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风雅录》尾十七

63、第六十三章

　　因天气渐暖，远鎏的生日席是摆在了院子里，远鎏请了京城最有名的一间酒楼和雨白楼两家的大师傅在后厨忙碌，什么鲈鱼羹、梅花鸭子烩、腌雪腊肉，各式名贵菜品，流水样摆上席面。景麟、蓁蓁及邵攸几人自然坐在第一桌，景麟见这次远鎏竟然如此大卖力气，不禁打趣了一句：

　　“远鎏，今儿你可是大方了一回，下了血本了。”

　　“皇兄帮了臣弟那——么一个大忙，”远鎏眼睛往邵攸那边一瞟，又假装咳嗽一声，指着那桌子好菜嬉皮笑脸地道：“臣弟自然要好好地请皇兄吃上一顿。”还没等景麟接话，远鎏又忙不迭地补了一句，“毕竟皇兄也该知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个道理吧？”

　　“我就知道你这家伙不是白白请客，”景麟哈哈一笑，“罢罢罢，看在你这番大出血的份上，别的我也就不说了，你往后少给我们惹麻烦也就是了。”

　　远鎏才不管他说的那些，得了这句话，便如得了纶音，笑嘻嘻地猛点头：“我就知道，皇兄一向待臣弟极好，断不会为这点小事——”景麟挑了挑眉毛，远鎏赶紧改口，“——咳，这个错误，就和臣弟计较的。”

　　他像个活宝似的上蹿下跳，惹得坐在一边本想专心吃菜的蓁蓁实在忍不住了，“扑哧”笑出声来。她自从花朝节上与景麟互通心曲，心情也舒畅许多，虽说住在萧府偏院，又总要受余老太太和萧郁明里暗里的挤兑，可一想到那日满地花开，景麟对她微微一笑，这些也就都不算是什么了。

　　这次远鎏做东，也是特意请了蓁蓁一起，借这个机会，容她一解相思之苦。

　　景麟倒是平日里从未露出过什么，可照临早就私底下把二人情深之事给远鎏卖了个一干二净，因而远鎏早知蓁蓁在景麟心中是何等分量。——其实都不用照临说，景麟花朝节回府后，花重金买了早春绿梅送到了御史府上，那束绿梅如今便盈盈地立在蓁蓁的书案上。远鎏这种机灵鬼，早把这事打听得一清二楚，因此他说是请了京城众多公子姑娘，实则不过是为了给景麟和蓁蓁掩一掩耳目罢了。

　　“萧姑娘。”远鎏突地猴到了蓁蓁面前，把她吓了一跳，放下筷子去瞧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远鎏得意洋洋地瞥了一下景麟，惹得景麟笑着瞪了他一眼：“看我干什么。”

　　远鎏摸摸头，从袖里掏出一物来，献宝一般递给了蓁蓁，笑道：“萧姑娘，这是我前些日子在府里精心研究出的一个方子，取名‘悦泽玉容丹’，姑娘家常用，可令肌肤润泽，面若桃花。”

　　“我还以为你在家中闭门思过，谁知你竟在鼓捣这些东西。”景麟大摇其头，想想自己前些日子为了春闱的各种事务忙得脚不沾地，远鎏作了那么大一个妖还能在家里搞这些没用的，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远鎏自觉他这些日子苦心孤诣地研究出这个方子颇为不易，也不管景麟是不是在说风凉话，也等不及蓁蓁将那配方展开，自顾自地卖弄起来：

　　“这些东西都不难得，我说与姑娘听，姑娘回去就可试试。取去青留白的杨皮二两，阴干的桃花瓣四两，瓜仁五两，一同研成末，食后白汤服下。一日三服，坚持用下去，一月便可面容亮洁，五旬连手足都可变白。若嫌气血不足，还可多加桃花。”

　　他念念叨叨了这一大堆，蓁蓁不得不展开手中那张笺，细看了一会儿才听明白。这些东西倒真都不难得，只待桃花开时，便可以一试。蓁蓁便欠身道了谢，将那方子收在了怀里。

　　远鎏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挟了一筷子鲈鱼大嚼，若不是顾忌还有许多陌生人在场，他的脚老早就翘到桌子上去了。

　　“这配方我已令我府上几个丫头都试过，人人说好，萧姑娘大可放心用。”远鎏一边吃一边说道。他这宝贝可是准备了好久，如今终于送了出去，觉得心里一件大事落了地，便又伸手给自己盛了一碗八宝鸭，埋头下去，顺嘴说道，“皇兄，这方子臣弟也给你抄了一份，你带回去，也能给皇兄后院里的……”他话还没说完，突然胳膊上挨了一掐，疼得他“哎哟”了一声，抬头一看，就见邵攸的手收了回去，对他递了个眼色。

　　哦……远鎏这才意识到自己像是说错了话，略带些尴尬地咳了一声，忙往嘴里塞了好几块鸭子肉，含糊道：“咳，那个，我什么也没说，萧姑娘你莫介意啊。”

　　蓁蓁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嗯”。

　　可是，怎么能不介意呢？

　　她从知道景麟是太子的那一天起，就知道，他的身边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况且她出现得那么晚，晚到连争取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机会都没有，就只能与旁人一同分享他。她不可能去问他后院里究竟有几人，也不知道她得到的是他多少分之一的在意，只是自欺欺人地想，至少她的感情还可以得到回应。

　　可是远鎏就这样赤/裸/裸地将现实摊开来摆在她面前，告诉她：你得不到你要的全部。

　　她看着眼前的一桌佳肴，突然就失了胃口。

　　她放下筷子，轻轻对景麟道了一声“殿下”，却不去看景麟的眼睛，只是垂着眼帘：“我吃好了，请殿下尽兴，我去后面转一转。”说罢，也不等景麟答应，她起身就走，脚步匆匆的却像是逃离。

　　景麟回头瞪了远鎏一眼，顾不上骂他了，追着蓁蓁的背影：“蓁蓁，你等一下！”

　　从远鎏那句话出口，邵攸就知道要坏，眼看那两个人都跑出去了，远鎏还在这儿不紧不慢地吃喝，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问道：“殿下，您这可是专门请了萧姑娘过来，怎么偏要给人家添堵呢？”

　　远鎏嘴里还被鸭子肉塞得满满当当，好半天才咽下去。他看着邵攸不解的目光，突然露出了一个笑容：“邵攸，这你就不懂了。”

　　“皇兄怜惜萧姑娘，不肯去提这件事，可我们这些王公贵族，哪个不是身后三妻四妾的，谁也不能只留一人在身边。”远鎏的笑看着却并不那么开心，甚至含着几分莫名的落寞，“何况若无差池，皇兄身在高位，日后是必定要登大宝的。”远鎏看了一眼邵攸，缓缓摇头，“本朝例，后宫当有一后、四妃、九嫔、二十七世妇、八十一御妻。我看得出萧姑娘对皇兄是动了真心的，但，皇兄不可能只有她一人……若萧姑娘现下便受不住，等她日后入了宫，恐怕光是孤独，就足以将她摧折了。”

　　“邵攸，”远鎏转过身看向他，神情中是少有的严肃。他一向跳脱，鲜少有这般模样，令邵攸不禁微讶，“景荣公主下降尉犁，我知你心中有痛。但我也劝你一句，现下这样，或许也并非不是好事。”

　　“不管怎么说，当你忘了她，再遇佳人，还能与她双宿双栖，也能搏一个夫妻情深的好名声。”远鎏略抬了抬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你不像我。”

　　“前些年我并不懂事……上头有我家老爷子顶着，万事不愁，凡事都随着自己的性子。京城里怕是没有哪个比我的后院里更乱了吧，人人都当笑话说，那时候，我也并不在意。”邵攸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被远鎏看见了，一摆手，“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不瞒你说，我自个儿也把自个儿这些事当个笑话听。”

　　“可是如今，若还能回到从前，回到安氏进府之前……我一定不会这么任性，只为了赌一口气，就把安氏纳进府里。”

　　“当我遇到她之后，我才知道，无论我把从前的事再怎样和她解释，都只会成为她心里一根拔不出去的刺。”远鎏低下头去，双手掩住了脸，“无论我再怎样对她好，她都只会觉得，我对从前那些侧妃也是如此……不管我怎么解释，都不能让她信任。”

　　在远鎏捂着脸的双手之下，传出一声低低的苦笑：“也是，换做是谁，怕都会觉得我只是在甜言蜜语吧。”

　　“可是邵攸，你经历过椎心之痛，你应该能够明白，我如今待她有多真心，现在便有多后悔。”

　　“我只能尽我所能地对她好，一遍一遍地告诉她，也告诉我自己，我心里只有这一点小小的地方，放了她，就放不下别人。”

　　身后的宴席已经渐渐地散了，人人都在漫步赏春，个个脸上都是欢快的笑。唯有远鎏和邵攸这边，笼罩的是一片阴郁，远鎏的压抑将邵攸死死地压在椅子上，让他说不出话，也无法动弹。

　　“邵攸啊……”

　　“如果萧姑娘和皇兄能解开这个心结，那么是不是，她也能懂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