸前双丘剧烈起伏,娇容吓得惨白。须臾,待她反应过来,更是后怕,大脑一片空白之下,小脸紧紧贴在那人的胸前。
“小姐!”周嬷嬷同阿福等人一声惊呼,急忙跑过来,想要查看周芜是否伤着了,却碍于男子抱得忒紧,于是阿福便恭恭敬敬地作了一个揖,向他客气道谢道:“多谢这位公子,只是,可否先让我等查看一番小姐的伤势?”
陆承然点点头:“无妨,”放下了周芜,周府众人连忙拥上去,上下查看一番,确定小姐无恙之后,才长长舒一口气。再次向陆承然道谢之后,待要去寻肇事马的主人时,却发现早已不见人影,只得按下这口气,再次启程。
这期间,受到惊马的影响,周芜一直恍恍惚惚的,坐上马车之时才缓缓回过神来:这是她第一次同父兄以外的男子这般亲密的接触,何况对方还救了自己,想起那人宽厚的胸膛,有力的臂膀,心儿不由得砰砰直跳,两颊绯红,双手不自觉抱住刚刚被那人拥过的手臂,深深吸了一口气。
又不禁十分懊悔,想起自己连个道谢都没有,便匆匆离开了;加之不识恩人名讳,日后怕是难有再见之时。思及此,方才的甜蜜便如被一盆冷水狠狠浇透,周芜第一次体会到胸口酸酸闷闷的感觉,此后一直都颇是郁郁。
有了这一出,大家都不敢,生怕半路生变,于是不出一个月,便赶到了江南陆家。
二、
这天正值晌午,周家马车缓缓驶进街巷,远远便看见陆宅门口站着的几个人,为首的女子十八岁上下,眉目含情,双颊泛春,一看便是新妇;妇人被一干丫鬟婆子簇拥着,秀丽的脸上满是期盼,不断朝着街上张望着。
阿福目及此处,连忙让车夫加快了马速,一溜烟的功夫便到了宅子门前,阿福深深一个鞠躬:“大小姐。”原来这名新妇便是去年出嫁的周家养女,云琉。
周芜听得这一声,急急忙忙搀扶着马车下来,鼻头酸红,两眼汪汪,就朝着阿姐奔去。云琉也看到了,欣喜得不得了,一面唤着:“可算到了!可算到了!”一面相迎。
“阿姐!”周芜自从那天惊马事件之后,出于不知名的原因,一直心情郁郁,再无心思欣赏热闹的市集,满腹委屈难过,俱是有关那人;奈何长在深闺,家风甚严,于是也一直不便倾诉。此刻见到如母长姐,又是自幼对自己疼爱非常,顿时如雏鸟有了依靠,只想靠在姐姐的怀里痛哭一场。
“嗳嗳,”云琉只当她是头一遭离家,心里难过不适应,只拥着她,轻声哄道:“这是谁家的小哭包哟,眼泪珠子都快浸透阿姐的衣衫了。”
听得这话,周芜也顾不得哭了,抬起头来,双颊鼓鼓,颇有些娇气道:“阿姐你惯会欺负人,谁是小哭包啦!”
“是是是,阿姐错了…”眼见小妹恼羞成怒,云琉赶紧收回,又看周芜满脸疲态,便嘱咐道:“行了这许久的路,想必已是十分疲惫了,快快进屋,待得洗漱一番,你再好好休息一下。”说完便招呼着进了府。
待得周芜一切梳洗完毕之后,云琉便拉着她话家常。
云琉道:“南安,身子可好些了?”
“已是大好了。”周芜怕姐姐担心,便岔开了话题,讲起了家中的趣事,“阿姐你是不知道,我估摸着,我们很快就会有一个新嫂嫂了!”
云琉微微一笑,配合着道:“如何?可是长兄有喜事了?”
周芜重重点了头,但很快又摇摇头:“非也,我瞅着惇哥哥后劲不足,怕是还得再等一段时间了。”
原来前阵子,周家长子周惇外出柳湖谈生意时,无意间救得一位落水的姑娘,说来也巧了,这姑娘正是周氏夫妇相看的儿媳妇候选人之一——江南丝绸名家王家的二女儿王芝,为人甚是知书达理,才貌颇佳。
周家二老一思量,这般缘分,又是这般好佳人,便动了心思;加上王芝的父母亲自带人前来周府道谢,言谈之间对周惇也是满意之至,据说王芝也挺满意。于是心思活络的两家长辈便暗戳戳地准备撮合这一对儿女。
“但是依我看,”周芜轻轻咬了一口桂花糕,“难了。”
云琉闻言,不由皱眉:“可是长兄不满意。”
“你可知惇哥哥那个性子,惯来不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一套,倒不是不满意这位王家千金,只是觉得他的年岁尚小,不肯娶妻罢了。”
云琉噗嗤一笑:“我可记得,咱家长兄可是去年加冠,他往日的那些同窗们,哪个不是孩儿都好几岁了;偏他不知羞,老觉得自己年岁浅,依我看,不过是心思未定,还没玩够罢了。”说完又是觉得好笑,拿细娟子掩了嘴,吃吃地笑起来。
周芜不置可否,私心里还是赞同阿姐的话:“只是苦了那王家姑娘,英雄救美一场,檀郎却是个不解风情的。”
姐妹俩又打趣了一番自己兄长之后,云琉又细细问起周府诸事,尤其挂碍两位长辈的身体,周芜一一耐心解答了。
这时,天色已渐渐昏暗,云琉便张罗着晚饭,所做俱是齐州菜,老早就叫厨子习得,以免妹妹来了吃不惯,周芜很是为姐姐的贴心感动了一下,一顿饭竟是吃的十分欢快。
饭后,姐妹俩又是一番长谈,姑且略去不提。
第二日,周芜早起梳洗完毕之后,,便由姐姐带着去拜见了陆家当家夫人,即是云琉的婆婆。原本按照规矩,应该头一天便去拜见家中长辈的,只是周芜到周府的时间较晚,陆夫人赵氏又体贴周芜一路舟车劳顿,云琉怜她体弱,于是这见礼便推迟到第二日了。
待周芜入得善慈堂,见堂内装潢颇具风骨,一屏一画生意盎然,宽敞明亮,并无多余摆件;兼之前一日听姐姐十分尊敬这位婆婆,言她“宁和悠远,不同于一般深闺夫人”,当下便对赵氏好奇不已。
随着丫鬟们的指引,周芜穿过前厅,随姐姐进入厢房之中。便见几个婆子丫鬟围着一位妇人,年约三十有五,保养极好,眉目英气,仪态庄重,便是陆老妇人了。周芜心中不禁感叹:当真好气韵!
赵氏听到声响,抬眼望来,便是微微一笑,拉住云琉的手:“云娘,你可来了。”又转向周芜,“这位可是周二小姐?”
云琉点头称是,周芜便上前见礼:“见过夫人。”
“不必多礼,”赵氏拉起周芜,便夸赞道:“当真是好相貌。”
周芜脸儿虽红,却大大方方称谬赞了。赵氏见她并无过多扭捏女儿作态,心里便更是欣赏一分,又问过周家父母及她的兄长,一番交谈下来,不仅赵氏对她多了几分亲切热络,周芜也是很喜欢这位陆家掌家夫人。其人谈话干脆利落,并无拖泥带水,更不似一般贵人太太那般弯弯绕绕,说一句你得想十句,行止之间更是颇具风范,可见年轻的时候也是一方侠女。
是以这次拜谒长辈,十分地顺利。只是周芜毕竟体弱,加之连日赶路,昨夜又睡得不太安生,不久便现出疲态来;赵氏见了,便敦促她回房休息,除了周芜自己带过来的丫鬟丁兰、丁梅之外,又拨了一个刘婆子给她。周芜赶忙称谢,便下去了,只留云琉同婆婆在一处,说些话。
“云娘,承然可有信来?”待房里只剩下她两人时,赵氏有些热切地问。儿子离家半载,做母亲的早已是思念不已。
“婆母放心,夫君昨日已经来信了,说近日便会归家,少则五日,多则半月。”云琉有些羞涩,但眉眼之间满是热切欣喜。想她与夫君成婚将将一年,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夫君便因事离家,新妇自然寂寞难当,只盼他快快归来。
闻言,赵氏也是满脸喜气,一旁的崔婆子闻言,笑着说:“这可不是双喜临门啦!”一时间,厢房中笑声不迭。
三、
同经商的周家不同,陆氏本家在京城,族长陆放官至丞相;江南陆家虽是旁支,但陆老爷乃是陆丞相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与志在朝堂的兄长不同,陆城打小便习武,后拜入江湖名派逍遥门下,武艺有成之后,便自立门户,门下得意门生无数,为人风流倜傥,又迎娶武林盟主之女赵雯雯,自此,江南陆家渐渐成为一代武林名门。
赵雯雯便是后来的陆夫人,说起这位,年轻时候也是一代侠女,轻功极好,爱打抱不平,论长相,英气中不失妩媚;论性情,直爽中不失娇俏;又是出身不凡,求亲者甚多,都快踏破门槛。后对陆城一见倾心,待嫁入陆家之时,江湖中有不少英杰为之伤怀。
陆赵二人婚后,自是琴瑟和鸣,陆城因着与妻子恩爱,所以并未纳妾,遗憾的是,赵氏一共育有两子,未得一女。是以云琉自嫁入门以来,便受到了陆家上下的一致宠爱,难得的是有一个好婆母。
赵氏对云琉这位温婉可人的大儿媳妇很满意,今日又见着了小妹周芜,更是越看越喜欢,心道:周府虽为商贾,但是家中子女却教养良好,两个女儿不但出落得亭亭玉立,言谈之间更是自有一番意态。又思及家中小儿子尚未婚配,同周芜年岁相仿,便生了亲上加亲的心思,只待日后细细考察一番。
这天,吃过早饭之后,周芜和云琉便陪同在赵氏身侧。
赵氏道:“芜儿,这几天住得可还习惯呢?”
周芜乖巧地点点头,笑着说:“一切尚好,只是从前从未离家这么远过,略微有些思念父母兄长。”
赵氏闻言,打趣她:“这可不行哪。想我当年,自豆蔻年始,便跟随父亲走南闯北,一路见过多少风光……”说罢,不禁回忆起少女时候,那时英气勃发,足迹遍布西北的戈壁、大漠,又涉及边疆的草原,肆意潇洒,好不快活!
她说着话,眼里的光彩满得快要溢出来;云周二人却不同,自小养在深闺,受的是正统的小姐教育,至今不过待过齐州和江南两处。然同一般大家小姐又不同,家里毕竟是经商,父母较管家人都更开放,尤其是周父,一生阅历无数,又娇宠两位女儿,所以每每外出归家,总是带着稀奇古玩,或是珍禽鸟雀给她们,兼有无穷无尽的旅途故事。只是云琉毕竟是养女,不好时时探听这些故事,周芜却不同,每每缠着父亲讲海陆奇闻,是以性子更野些。
如今听得赵氏谈及年轻时的游历经历,两个小辈都目露神往之色。周芜忍不住道:“您真是好福气,走过那么多地方,看过那么多风景,还嫁给了那么好的陆伯伯。”前面的部分,云琉都含笑点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听出了小妹语气中的羡慕,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佯怒嗔道:“不知羞,未出阁的女儿家家,净知道这些……”
周芜也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虽然同陆夫人很投缘,但这毕竟是主人家,同在自己家里到底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