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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蛰伏·四 ...

  •   安清宜回到闺楼,秋香和秋兰正在给花圃剪枝,慌忙放下剪刀迎上来,问她头上的伤。安清宜是安家独女,自小没有玩伴,和秋香秋兰情同姐妹,不愿她们为自己着急,拿出在藏书楼客人给她的瓶子,只是吩咐道,“一点小伤,无须挂怀,帮我涂上便可。”

      秋兰小心翼翼的为她涂膏药,安清宜又吩咐秋香,“你去藏书楼,帮我找本书过来。”

      “找什么书?”

      “我想想,老庄、兵书、奇门遁甲这些,你先随便帮我拿一本来,我现下急不可待想看看写了些什么。”

      秋兰为安清宜擦好了药膏,扶着安清宜倚着斜椅小憩,半柱香的时间,秋香便气喘吁吁的跑了来,“小姐小姐,您要的书我拿来了!”

      秋兰拦住秋香,朝她皱眉道,“喊叫什么。小姐刚休息下,醒了再看吧!”

      哪知道安清宜并未真的睡着,只是闭着眼睛,梳理自己的心事,此时翻身起来,“我醒了,拿来罢!”

      秋香有些惴惴的看了一眼秋兰,将书捧给安清宜,“小姐给我的这些分类,其下藏书极多,我也不知道小姐想看哪一本,正在犹豫,旁边就有陌生的客人问我,要找哪一本?需不需要帮助?我就告诉他,我家小姐说了,随便拿一本,了解了解。那个热心客人,就抽了这本,说,若小姐是初初涉猎,这一本最为适合!”

      末了还稀奇着道,“今天藏书楼的客人可真多!”

      安清宜点头接过,只见这本书已经泛黄,封面上写着《庄子》。

      遣了秋香秋兰自己活动,她一人捧着书,坐在窗前默读了起来。

      翻开第一页,赫然五个大字,《庄子·逍遥游》!

      “逍遥游……我且看看,如何逍遥……”

      安清宜顺着正文往下看,心弦本只为“逍遥游”三字微微一震,可是往下看去,心湖却一层一层的激起涟漪。

      看到背若垂天之云的鲲鹏,已经无比的震撼,直到看见——“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安清宜浑身都有些发凉。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安清宜放下书,不住的玩味这句话,半晌,苦笑道,“日和月轮回不止,天和地无边无极。这世间有扶摇上九天的鲲鹏,有以千年记春秋的大椿……而天地给我自由之身,我却十年如一日的封闭在楼阁,做一只未见春秋,却伤春悲秋的蟪蛄……我今闻此道,实乃生平幸事……”

      安清宜越往下读,心绪越近平静,不知窗外岁月,已日薄西山。

      夕阳近时,秋香忽在门外柔声唤道:“小姐可醒着?”

      “醒着。”

      “如此便好,方才夫人派人传话,夫人半个时辰之内,要来和小姐叙话。要小姐好好梳洗打扮一下,在楼下花园沏好茶等她。”

      安清宜点了点头,却道,“我知道了,那就锁上门吧。”

      “什么?”秋香掏了掏耳朵。

      安清宜放下书,起身推开门,只见秋香一脸茫惑,“锁,锁哪个门?”

      “花园的大门。”

      秋香惊道,“可是这样,夫人就进不来了。”

      “秋香不必为此事劳心。夫人怪罪下来,我一力担待。”

      秋香望了望安清宜额角的淤青,心中胡乱揣测,终于忍不住道,“小姐让锁门,秋香自然去锁,只是……小姐,您是不是和夫人……额……您的头……哎,小姐现在大了,心事也不告诉我们了……罢了,只要小姐高兴就好!”

      秋香说着,便提着裙角小跑下楼。

      安清宜站在栏杆边往下看,她看见秋香朝大门上了锁。这才默默坐回窗边,继续读起了《庄子》。

      约摸一盏茶后,忽有光影的动静闯入安清宜的余光之中。

      安清宜透过窗牖往外看,果见有一袭白衣,年少春衫。在小厮的引带下,于大门深锁的门外徘徊。少倾后,离开。

      -----------

      这几日安清宜的父亲很忙,安清宜向二老晨昏定省时,父亲都在会客。

      而母亲因上次安清宜将大门落锁之事,颇有些惆怅。这次错失机会,她还真担心女儿步入齐府嫡女后尘……

      安清宜自己去藏书楼向客人打探了“心斋圣会”,得知那将是一场洗心池畔的论道大会后,心里怀着前所未有的期待。

      转眼间,两日过去。

      翌日一早,就是“心斋圣会”了!

      更声未起,安清宜就打算睡下。白天的圣会,她要起个大早,她也要去。

      还未沾枕头,门外忽传一阵小跑声。安清宜直起身子,雕花木门被轻轻一叩,秋香的声音隔着门传来:“小姐,老爷来了,在院前坐着等回话,让我问您睡下了没?若是没睡,披个大氅下去,别着凉,他有话和您说。若是睡下了,就继续睡吧。”

      安清宜连忙披衣而起,推门飞跑下去。

      “爹!”

      安海晏正坐在院子里的石椅边,不知是不是此夜月光倾洒的缘故,安海晏看上去比往日慈祥。

      安清宜跑过去,将自己的大氅往安海晏身上披,被安海晏挡下,重新披在安清宜身上裹了裹,“别动,给爹看看你的额角。”

      安清宜蹲下来,只觉安海晏的大手在额头上摸了一阵,温热温热的。

      安海晏道,“嗯,淤青散了。爹还没问你,怎么弄成那样的?”

      安清宜将藏书楼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

      安海晏摸了摸下巴上稀稀拉拉的胡子,笑了笑,“那些都是江湖豪杰,不是你能够应付的。这段时间少去藏书阁。还有西厢区域,都不要涉足。”

      “为什么?”安清宜皱眉。

      安海晏定定望住安清宜,“清宜。你实话告诉爹,这段时间,你是遇见了什么人?还是发生了什么事?若是以往,你才不关心这些,你巴不得坐在绣楼里吟诗作画,和世人互不相扰,永不往来。以往,爹说的话,你谨遵无二,从不曾问‘为什么’。”

      “爹,我是忽然觉得,那些藏书楼下,千姿百态,不修《女戒》的女子过的快活!”

      安海晏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快活?这十几年来,你娘用尽了苦心教你女德和女戒,旨在敬慎。快活这个词,从你嘴里说出来倒是新鲜。《女戒》如何教你,你可是忘了?现在背诵一遍。”

      “是,孩儿一刻不曾忘却:

      凡为女子,先学立身,立身之法,惟务清贞。

      行莫回头,语莫掀唇。坐莫动膝,立莫摇裙。

      内外各处,男女异群。莫窥外壁,莫出外庭。

      男非眷属,莫与通名。女非善淑,莫与相亲。”

      “是了。可有教你快活?”

      “《女戒》没教。但是别的书教了。”

      安海晏眼底尽是笑意,安清宜以为安海晏让她背女戒是罚她,可看他笑意,却又不是。

      安海晏道,“哦?哪本书教你‘快活’?”

      “《庄子》。”

      “看来,清宜是喜欢《庄子》,不喜欢《女戒》了?”

      安清宜被问住了,不置可否。前世未觉什么不妥,今世的确不喜欢。《女戒》一字一句极尽设限,皆是束缚。

      安海晏摸着胡茬,笑道,“清宜大了,有自己的想法。绣楼关的住你的脚,却也关不住你的心了。”

      “您不责罚我?”

      安海晏笑道,“在你印象里,爹就这样专权跋扈么?罚你,是你举止无状,责令你改之。可这些思想上的,你也是尊心而已。既肯坦白,何以相责。上次你问我‘心斋圣会’之事,爹在待客,实不方便与你详谈。明日正逢圣会之期,你想去了解么?”

      “想!”安清宜喜形于色。

      借着月光和灯光,一双明眸秋波潋滟,将安海晏柔柔望住。以往总以为父亲古板严苛,此时看来,却是未必。至少这件事,他竟然出奇的开明,想来是从前对他的误解颇深。

      -----------

      安海晏回到卧房,素氏为他更衣,忽然叹气。

      安海晏问她何故,素氏便将白日的筹谋与他讲了。反正筹谋告败,安海晏也计较不了什么。她只是为女儿将来的去处发愁。

      安海晏却为此庆幸,他向来不耻这般行事作为,还好素氏的一时糊涂,被女儿阴差阳错一个锁门给解了,“人各有机缘,不可强求。”

      安海晏放纱帐时,忽然笑道,“清宜现在,甚合我意。”

      “怎么讲?”

      “竟然看起了《庄子》。今天还跟我讲人生活法。”

      素氏惊的坐起身,“老爷,您还笑?女儿家怎能看那种思想歪扯的痞书!”

      安海晏将素氏按下,循循善诱道,“我知你是修德之女,希望清宜像你。早些年,你对清宜谆谆教导女德女戒,我便也由了你去。不管清宜学了哪种教养,只要你开心,她也开心。可是现在,清宜有了别的想法。清宜是你的女儿,也是我的女儿,若她一直受用你的教诲就罢了,可她现在,开始“疑道”,她的眼睛,终于从绣楼望向了更远的世界。光用‘三从四德’、‘自修矜持’,解不了她的疑惑,也垫不起她视线所及的高度了。你能明白?”

      “可是老爷,女儿家合该如此,她毕竟不是男儿。”

      “一样的。”安海晏环住素氏,“你不如放开了些,由着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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