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非鱼》烤红芋

1、乞儿

　　夜半，刀剑兵戈之声渐渐停息，禁军压着一银甲男子来到陆柒面前。按着他跪下：“贼首已擒获，请陛下发落。”
　　烛火的照耀下，陆柒宽大的袍袖在地面上投射出巨大的阴影，她正是这夫诸国的第三十七代女帝——韶乐帝。
　　她十六岁登基，到如今也不过才五年。五年的时间，足以令物是人非。
　　陆柒站起来，从龙椅缓缓走到地上人的身前。她弯下腰，轻轻抬起那人的下巴，声音好似呢喃：“苏白，你真的以为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你吗？你不过是朕随手捡来的乞儿。”
　　你不过是朕随手捡来的乞儿……
　　一字字刺进血肉里去，比枪剑更锋利更狠辣。
　　苏白发出一声嗤笑：“是臣太天真了，臣甘愿一死。”
　　陆柒松开手，声音扬起些许：“都逼宫了，想不死也难，不过朕舍不得你，还不想让你死。”
　　她手支下巴，想了一想，轻描淡写道：“不如就像最开始一样，做我的贴身近侍吧，不过你如今武功全消、筋脉皆损，不知道还能不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掌心渐渐收紧，苏白最终低头：“谢陛下不杀之恩。”
　　看他答应了，陆柒打了个哈欠，用抱怨的声音说：“苏白你看你，好好的非要学戏里闹什么逼宫，害的我现在都睡不了觉。”她一边说一边往外面走，到话音结束人已经走出了宫殿。
　　苏白闭上眼，一阵酸涩的痛感。她有多久没有用过这样的语调和他说话了？他一直以为她再也不会像他撒娇，没想到……却在这样一个场合之下。
　　昔日那个总是缠着他的红衣小姑娘浮上心头，渐渐的，小姑娘长大，与如今清冷高傲的女帝糅合在一起。
　　阿柒，你现在一定恨我入骨，可我，却依然爱你。
　　陆柒走进寝宫，抬头望了一眼殿内，问道：“秦相有何事？”
　　秦九越从殿外走进来，在她面前站定，道：“陛下，斩草不除根，后果可能比养虎为患还要严重。”
　　秦九越长相本就温雅俊美，此刻被月华笼罩更显脱俗，但陆柒却知道，这个人本质有多么阴险。
　　她微微一笑，言道：“朕做的决定，秦相只要执行就好。朕乏了，秦相请回吧。”
　　寝宫的大门合上，秦九越面目沉下直至阴翳。
　　寝宫内，陆柒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不想竟然一倒下就睡着了，想来是宫女们点的檀香药量又加重了。
　　她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还是一个小姑娘，在某个冰天雪地的早上捡到了一个小乞儿。

　　数九寒天，似乎连空气都被冻住了。大雪初霁，没有人愿意在这样的天气下出来，因此偌大的街道上只有一顶软轿在行驶。
　　陆柒缩在软轿之中，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把她派到这种地方来。这里她一点也不喜欢，太冷了。
　　但即便是知道外面冷，小小的陆柒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偷偷把轿帘掀开了一条缝隙。
　　好巧不巧，她看到了雪地里有一处雪堆，雪堆下露出了一缕黑发——就在她的轿子两米处。有一个侍卫甚至踩到了，脑海里浮现出恐怖的东西，陆柒立时吓得尖叫起来。
　　轿子停下，传来宫女红菱温切的问候：“公主，你怎么了？”
　　陆柒指着那处雪堆：“有东西。”
　　侍卫们刨出了一个冻僵的小孩儿，还活着。陆柒心软，带着他去了郡府，命太医给他医治。
　　陆柒发现，这个小孩儿洗干净之后还是很好看的，虽然皮肤有点黑。
　　因为那天天地白茫茫一片，陆柒便给他赐了个名字叫做苏白。苏白只是这城中的一个小乞儿，孤苦伶仃，从此便跟随着陆柒。
　　天寒地冻，陆柒穿着一身大红色的皮袍站在雪地里，小小的眉头皱起，鼻尖被冻的通红。
　　苏白穿着一身棉衣站在她面前，和她一起看着侍卫衙役们给受了灾、无家可依的百姓们施粥发馒头。
　　彼时陆柒还小，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施粥她要在这里看着。
　　她拉过苏白的手道：“苏白，我们也去施粥吧。”
　　被绵软的小手捏住，苏白身子微微一僵，继而一道人影便把他们隔开了。
　　红菱握住的陆柒的手，蹲下身：“公主，那粥可烫的很，您金枝玉叶，伤不得。”
　　陆柒甩开红菱的手，执意去舀粥。
　　苏白看了看陆柒，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下意识的收紧了掌心，想要留住那一丝温软。
　　“啊！”人堆里忽然传来陆柒的一声尖叫。
　　苏白一个箭步冲上去，却又被人潮挤回来。一群人簇拥着陆柒进屋，苏白呆呆的立在门口，忽然间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里面喊他进去。苏白站在床前，陆柒委屈的皱着眉头，伸出手：“疼。”
　　因为只这么一个同龄的，而且是她捡回来的，陆柒心里对苏白就格外亲近一些。
　　“公主，”苏白想捧住她的手，却又怕被训斥，踌躇着不敢上前。
　　陆柒对苏白这种态度很是不满：“过来。”
　　苏白上前一步，陆柒强势的把手伸在他嘴边：“吹吹。”
　　一旁的红菱只当是小孩子闹脾气，忍不住笑出声道：“公主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心下松了一口气，苏白轻轻的呵出气。伤处被温热的气息包裹着，果然好受了不少，陆柒情绪缓和下来，又觉得这么多人看着她实在是难受，便道：“你们都出去吧，守着我做什么？”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没了规矩的束缚，陆柒就活泼起来。她眼睛闪了闪 ，说：“我们偷偷跑出去玩好不好？”
　　苏白怎敢说不好？
　　两个人搬了凳子从窗户里翻出去，做贼似的溜出门去。
　　手拉着手在街上漫游，陆柒对什么都好奇的不得了，苏白对这些习以为常，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陆柒身上。
　　陆柒看见了一只玲珑的瓷器，便拿在手里把玩，问苏白：“你看它好不好看？”
　　青瓷雕花，小巧白净，极是讨喜的模样。苏白点头：“好看。”
　　陆柒高兴的笑了起来，手不觉一松，瓷器掉落，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