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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情妇(五) ...

  •   相比奥蒂莉亚,罗恩在柏林的日子愈发不好过起来。新议会开幕后,本想着这次自由派们能吸取教训,更容易妥协一点。但谁知他们变本加厉,议会的斗争越发激烈起来。
      这次引发议会交火的点依然是军事改革问题。但这一次,议会中的自由派开始分裂起来。一部分左翼分子完全反对增加任何新的军事预算。他们也不打算接受任何军事改革的方案,直接要求把军事组织倒退回未改革前。而另一部分相对没有那么激进的人,包括之前和曼托菲尔决斗过的特维斯滕,都认为如果完全取消军事预算,在宪法范围内不能解决的冲突,就将要大为加剧。何况军事改革的基本内容并没有什么问题,都是必需和可行的。
      “我应当立即承认,我完全赞同新的军事组织,因为两年前起,它实际上已经实行了,它的基本方针就是扩大征集新兵,取消常备民兵,加强前线和野战军的后备。”特维斯滕在议会这样说道,他表明他们无意取消整个改革方案,只需要提案做出一点小小的修正,即把服役期限降为两年。他们据此提出了自己的提案:议院批准军事改革经费,取消后备军,但要实行两年兵役制。
      但这个提案依然遭到了极大的抗议。议员们纷纷表态:“绝不能取消后备军,后备军是国家的宪法发展和公民自由的必不可少的要素。”
      “如果我们想成为自由的人民,我们就应该成为武装起来的人民。哪里有脱离人民的军队,哪里的自由就不能发展。必须把军事预算分为必备军费和额外开支,并删去额外开支,因为这种开支并无任何法律基础。”
      此类分歧不仅存在于议会中,内阁同样开始意见分裂。一部分大臣开始劝国王索性绕开议会,另想对策。另一部分人则反复用两百多年前英王查理一世的命运来提醒威廉,要他慎重行事。财政大臣海特,外交大臣伯恩斯托夫都主张向议会让步,其他一些大臣主张继续同议会斗争。罗恩为代表的军人党干脆想采取镇压措施,解散议会,施行军人专政。但不到万不得已,罗恩并不想走到这激进的一步。
      威廉此时正处于坐立不安的犹豫中,自从议会又一次爆发矛盾开始,他就陷入了寝食难安的矛盾苦闷中。英王查理一世和法王路易十六的例子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容不得他不去战栗心惊,威廉此刻烦恼极了。他既不愿对进步党让步,但又害怕同他们进行斗争。他立誓要改革军队,实在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大不了自己就放弃王位。
      威廉有了此等觉悟,罗恩却不想和他一样做此选择。他现在继“反动分子”的外号外,又多了一个“独裁者”的绰号。倘若威廉一旦退位,罗恩作为他的心腹权臣,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既然威廉被查理一世的例子警告着,那么罗恩自然就像他的心腹斯特拉福伯爵一样了。于是对历史从来兴趣平平的罗恩坐下来,整日闷在书斋里研究起斯特拉福的历史。
      斯特拉福伯爵当年是群众最痛恨的反动首脑人物。查理一世甫一失势,斯特拉福就被群众往绞刑架上推。事实上议会中的保守派议员并不打算处死斯特拉福,但群众的呼声着实太大,他们纷纷签名递交请愿书,成群结队地集会示威,请求把斯特拉福处以极刑。最终议会抗不过压力,只好褫夺了斯特拉福的权利,判处死刑。
      然而上院不同意这项判决,国王甚至打算动用武力镇压群众。这消息立即引发了伦敦的群情激奋,大批人民跑去威斯敏斯特宫,包围并冲击议会,高呼制裁的口号。凡是反对处死斯特拉福的议员的住宅都被捣毁。最终上院也只好屈服。但死刑还需经国王批准才能生效。查理一世拒绝妥协,他坚决要保护自己的宠臣。但愤怒的群众开始冲击白厅,王后和侍女被吓得瑟瑟发抖,国王也为之心惊胆战,最终签下了名字,同意处死自己的宠臣。斯特拉福被带到了断头台上,围观的群众足有二十多万,人们热切地注视着斯特拉福人头落地。
      这先例不由得罗恩不心惊肉跳,他越是研究这段历史,他原本满满的热血就越是冷却。他瑟瑟地给朋友写着信,诉说着自己的恐惧:
      “我内心的情感,就像在受审的战士一样,在敌人面前我没有任何恐惧,但却害怕自身的软弱。表决经费开支的宪法权力属于议会,这是毫无疑义的,因而目前的冲突必然在国内引起深刻的裂痕。在想到我们在国外的作用削弱了,继之而来的在国内又引起各种混乱的理解和不同的态度时,我的心就被血泪淹没了。”
      这些软弱的话,罗恩是不敢在奥蒂莉亚面前流露的,他只能偷偷和佩莫瑟倾诉:“我有一些恶毒的敌人,他们畏惧我。还有一些暖心的朋友,他们包容我的缺点。在上流社会的某个圈子里,我就是头野兽。而在另外的圈子里,我又被视为权宜之计,是体系中可靠的最后一根钉子。如今这种观点占了上风,人们因此对我百般重视,而非重视我的能力。我在业余时间研究斯特拉福伯爵的历史,他的处境与我是相似的。我想,或许我也会在将来落得个吊颈而死的结局吧。”
      奥蒂莉亚可不知道罗恩这哀怨的态度,但她也能体会罗恩的抱怨,她收到罗恩的信时正在伦敦。她探到了法皇的底牌,就对留在巴黎失去了兴趣,何况巴黎的大使馆住的不合她心意。她索性去英国参观工业博览会,顺便放松休闲一番。
      “……我们在柏林陛下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而现在,你会去伦敦、维希,还是特鲁维尔?我不知道你何时会收到这封信,也不知道你那时身在何地……”
      罗恩的忧郁几乎要透过信纸变成实体一般,奥蒂莉亚噗嗤一笑,把这封信往匣子里一扔,继续去享受自己的悠闲时光了。柏林的局势还是不够危急,还需要继续等待,自己要有耐心,要等到国王无路可走才好。
      奥蒂莉亚是从波尔多一路南下的,她非常好运地赶上了葡萄酒的酿造季节,因此愉快地一路喝了个开心,还不忘给兄长炫耀炫耀:“我喝过拉菲、木桐、皮雄、拉洛兹、拉图、玛尔戈、圣朱利安、布朗尼、阿美拉克和其他各种葡萄酒。虽然葡萄园里炎热非常,但是有美酒润口,全然无伤大雅。”
      然而到了伦敦以后,湿润悠闲的空气中立即带上了阴谋的腐臭味道。因为法国的外交大臣图弗内尔也从巴黎赶到了伦敦,名义上是为了领取展览会奖章。不过舆论推测,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其实是与英国的大臣讨论两国联手,干预美国内战,结束总统林肯政治生涯的可能性。
      奥蒂莉亚在这纷纷的阴谋中四处拜访着,她先去拜谒了英国首相帕默斯顿。首相是个垂垂老矣的人,他对普鲁士固然怀着热切的喜爱和赞美,但他没有能力和精力为奥蒂莉亚提供什么帮助。以他那根深蒂固的对男女之间的偏见来看,指望他为自己提供什么建议也是痴心妄想。所以奥蒂莉亚放弃了他,重新选择自己的面谈对象。
      “有一个人我认为您应该见见,我认为他会在未来的英国政坛有一席之地,”向奥蒂莉亚发出推荐的是俄国驻伦敦大使布吕诺。他对英国的政坛有自己的一番看法,“当然,我得向您预先说明,那是一位犹太人,您对犹太人没什么偏见吧?”
      “犹太人固然不是个惹人喜欢的群体,但见一见其中的佼佼者也是无妨的。我还和罗斯柴尔德家的家主一起用过晚餐呢。”奥蒂莉亚自己的私人银行家布莱希罗德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犹太人,虽然不能免俗地对他们抱有一些偏见,但奥蒂莉亚还不至于连看到犹太人都厌恶。
      “那就好,那位先生身上流的可说是最好的犹太人的血了。他是个别有魅力的人,您一定会喜欢他的。”布吕诺的评价让奥蒂莉亚好奇起来:
      “是哪一位?我记得格莱斯顿先生并非犹太人。”奥蒂莉亚说的格莱斯顿是英国自由党里稳坐第三把交椅的人物,她估量着等到帕默斯顿卸职以后,格莱斯顿很有可能变成自由党的党魁。
      “不不不,不是自由党的人,是保守党的领袖——本杰明·迪斯累利先生。”
      “迪斯累利?”奥蒂莉亚在脑中拼命回想这个人除保守党党魁之外的履历,但到底对英国的政坛没有对普鲁士的熟悉,想了很久才隐约记起,这个人好像做过一任财政大臣,“似有耳闻。”
      “您看过《维维安·格雷》吗?”布吕诺忽然又扯到了一本小说上。
      “大略翻看过,一本颇有代表性的sliver-fork fiction。”奥蒂莉亚所说的银叉小说是十几年前一种颇为流行的小说体裁,里面充满了中产阶级对上流社会的幻想。奥蒂莉亚对小说的印象早已模糊,但对里面主人公不择手段攫取权力的态度还是有几分记忆的。
      “那正是他早年的一部匿名小说。当然,因为那部小说,他也惹来了不小的麻烦。”
      “那还真是个值得一见的有趣的人,只是要麻烦您为我引见了。”奥蒂莉亚因为布吕诺的描述,对迪斯累利也变得兴趣盎然。布吕诺自然一口答应了为她引荐。他举行了一次晚宴,奥蒂莉亚和迪斯累利都被邀请而去。
      迪斯累利是个比奥蒂莉亚年长得多的男子,他有一双颇具犹太人特色的黝黑眼珠,以及一头算得上浓密的黑发。看到奥蒂莉亚时,他漫不经心地吻了吻她的手背,眼底隐藏着不引人注目的,对贵族的不屑一顾。但他的仪态礼貌掩盖了他真实的情绪。
      “俾斯麦夫人,见到您是我的荣幸。”
      “我也很高兴见到您,迪斯累利先生。”奥蒂莉亚微笑着,和迪斯累利一起坐下。
      “俾斯麦夫人想要见我,想必不是想和我客套寒暄的,现在您满足了好奇心,我是不是”也可以功成身退了?”迪斯累利自然不会去花时间了解一个外国国王的情妇,他以为后者不过是又一个试图在捏合几个人的政治观念,以期在沙龙里炫耀自己见多识广的虚荣女子。他近来因为自己在党内位置不稳而头疼极了,实在懒于和女人献殷勤。
      “您还是说说您对美国内战的看法吧。自由党的诸位都认为南方会胜出,您这位保守党领袖会有不同的见解吗?”奥蒂莉亚的话让迪斯累利说话的语气和软了一些,这主要是因为奥蒂莉亚的沉稳,一般的女人听到这种嘲讽,会立即感到被冒犯的,奥蒂莉亚却还能保持镇定。
      “我不能像帕默斯顿或是格莱斯顿那样,在公众面前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立场。他们已经给英美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了。”
      这就是说明他也支持南方。奥蒂莉亚对美国内战没有太大的兴趣,只是借此和迪斯累利谈起政治而已。他们两人就此深谈下去,彼此都对对方有了良好而深刻的印象。
      “夫人对政治如此精通,莫非将来还打算从政不成?”聊到开心处,迪斯累利还开起了奥蒂莉亚的玩笑。
      “怎么?您觉得不妥?”奥蒂莉亚的眼里有志在必得的决心。
      “您啊,样样都妥当,就只有一样不妥——”迪斯累利盯着奥蒂莉亚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故意叹出一口长气,“您的性别。”
      “这是最不重要的问题。”奥蒂莉亚淡淡一笑,迪斯累利也改换了话题,不再交浅言深:
      “那我们不妨畅想一下,假如您,当真能当上普鲁士首相,您有什么举措要采取吗?”
      “我首先要注意的事就是整顿陆军。等到把陆军训练得极其强大的时候,我就会得到第一次机会和奥地利算账,解散德意志邦联,成立一个统一的德意志,以普鲁士为领袖。” 奥蒂莉亚的语气称得上咄咄逼人,这是她一贯的风格。她素来认为,人们更乐意相信那些不真实的恐吓,而忽视真实的恫吓。
      听到奥蒂莉亚的言辞,迪斯累利的眸光一阵闪烁,最后垂下睫毛,笑了起来:“夫人真是颇具幽默感。”
      待到宴会结束,奥蒂莉亚离去,布吕诺才和迪斯累利窃窃私语:“您刚刚和俾斯麦夫人谈什么了?”
      迪斯累利口角含笑,眼底却透露着一丝防备,他转述了和奥蒂莉亚的对话,然后又加上了自己的见解:“我们要提防这个人,她常常是心里怎么想,口中却不这么说。”
      “那又如何呢?一个女人,还能掀起什么波澜不成?”布吕诺对奥蒂莉亚的言论毫不在意,相比之下,迪斯累利显得过于杞人忧天了些:
      “但愿如此吧。”
      奥蒂莉亚没有再英国过多停留,赶着夏天,她来到了度假胜地比亚里茨。比亚里茨是法国皇后欧仁妮最喜欢的度假地之一,这里有美丽的海滩和充足的阳光。奥蒂莉亚琢磨着自己要不要也顺应一下流行趋势,把自己晒成橄榄色的皮肤好了。
      位于市政厅广场的欧洲酒店素来都有很多慕名而来的游客在此下榻,其中不乏名流。酒店的迎宾招待可说是身经百战,见识广阔。但这次他还是碰到了一个印象让他深刻到难以忘怀的女人。
      “您好,我需要一间足够舒适,阳光足够充足的房间。我受够了房间里的霉味。还得给我的女仆也安排上一个单间。”说话的女人戴着一顶高高的女帽,蜷曲的金发从帽檐下垂落出来。她简单地穿着一件蓝白条纹的裙子,看起来却高贵动人,气质超然。
      “夫人您请,敝店绝没有任何的霉味,每间房间的陈设都是干净清爽的。”阅人无数的招待本能地认为这是位大人物,或许是哪位高官的妻子,又或许是哪个显赫之人的情人。他殷勤地上前伺候着,希冀能得到更多的小费。
      “那最好不过了。”贵妇人由他带领着,来到前台,登记上自己的名字——奥蒂莉亚·冯·俾斯麦。名字里有冯,那便是个德意志的贵族了。招待用更加期待的眼神看着奥蒂莉亚,却没有如愿得到比旁人更多的小费。
      “出门在外,还是节俭为妙。”一想到自己得不到情妇应有的待遇,奥蒂莉亚就捂紧了自己的钱袋子。她畅快地躺倒在床上,准备休息一番后好好去游个泳。她需要悠闲的轻松时光,至于焦头烂额的罗恩,就让他去继续烦恼吧。
      比亚里茨虽然是度假胜地,但贵族多了,各种宴会舞会自然不会少。虽然不喜欢私人交际,但为了打发时间,奥蒂莉亚也愿意去舞会上跳几支舞。这天她正在舞池旁饮着香槟,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绕着自己脖子上的三串金珠项链发呆,忽然听见人群一阵骚动。奥蒂莉亚扭头看去,却不期然地撞上了一双柔美又熟悉的眼睛。她手中的酒杯当啷一声坠落在地,溅起无数透明的碎片。她的声音也如同这酒杯一般,碎成了一地零落的飞屑,边缘尖锐地刮擦着喉咙:
      “玛……玛丽?!”

  • 作者有话要说:  可怜的罗恩~~没人安慰~~
    妞妞你别喝了,变成酒鬼了肿么办~~
    迪斯累利其实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物,妞妞和他后来关系不错,柏林会议的时候,妞妞家墙上还挂了迪斯累利的肖像,挨着威一的画像,威一,有没有觉得雨滴落在了青青草原?
    妞妞遇见的熟悉的眼睛是谁?乃们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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