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变故（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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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备忘录是什么东西？罗恩，你竟然也签了字！”收到备忘录的威廉怒不可遏，他大声质问着罗恩和其他大臣，想要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陛下，内阁总是不好违xian的。”罗恩叹了口气，试图让威廉平静下来，但威廉显然不打算这么做：
“你们这是在和议院妥协！”
“是的，陛下，这就是妥协，眼下除了妥协，另外的路都不好走，”罗恩把刚才商讨出的缺口理论向威廉复述了一遍，后者显然更加焦躁起来。而罗恩自己的心情也不平静，“如果陛下乐意，我们本应该还有一条路。”
威廉知道罗恩指的是自己不同意让奥蒂莉亚来出任内阁领导的事，他此时依然不想选择这更离经叛道的路线：“那个人向来主张和法国结盟，暂时不要考虑那个人选。”
这些话让不知晓内情的内阁大臣们心里暗暗打鼓，各自猜测威廉口中的“那个人选”是谁。而知晓内情的，如伯恩斯托夫之流，则在不断庆幸威廉依然思路清晰，没有跟着罗恩一起异想天开地选择一个女人。倘若君主真的选择一个女人做内阁领导，他们这些男人就都得考虑要不要辞职了。
“那就只好和议会暂做妥协了，陛下。”罗恩疲惫地几乎要当场晕过去，看到他憔悴倦怠的神气，威廉也犹豫起来，他也不希望把罗恩逼得太紧，现在最和自己一条心的内阁大臣就是罗恩了，于是他稍稍缓了语气：
“你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
“谢陛下允我直言，要我说，特维斯滕的方案不算非常过分，或许我们可以考虑在他提案的基础上进行折中处理。”罗恩虽然这样说着，但并不是很抱有希望，因为特维斯滕的方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施行两年兵役制，威廉很难在这一点上妥协。
“你要怎么折中？无论如何，两年兵役制是不能答应的，”威廉对此自有自己的一番看法，“对那些民主党派来说，预算不是个重要问题，他们的目的是想破坏军队的统一，想利用非战斗人员的软弱和服役期限短，以及把军官和下级士官混在一起的办法，来瓦解军队，以便消除军队对国王和上级长官的忠心，从而使军队变成议会的军队。”
既然威廉不愿在服役期上妥协，那就只好使用拖字诀了。罗恩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看法：“那不妨把兵役问题放一放，和议会说，暂不考虑服役期问题，且等一年后再对它进行讨论，为我们争取些时间。我研究了一下军事预算，如果再节俭些的话还能节约出22.3万塔勒，我们用这些节余来换取议会对预算的批准，或许还是可行的。”
22.3万不算个很大的数字，威廉对此也还能接受，于是他点一点头：“那你就去试探一下议会的态度，但无论如何，三年兵役制是我们的底线。”
得了国王的命令，罗恩第二天便去了议会。此时议会还在讨论着政府是否会对他们妥协的问题，他们叽叽喳喳，吵嚷得活像一群争食的麻雀。
“先生们，我来宣布一件事情，”在门口静听了几分钟，罗恩便心浮气躁起来，他甩开脚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大步走上议会的演讲台，“以整个内阁的名义，政府是绝不希望发生任何冲突的。”
“那就拿出点实际的表态！”议会在短暂地沉默后，有人这般喊道。
“我正要说到这一点，我们可以以特维斯滕先生的提案做基础，据此拟定一个适合的折中方案。当然，议会也要表现出些诚意，愿意给出某些补偿才行。”罗恩说完这话后立即走下了讲台，他累得眼前发昏，急需一场休息。
罗恩的话立即引起了议会的一阵骚动，每个人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总的来说，罗恩的要求不算苛刻，倘若政府能在服役期上让让步，议会也不必非要把政府逼到无路可走的局面上。于是他们商讨一阵后索性决定立刻休会，让预算委员会和内阁详谈和解方案。
罗恩此时身心俱疲，他也不像威廉那般对三年兵役制有坚定到底的执着，现在已经有了妥协的意思。他算是军事顾问中的异类，其他的军事顾问现在正疯狂地渴求着冲突，如同雄鹿渴望饮水一般。
“关于政府的补偿……”
“增加超过期限的常备军的数额，政府会有相应的补偿。”罗恩的说法很模糊，但听在预算委员会的耳中，就有了政府实际上会缩短兵役期限的意思。于是双方皆大欢喜。
当然，这个态度是不能让威廉满意的，罗恩上午才和议会做出了谈判的姿态，中午的御前会议上，威廉就开始黑着脸：“我说了，无论如何兵役期限是不能妥协的。”
“很抱歉，陛下，但上午那种情况，我必须作出表态，不能用沉默来回避预算。”罗恩的回答得到了财政大臣海特和外交大臣伯恩斯托夫的一致支持：
“陆军大臣阁下的意见是正确的，陛下，类似的冲突如果一再发生，王冠和国家都要受到威胁。如果现在不牺牲三年兵役制，那即使再做出让步也无济于事，只能徒然损害政府的威望。”
听着伯恩斯托夫他们的碎碎念，罗恩那本因为疲惫而混沌的大脑忽然浮出了一线清明：不能就此和议会妥协，倘若此时妥协，那奥蒂莉亚就再无进入内阁的可能。进一步挑动国王、内阁、议会三者间的关系才是最正确的，只有他们三者越水火不容，自己才越能于中取利。自己今天真是忙昏了头，竟然当真想让他们和解，还是政治上不成熟，偷懒了。
伯恩斯托夫他们此时已经劝了威廉好一阵了，奈何威廉在别的事上尚算好说话，唯独在军事问题上绝难妥协，油盐不进，他们只得求助于罗恩：“陆军大臣阁下，您也说句话吧。”
“我想说，陛下不要预算案也能运营政府。”罗恩忽然转变了立场，这让除威廉以外，在场的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随即而来的自然是勃然大怒。
“阁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您是在备忘录上签过字的人！”
“您可是说您要拥护宪法的！您是打算打破您许下的誓言了吗？”
纷至沓来的指责让罗恩一时间头昏脑涨，他只好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威廉却对他在关键时刻支持自己而倍感感激，眼下群情激奋，他不好直接出言赞同，只能用眼神反复表达自己的欣慰之情：“既然如此，那就拒绝和议会妥协！”
争吵不休的下午过去后，罗恩在当天晚上再次来到议会，公然宣称，他要收回上午的承诺，政府绝不会作出任何形式的让步。这样典型的出尔反尔的举动令议会立即炸开了锅，若不是因为杀人违法，他们都能集体扑到罗恩身上，活生生把他的四肢撕裂，整个人扯成碎片：
“那么议会就绝不会同意预算案！”
“何必和议会发生如此大的冲突呢？”身为王后，特别是一位喜欢在政治上发表意见的王后，奥古斯塔自然不会不知道发生的一切。晚饭的时候，她在餐桌上劝说着威廉，试图让他不要意气用事，“不如听听内阁的建议，把兵役制问题往后拖延一些时日。”
“这种事不用你管！”威廉冷漠地拒绝了奥古斯塔的关心，“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什么准备？”奥古斯塔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丈夫的脸色，偷偷揣度着含义。
“弗里茨去了哪里？”威廉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意图，反而问起了儿子的去向。
“他去了朋友家做客。”奥古斯塔忽然心里一揪，想起儿子给自己写的信，信里说国内似乎传言着，威廉打算任命奥蒂莉亚，一个女人来担任内阁大臣。对于奥蒂莉亚的观感，奥古斯塔难得地能和自己看不顺眼的儿媳妇达成一致——“俾斯麦是个恶毒的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从不在乎说了多少的谎言”。
“让他马上回来，然后去巴贝尔斯堡见我。”威廉放下刀叉，起身向外走去。
“这是要发生什么事了呀？好端端的，让弗里茨回来做什么？”奥古斯塔匆忙站起来，追着威廉问道。
“让他接替王位，不好吗？”
“什……什么？”仿佛平地响起一个惊雷，正落在奥古斯塔的脑子里，她一瞬间耳鸣目眩，险些站立不稳，要不是侍女及时搀扶，她就要直直倒下去了。
“我宁可退位也不会对议会妥协。”威廉说完这句话，便拂袖而去。奥古斯塔呆滞地站在原地，怔愣了许久，才在侍女的扶掖下坐回了扶手椅上。她不断地轻抚着自己的胸口，脸上的神情似悲似喜，口中一直念念有词：
“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呢？”
罗恩等大臣尚不知道威廉竟起了退位的心思，他和海特第二天一早便一起来到巴贝尔斯堡面见君主，商量事情的走向。谁想到威廉竟然直接给了他们一个重磅打击：“我思来想去，退位是最能解决现状的办法。”
“什么？”威廉语出惊人，罗恩当场惊呆在原地。他现在脑子里嗡嗡作响，大厦将倾的恐惧感逐渐覆满了他的心头，“您说您要退位？”
“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长时间的拉锯战让威廉也感到疲惫，在他不甚感兴趣的领域，他算不上一个意志十分坚定的人，因此轻而易举地选择了退缩逃避。
“陛下，还请您三思！”相比罗恩的激动，海特的态度就不那么诚恳了，相比态度强硬保守的威廉，他打心眼里更认同年轻自由的王储。他甚至想着，如果国王就此退位让贤，由王储接替他，那也不是件坏事。
如果威廉退位，那自己的打算可就全落空了！罗恩此刻心乱如麻，他想要扶持奥蒂莉亚，但后者在宫廷和议会中没有任何的支持，唯一能勉强指望得上的就只有威廉，倘若威廉再一走了之，奥蒂莉亚就再没有任何出头的可能性了。就在罗恩思索着如何再劝说劝说威廉的时候，后者说出了一个更令人震惊的事实：
“我已经召王储前来了，此事再难更改。”
罗恩不知自己是怎么离开巴贝尔斯堡的，他失魂落魄，仿佛断了线的风筝般漫无目的地游荡。他一直游荡到邮局，颤抖着声音准备给奥蒂莉亚发电报，让她速速回来，看看能不能收拾起这一地的残局。他暗暗祈求奥蒂莉亚此时能在巴黎，前往不要不知在何处度假玩耍了。
好在罗恩的祈祷奏了效，奥蒂莉亚确实在巴黎。她几天前在阿维巴翁和凯蒂夫妇分了手，他们继续往南前往日内瓦，奥蒂莉亚则往北返回巴黎，等待消息。离别前夜，凯蒂和奥蒂莉亚依依不舍，前者簌簌地落着泪，依靠在奥蒂莉亚肩上，任由泪水沾湿了奥蒂莉亚的衣袖：“我真舍不得您，您不能和我们一起去日内瓦吗？”
“我还有事要忙，不然我一定会随你去的。”奥蒂莉亚轻轻拍着凯蒂的手背，抽出自己的手帕帮她擦着眼泪。
“虽然知道您是有事在身，但我还是舍不得您，”凯蒂一边抽抽噎噎，一边站起身，用手帕掩着脸，呜呜咽咽地走到梳妆台前，从描金抽屉深处取出一只螺钿镶嵌的小盒，递给到了奥蒂莉亚手上，“这是我送您的临别礼物，希望您以后还能记得我。”
“凯蒂，你何须送我分毫的礼物呢？我又怎么会对你有一刻忘怀？”奥蒂莉亚先不去打开盒子，而是握住凯蒂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一吻，“无论时光荏苒，我对你的心意总是忠诚不渝的。”
被安抚好了的凯蒂止住了抽泣，她依偎着奥蒂莉亚坐下，亲手拿过了小盒，为奥蒂莉亚打开：“您呀，总会说一些动听的言辞，让人心里听得怪舒服的。”
奥蒂莉亚微笑着，就着凯蒂的手看过去，那是一只精美的护身符。护符的顶端是用金子打造成十字架的形状，装饰着绞丝纹路。在十字架末端镶嵌了一截如同宝剑尖端似的红玛瑙，看起来十分精致富贵。时下非常流行用玛瑙制作护身符，因为人们普遍笃信，玛瑙上的眼状花纹能抵消邪恶之眼的力量。
“我听尼古拉说，您这一去，可不能算是太太平平的，所以我送您一枚护身符，希望您能保护好自己。”凯蒂羞涩地低头笑笑，奥蒂莉亚郑重地接过护身符，立即将它挂在自己的表链上。她暗暗发誓她此生都不会把这枚护身符取下来的。
等到第二天正式告别的时候，凯蒂又一次哭得不能自已，反倒是奥蒂莉亚一直在淡淡地微笑。她自己都诧异自己如今情绪的平静，好像这些分别离去都是自己生命中理所应当的组成部分。
“我希望能早点再见到您。”凯蒂含着眼泪折下一小段橄榄树枝递给奥蒂莉亚，橄榄树是基督教里受到上帝祝福的树，她满心希望这祝福能泽润到奥蒂莉亚身上。
“我也会为我们的重逢而日夜祈祷的。”奥蒂莉亚把橄榄枝妥善地收入自己的雪茄盒里，然后正式和凯蒂夫妇道了别，回到了巴黎。
本想着自己在巴黎的日子会变得十分无趣，但还没过一个星期，奥蒂莉亚就收到了来自柏林的电报——“Berlin: le 18 Septembre. Periculum in mora, Dépêchez-vous. L’oncle de Maurice, HENNING.”
“柏林，9月18日。迟则生变，速来。海宁，”奥蒂莉亚盯着手中的电报，口中念念有词，“海宁……海宁？！”
海宁是莫里茨·冯·布兰肯堡的中间名，一般人并不知晓这个名字，奥蒂莉亚和罗恩便拿这个名字做约定——如若碰到最危险的情况，就用“海宁”作为署名拍电报。奥蒂莉亚知道，这封电报便是战斗打响的号角，现在是她该回到柏林战斗的时候了。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变故（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