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风雅录》尾十七

82、第八十二章

　　再说这边太子府里。

　　饶是景麟再急，宫中来人，不能不见。他只能匆匆整了整衣裳——好在他从琼林宴回来就来看蓁蓁，也无暇换什么衣服，身上还是那套太子朝服——又望了一眼蓁蓁，说不出什么多的话，只是带了几分恳求地对她轻轻地说道：“至少，……在我回来之前，别走，好吗？”

　　有什么事，我们总能说开了的。

　　他那样几乎是放下所有高傲与身段来与她说话，蓁蓁只觉得，若是自己方才真的将那句绝情的话说了出来，怕是两人至此所有的情分，便真的要恩断义绝了。她这一犹豫，那狠心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她自欺欺人地想，不论怎么说，她并不是同意留下来，也不要给他添多少麻烦，

　　——就只是应他的恳求，再留些时日，如他所说的一般，等他回来，再说以后的事。

　　景麟见蓁蓁点了头，眼里便浮上一抹欣慰来。她总是念着他的心的……总是愿意为了他，暂且留在这里的。

　　不管她是为什么要离开，甚至不管她究竟是怎样的身份，他爱着的，终究还是那个连在皇后面前也能一脸沉静的姑娘。当他遇到她时，她是什么模样，他便爱的是什么模样。

　　他对她一见如故，一遇倾心，那便是一眼万年。

　　“你在府里好好养伤，”景麟望着她，只觉得连宫里的急事都不那么重要了，——仿佛只要有她在，不管外面有多难的事，她在府里，就是他安心的归处，“等我回来。”

　　在这样旖旎的气氛里，照临那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就显得分外奇怪了。他也识趣儿，不敢打扰太子的好事，自个儿蹭到外头去蹲着了，苦着个脸：等太子在房里腻歪完了出来，听到他这个消息，怕是就笑不出来了。

　　等景麟含着温柔的笑一步三晃地从揽芳华的院子里迈了出来，照临才觑着空儿跟了过去。他当然也不愿意做这个把太子的好心情搞坏的人，可惜他是太子身边的贴身小厮，有事他不上谁上？反正方才太子殿下也听见他喊了是宫里来人，待他把事儿说了，太子的怒火大约也能在宫人身上多一点吧。

　　照临瞄着景麟的表情，景麟这才想起来方才照临那如临大敌的模样，心下也紧了几分，先把表情整理了一下，轻咳一声，又想起沈皇后最近的异态，便问了一声：“怎么，宫里来人和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娘娘身上不好？”

　　“不是不是，”照临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心里却有些踌躇，酝酿了一会儿语言才试探着开口，“我说了，殿下可千万别着急，缓缓地进宫去说，必定什么事都没有的。”

　　“究竟是什么事？”景麟莫名其妙。

　　“就是……”照临又咽了一口口水，“方才皇上派人来问殿下几句话，叫殿下进宫去好好地答。”

　　“父皇有什么话白天不能问，这会儿又派人来问？按说这个时候不该有什么政事的吧。”景麟有些摸不着头脑，扫了照临一眼，“别婆婆妈妈的，快说。”

　　“就是，那个，”照临想着怎么也躲不过去了，只能咬着牙，飞快地把话说了出来，“皇上好像知道了萧姑娘的真实身份勃然大怒听说很不好派了人叫殿下进宫去好好解释一下萧姑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景麟一下子皱起了眉头，他还是方才才听蓁蓁讲了自己的身世，要说屋里确实也没屏退下人，可谁也不可能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告到皇上那儿去吧？他可还没走到府门呢。

　　说是御史家里去了人告状，那也不大可能，景麟从那次在萧府上见了萧茂野就知道他必定也是被蒙在鼓里。这么想来……是另有人在弄鬼？

　　不管怎么说，进宫一看便知。景麟牵了马来，只来得及回头嘱咐照临一声“去御史府报个信”，便抬腿上了马，胯//下名驹一声长嘶，带着他飞奔而去。景麟一路想着进宫见了永熙帝该如何解释，却没料到他这次一进宫，竟没能在当日回来。

　　谁知惊天变故，就在这一夜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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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临得了景麟的吩咐，当然一点都不敢迟疑，出了府门就直奔萧府。

　　萧茂野还在歇午晌，余老太太和方氏又都是女眷，出来迎见的便是萧靖。照临自报名号，萧靖一听是太子府来人，当下神经便凛起来，只是外头可一点都不显，只客客气气地把照临让了进来，请座上茶，竟不把他当成个下人，而是当作相交平辈一样寒暄。

　　照临带了太子的吩咐来，自然不能和萧靖交代，可要请御史大人出来，又被萧靖推脱是家父午睡未起。二人在正厅虚与委蛇了一通，就是照临这样跟着太子走过见过的人，也被萧靖在脊背上逼出了冷汗。他平日里依着太子近侍的身份，何用与人打口舌官司？这个身份一拿出来，对面就奉承起来了。况且太子平日里见得最多的不过是凌王世子与太傅亲子，这二人与太子混得熟极了，从不客气，也没让照临学到什么话里交锋的本事。可是照临知道，就算硬撑着，也不能露怯，他便木着一张脸，任萧靖在那边说什么，都是“等御史大人来了，自见分晓”这一句。

　　照临油盐不进，下人又已经进去报信，不多会儿萧茂野就该来了。萧靖眼里带了一分急迫之色，太子府上来人，除了相关蓁蓁，必定别无他事。自蓁蓁入宫后一去不回，他正想找人打听，这个太子身边的侍从便是送上门来的肥肉，他今儿非得给他咬下来一口不可。

　　深吸一口气，萧靖又给照临让了一回茶，笑道：“大人不好多说，在下也明白。只是家妹的消息，我们府上都在悬心，我那妹子更是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桃儿。在下是做兄长的，见不得妹子哭成这样。在下不求大人将这来龙去脉都讲出来，只求大人给一句话，家妹在府上可是安好？”

　　照临被他磨得整个人都绷着，好不容易听了这一句，以为萧靖终于松了口，整个人都跟着放松下来，端起茶杯遮掩似的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道：“自然是好的，你放心就是。”

　　“有大人这句话，在下就安心多了。”萧靖嘴角露出一抹笑，不愧他费尽心思，终于从这侍从嘴里掏出一句话来，看来蓁蓁的确是在太子府上。他虽不知蓁蓁在宫里发生何事，但人既然出了宫，他就一定有办法打听得到。萧靖冲照临一拱手，一脸舒心地笑道：“大人稍坐，在下这就去告诉我那妹子一声，也省得她担心。”

　　照临也拱手送了送他。只是他要是知道萧郁不仅丝毫都不担心蓁蓁，还恨不得她给留在宫里别回来了，怕是连肠子都要悔青。

　　萧靖匆匆离去，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萧茂野穿戴整齐进了前厅。

　　“萧大人。”照临连忙起身行礼，在三公面前，他可不敢拿乔。萧茂野听下人说是太子府上来人，也不敢怠慢，哪怕只是太子府上派来的一个侍从，也穿了朝服才出来相见。宾主落座，萧茂野先开口问道：“大人来，可是为了小女今晨入宫之事？”

　　照临差点站起来：“萧大人称小的照临就是。回萧大人的话，小的这次来，是带了太子殿下的托付，还请大人屏退左右。”

　　萧茂野一点头，守在外头的下人就把门关上了。萧茂野的视线转向照临，照临左右环顾了一下，压低了嗓子，凑得离萧茂野近了些：“今儿萧姑娘进宫，不大讨娘娘的欢心。如今殿下被传进宫，其中关节，恕小的不能与萧大人说得分明。只是萧姑娘如今无事，为了她的安危，先在太子府上养着，请萧大人放心。如有姑娘在府里用惯了的东西，还请大人收拾了来，与小的带回府上去。”

　　照临说的倒与萧茂野之前所猜差不离，他也没太惊讶，只是向照临点了点头：“萧某多谢殿下相告，小女还要劳烦殿下多多照看。请侍卫大人稍待，萧某这就叫人去收拾了小女一应物事，交由大人带走。”

　　萧茂野进了内院，简单与方氏解释了几句，便让她速到蓁蓁所住的那个偏院去收拾了东西，若有用惯了的丫头婆子，也交给照临一并带走。方氏急匆匆地去了，片刻后带了琴窗来，手上挽了一个包袱。

　　“老爷，蓁蓁那院子实在有些空，若是就这么送过去了，殿下会不会觉得我们怠慢了？”方氏有些忧心，蹙着眉看向琴窗手上那个不大的包袱。

　　“罢了，殿下府上什么没有，现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萧茂野摇了摇头，也无暇多说，只把琴窗交给了照临带去。因得了太子府上的确信，方氏倒没有之前那么担心，只是又把萧郁身边的嬷嬷叫了来，嘱咐将小姐看得紧一点。

　　照临带着琴窗，挑了僻静的路往太子府上去。他开始还担心这丫头问东问西，不过琴窗一路上都安静得很，只是抱着那包袱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让照临省心不少。他转过一条巷子，领着琴窗正往太子府的后门去，忽地听见远远从宫城的方向，传来了悠远的鸣钟。

　　“这……这是……”照临愣住了，脚下一顿，踩着一块石头，硌得生疼。

　　“大人……这是怎么了？”琴窗吓得也跟着停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怯怯地开了口。

　　照临怔怔地望着宫城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来：

　　“皇上……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