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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 ...

  •   邵之忌乘着暖轿到了邵府门口的时候,还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邵太傅虽是许久不上朝,但是府里的下人们也都是多年侍候,都知道通常朝议结束后自家大人还会到御书房里单独面圣,和皇上说上几句,说不准皇上还会留下赐个午膳。因而门房送走了宫里来接的轿子就觉得无事了,头一点一点地闲瞌睡。谁知邵之忌今儿回得甚早,门房被落轿声惊醒,吓得差点儿没咬着舌头,手忙脚乱地打开大门,身后早有家人涌上前来。

      “老大人回来了。”几个手脚麻利的下人先掀开了棉帘,小心翼翼地把邵之忌扶了下来。冬日天寒,邵之忌被冷风一激,咳了两声,便有伶俐的赶忙过来递手炉披斗篷,暖暖和和地把邵之忌送进了正院。

      邵攸从一间酒楼回来也有个一盏茶的工夫,他被太子的态度搞得一头雾水,本想回来后自己细细琢磨一番,不想上下眼皮一碰,老爷子竟然都回府了。

      若是从前,不都是晌午才回,怎么今儿个倒早?邵攸满心疑惑,但也来不及更衣了,随手抹了把脸理理衣裳,便往邵太傅的书房里去。

      “父亲今儿回得早得很,皇上怎么没留您午饷?”邵攸从丫鬟手里接了茶,奉到邵太傅跟前。

      “你回得也不晚。”邵之忌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邵攸下意识地挺了挺腰板,等着老爷子问话。邵之忌端着茶碗,也不着急喝,不紧不慢地用杯盖刮了刮浮叶,问道,“太子殿下那边是个什么意思,你弄清楚了没有?”

      邵攸就知道老爷子第一句准要问这个,可他刚提了一个开头,就被世子一通胡搅蛮缠,到了也没搞清楚太子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不过总归还是提了个话头,也不至于……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邵攸咳了一声,眼睛直往桌边椅背上溜,就是不看邵之忌:

      “太子殿下……自然是反对铺张浪费的,说要以天下百姓为重,况且还有旨意在前头呢。连世子殿下都说这上元舞不妥,想来太子殿下也是这个意思。”邵攸支支吾吾地先应付了两句,总不能跟自家老爷子说什么牡丹啊姑娘啊,那不是明摆着找打?他只能在心里搜肠刮肚想着措辞,好从世子那些状元及第、美人香闺的鬼话中间拣出一两句有用的,“照儿子看,此事太子殿下也是预先不知,一切且听皇上吩咐罢了。”

      好不容易挤出几句话来,邵攸后背全是冷汗,在邵之忌发问之前,赶快转了话题:“父亲今日回来的倒是比过去早些,皇上对万寿节的事情可有新的谕旨?”

      “为父今儿并没有上朝,只是蒙皇上宣召,在御书房里谈了几句。那折子自然是要驳的,但是礼部据说连红绸鲜花都预备下来了,就算退回去,民力也伤了。照皇上的意思是,到此为止,也就罢了。不过皇上倒是和为父提了一件新鲜事,”邵之忌抬眼稍稍往东边示意了一下,端起茶碗来喝了一口,这才续道:“攸儿啊,近日凌王府里可要有新的侧妃进门了?”

      邵攸见父亲端起了茶碗,胸口里一块大石刚刚落了地,不妨却听到这么一问,险些一口把刚喝的茶喷出来。他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殿下前些日子才纳了一位侧妃,眼下恐怕还在新鲜头上,早上也没听说殿下……咳,又中意了哪家姑娘啊。”邵攸心有余悸地把手里的茶搁到一边去了,庆幸自己反应灵敏,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祸害”两个字换成了“中意”。

      “近来京里关于东宫的流言日嚣尘上,但流言终究是流言,以皇上的圣明自然是不信的。太子虽然这些年学了几分凌王的洒脱逍遥,但品行自小都无错处,从来也不曾闹过这等大事。”邵之忌摇了摇头,又向邵攸看过去,神色严肃了些,“你和二位殿下走得那么近,和为父说实话,是不是世子殿下看中了青楼里的那个姑娘,这才诓太子去的?否则,太子府上听说也有专宠,殿下平时也不是风流的性子,怎么偏偏就在这时候闹出去青楼的事情来?”

      姑娘倒是有一个,只是不是世子殿下的,倒有可能是太子殿下的——邵攸念头一转,想起那日妙云山赏雪归来,世子嘴里说的“何苦自找不痛快”,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眼下可不是他们自找不痛快,简直像是不痛快长了腿自个儿跟在他们身后了。不过好在事情虽然闹大了,皇上未必因此就疏远了太子;左右都是凌王世子搞的这些事情,顺水推舟做个人情,世子也怪不到他头上。

      思绪一定,邵攸心里安定了不少,答道:“今儿早上太子殿下还未到的时候,儿子的确听世子爷提了一嘴,说凤瑶池有个姑娘色艺双绝,想必皇上所想也不全是空穴来风。”说到这里,邵攸突地想起了一间酒楼里被世子抱走的两盆牡丹,当时世子可说了有一盆是要送到萧记的……世子办事向来随性,虽说只是一株名种牡丹,若是到了有心人眼里,顺着查到当日妙云山一行,怕是后果十分不妙。不成,晚些还要去一趟太子府,提醒殿下注意一下。

      “太子和世子向来亲善,这是好的。但终归得有个度,不能什么都陪着胡闹吧,眼下这事情——”邵之忌眼里流露出几分不满,心下却是一松,凌王府再抬进去几房侧妃都无伤大雅,但若是太子真的与青楼女子牵扯上了关系,恐怕就要发生一场风波。皇上与自己提起的时候语气满是疑问,虽说自己咬定了把这事坐实到凌王世子的身上,却也不知道皇上有几分相信。不过眼下邵攸都这般说,看来事情的确如此了,太子仍是一身清白。

      “父亲,既然皇上驳回了礼部之请,儿子还是去和太子殿下说一声,不然殿下若是上表进言,反而成了冲撞皇上的意思了。”邵攸急着脱身,随口编了个说辞,也给太子身上添几分金光。

      邵之忌昨夜三更才睡,今日又早起,精神却还好。太子是什么样他这些年也见得多了,上表?这可不像他做得出来的事情。邵攸说完了话就想溜,被邵之忌抬手拦住了:

      “你等会儿。”

      “是,父亲。”邵攸的屁股刚刚离开椅子一寸,眼下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坐回去,苦着脸等待邵之忌的吩咐。

      “万寿节寿典,皇上特特恩准了你与我一同进宫赴宴。为父和你先说一声,让你这些日子好好温习一下礼数,免得你失了准备。”

      进宫?

      邵攸虽为太子伴读,却还是白身,如今太子都出宫建府,他更是没有理由进宫了。邵之忌这一句话,他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什么所谓的“礼数”,而是曲水边,碧亭里,一片桑红色。

      那年太子还未开府,他在宫中为太子伴读,恰逢春日宴,宫中有曲水流觞,景麟带他参加。

      那时候宫中只有两位公主,皇长女穆静如封号景阳,不日将远嫁墨山国。林昭仪将她拘在屋里预备嫁妆,因而景阳公主并不曾出席这场小宴。座中身份最高的便是素来富有才名的皇次女恬如,她在曲水那一头的亭子里悠悠地抚琴,亭子四周围着的薄纱随着琴声和春风翩翩地飘起来,恰好露出少女的一片裙角。

      他只不过是一次抬头,染了夕阳的桑红裙摆就在他心里牢牢地扎了根。那时他才初通人事,满心里不知因何而来的欢喜,让他在联句时错了一句平仄,被景麟笑着赶去取酒。

      他欣然离席,整个人都晕陶陶的,在宫城繁复的回廊里打起了转,直到眼角又映入一片桑红色。

      她挥退了身边的侍女,用一双明澄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提醒他联句时那个低劣可笑的错误。毕竟年轻气盛,他脸上挂不住,本想拂袖而去,却听见她清亮亮的声音追在他身后过来了:

      “日后学诗,可以来东明殿寻我。”

      后来景麟告诉他,东明殿所居是充容冯氏和她的女儿。邵攸终于把“素有才名的公主”和他那日碰到的女孩儿联系在了一起,原来她是这样一个女子,原来那便是恬如公主。

      外男不便擅入后宫,邵攸只能拜托景麟为他和她传去只言片语。他们在御柳边,在玉阑干下短暂地相会,她为他读自己作的诗,他给她送市上新出的歌本。虽然时隔许久才能见上一刻钟,但他们都分外珍惜这一刻,恬如甚至偷偷带了冯充容房里的墨来送他,只因为她新作的绝句,被他说誊在绢上颇为好看。

      太子开府后,邵攸便没有了再入宫的理由。景麟也不是没有问过他,有没有想过要尚公主。

      按说以邵攸左相之子的身份,未必就配不上一个在宫里不大受宠的嫔妃所出的公主。可承朝为除前朝之弊,若尚了公主,便只能做个富贵闲人,再无一展抱负之心。

      不说邵之忌断不可能答应,就是邵攸自己……

      他也未必没有想过能在朝堂上大展一番手脚的。

      邵攸在太子府上大醉一场,自此绝口不提恬如的名字。

      只是那桑红色的裙裾常常在他梦里眼前萦绕着,有时惊醒,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怔怔伸手,仿佛这样就能触到那个女孩儿柔软的指尖。

      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有数载岁月了。

      如今邵太傅突然提起“进宫”,邵攸以为自己已经忘记的那些往事,突然又丝丝缕缕地绕上他的眼前来了。

      那片夕阳,那枝柳,还有一曳桑红色的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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