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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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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闻樵默默紧握着拳,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买”字,对方面无表情,又似在嘲笑他的窘态,推过一张表格,让他填写送货地址。
他擦擦汗,写字的手有点抖,衬衣完全湿透了也顾不得,心里咚咚鼓声震天,余光一瞥见价格栏,便忍不住猛吸凉气。
一套紫檀木明清样式家具,足足把他的存折变成了费纸本一个,四年的积蓄,一朝挥霍,仓廪皆空,他想着不禁出神,手抖的愈加厉害,连忙签上名字,绝断自己后悔的退路。
走出家具店,阳光暖洋洋的一照,路闻樵的心情才稍稍平息,方才真真就像经历了一场生死抉择,他不禁低头讪笑,唏嘘自己的没出息,对钱的没出息,还有……对那个人的没出息。
在路闻樵的一再催促威胁下,卖家终于崩溃妥协,家具当天傍晚就送到了,一帮人忙了近一个小时才安置好,一切就绪以后,天已经黑了下来。
看着窗外斜阳西下,路闻樵的心跳就快了起来,双眸也散着隐隐约约期待的光芒,晚饭也顾不上吃,他急匆匆翻箱倒柜又忙起来,找了好久,才翻出一套许久不用的笔墨纸砚,擦拭好上面的灰尘,摆弄了半天,终于将它们安放在了最合适的位置。
盛夏的时候这样活动早已经是汗流浃背,他却不觉得热似的,一溜烟匆匆跑了出去,五分钟后,捧回了几只郁葱葱的细竹子,插在书案旁的落地白瓷瓶中,新鲜苍翠如苔上春水,屋内立刻增色三分。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路闻樵摇头晃脑独自念着,打量焕然一新的房间,满意地露出笑容。
果然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这一番财力体力和心力的付出,原本毫无格调可言的客厅落落蜕变成了颇有古风的雅室,纸墨盈香,疏竹错落,只差一位风姿清俊的翩翩公子了,他想着,脑海里就浮上那位公子的身影。
“严小周……好生奇怪的名字。”路闻樵自言自语,状似凝神思索,眉眼间却笑意横盈,“不是奇怪,是独特!”终于下了定论,他得意地咧开嘴笑起来,心神激荡,双颊竟也飞红。
路闻樵一楞,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大吃一惊,这怎么,还脸红起来,难不成,还成了那情窦初开的……少女了么?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赶忙冲进浴室洗起脸来,可是那笑容却是洗也洗不掉,于是乎,又对着镜子傻傻乐起来,“花痴啊,花痴”路闻樵不禁默默在心中感叹。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路闻樵手持一本《古文观止》一本正经的念着,脸上的表情严肃而陶醉,十足十做学问的架势。
他抬抬眼,第八次看看青花瓷瓶,还是没有动静,心中生出一丝怅惘。
“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锺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却还是要继续念将下去,二是几年的生活和爱情经验告诉他,坚持才是胜利,只是既生怅惘,声音也显得悲凉了几许。
“路世兄也爱子安文章?”身后一个清冷声音传来,路闻樵猝不及防,周身一震。
这就好象是,你一心盼望的事情,终于到来时,却又没勇气去面对了,路闻樵记得自己上高二那年喜欢隔壁班的一个女孩子,每天放学制造机会邂逅,可等伊人真的翩翩前来,自己却往往低下头装作没看见的走开,事后每每后悔难当,赌咒发誓再不如此胆小,可到下一次,也还是情景重现罢了。
“是啊,”他终于回过头来,看着眼前的人,只一眼,便目眩起来,刚刚建起的平静又轰然倒塌了。
“严……严兄也爱王勃的文章吗?”
小周默认,淡淡一笑,“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他重复了一句方才路闻樵念及的句子,眉间锁上一缕几不可察的萧瑟之意。
路闻樵看他眉头微微皱着,眉间小痣如浮在起起伏伏水波上的一颗玛瑙珠子,碧波万顷,唯此一红荡君心。
小周见他又傻了,便唤了一声“路世兄”,路闻樵忙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冲他笑起来,“严公子看我这房间布置的怎样?”路闻樵期待地问道。
小周略略环顾了一下四周,淡淡道:“古朴清隽,路世兄当是风雅之人。”
“不敢当不敢当。”路闻樵忙拱手道,心中却是乐开了花,虽然那人声音还是冷冷淡淡,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可是自己听起来,已经是万分受用了,再想起那张变成废纸的存折,心下也不必再那般疼痛。
小周坐在书桌前,双手托着盖杯喝茶,茶不是什么好茶,现代人日子过的哪里比的上古时候细致讲究,但他仍是品的用心,淡定到了骨子里,让人看着只想起八个字: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严公子平日在瓷瓶中一定闷的紧吧,”路闻樵坐在一旁边喝茶边看着他,关切道:“若不嫌弃,就常来这里坐坐,我陪公子解个闷也好。”
“闷倒也不觉得闷,”小周淡淡道,顿了一顿,“只是有些事总是搁在心里头,以为一了百了,却到底没那个胸襟。”
“那不如改日我带公子到处走走,看看现下这世界的模样,也好散散心。”路闻樵状似随意地说道,心里却既是紧张又是期待,砰砰跳地不合拍。
“路世兄的心意小周心领了,只是我却没这份心情。”他低着头轻轻向茶碗里吹着气,平淡道。
“哦,也好,也好。”路闻樵有点尴尬,心中更是失望地好似塌陷了一块地方。
小周抬头看他一眼,淡淡一笑,“这些日子辛苦路兄了。”
路闻樵一楞,心下怦然而动,脸上也微微烧了起来,他心道一声不妙,忙转了头,干笑一声,怕那人看出自己的窘态。
“严公子哪里话,能为公子效劳,真真是我路某三生之幸。”话一听就是冠冕堂皇的客套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带了十二分的真诚,让人不得不信全是肺腑之言。
“只是,我想知道,严公子一心要寻的那德统帝,与公子又到底有怎样的渊源?竟吞食公子的…”他顿了一下,摸摸鼻子,“竟吞食骨灰而亡。”这问题搁在他心里也有许久了,如今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小周闻言手轻轻一颤,杯中的茶水微微荡起来,擦着杯子的边,一下一下,每次都险些要洒出来,又在最后关头跌了回去,如浪拍高崖,小小天地间波涛汹涌。
“有什么渊源,我却也说不出。”他旋即便平静下来,“有些事,料不到,算不清,放不下,永远都说不明白。”小周声音冷冷,又沁染着怅然和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百味杂陈,一言难尽。
要说算清了也早就算清了,要说没算清又永远也算不清,涉了这情字,便再别想要个明晰痛快的答案。
路闻樵看他脸上虽还风平浪静,眼波回转间却已染上怅惘之意,忙想要换话题,紧密打着腹稿想讨小周笑一笑。
“严公子这般相貌,真是堪比天上仙子了,你看这如今红透的女明星,也比不上公子半分风采。”他话锋转的突兀,随手摸了本杂志举着,指着上面散发坦胸的女人说道。
小周抬头,看了那杂志一眼,目光骤然一冷,眸中千年寒冰瞬间结,骇的路闻樵周身微微一震。
“色如春花,是吗?”他勾起嘴角,冷笑道。路闻樵哪里料的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呆在那里不知所措,心中纳罕,脸上无辜。
“我……这……说的都是真心话。”结结巴巴不知怎么是好。
小周盯了他一会,眼里的冰渐渐化了,犹自低头轻笑一声,“罢了,到如今却还不能释怀吗?”这句话像是在问自己,路闻樵也接不上,只是楞楞地看着眼前的人,心中不禁感叹,要说色如春花,还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小周也不看他那傻样子,径自站起身,整了整袍子,拱手一句“告辞”便去了。
路闻樵不敢拦他,只满眼不舍地目送着,心里上上下下,颤颤悠悠,许久终于才回过神来,手扶着眼睛思索半晌,大步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