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女相：情断彼得堡》易水莲花

1、客居（一）

　　“Сторональмоя, сторонушка,
　　Сторонанезнакомая!
　　Чтонесам лиянатебязашел,
　　Чтонедобрыйлидаменяконьзавез:
　　Завезламеня, доброгомолодца,
　　Прытость, бодростьмолодецкая
　　Ихмелинушкакабацкая. ”
　　驾车的车夫带着醉意哼唱着古老的俄国民歌。奥蒂莉亚是懂得俄语的，她能从瑟瑟的寒风中听明白那微醺的，断断续续的歌声——“此地是我的家园吗？这里是陌生的异乡！不是我自愿来到你这里，是一匹好马带我到这方：是青春的活力和豪放，是酒馆里芬芳的酒香，引我这棒小伙来在异乡。”
　　茫茫的雪原上，只有这一辆有篷马车行驶而过，留下两条深深的车辙。玛丽蜷缩在奥蒂莉亚的怀里睡熟了，后者用自己的狐皮斗篷包裹着她。俄国的土地远比波美拉尼亚荒凉广袤，她们已经艰难跋涉了十多天，就连最精力旺盛的玛丽也已经看厌了这仿佛无边无际的白色。仿佛在梅梅尔的休整已经过去了很久似的，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赶到下一站。
　　奥蒂莉亚抹一抹马车玻璃上的雾气，遥望着远处模糊的山冈，大片大片的白色，被纵横的沟壑分割成粗犷的几大块，似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春季存在的巨石无声地伫立着，听凭呼啸的北风磨砺它们本就粗糙的外表。马车沿着狭窄的道路艰难前行，全然不顾它旁边就是大块大块未经踩踏的空地。
　　奥蒂莉亚曾经外行地建议车夫抄近路从空地穿过去，不必一定依着之前的雪橇压出来的车辙走，但被车夫粗声粗气地拒绝了：“这可不行呐，夫人。您是不知道大自然的厉害。那雪原看起来平平整整，谁也不知道下面是不是就是沼泽啊，若是车陷进去了可就麻烦大了。按着前人的老路走，虽然多花些时间，但却省去了不必要的麻烦。”
　　行至今日，奥蒂莉亚依然没有对俄国产生任何的好感。她不喜欢俄国寒冷的天气，虽然波美拉尼亚到了冬天，寒冷程度和俄国不相上下，但她执着地认为波美拉尼亚要更暖和些。她也不喜欢沿途的驿站，几块破木板就能钉成篱笆，看门狗动不动就冲着人狂吠。驿站里灯火昏暗，一不小心还会踩到驿站长家养的鸡崽儿。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得挤在一间大房子里，乱得好似猪圈一样。奥蒂莉亚不由得怀念起火车来，倘若有直通彼得堡的火车，那该是多么惬意啊。
　　奥蒂莉亚想得心驰神往，直到怀里的玛丽翻了个身，揉着眼睛要醒来，她才回过了神：“妈妈……”
　　“怎么了，宝贝？”奥蒂莉亚对玛丽的态度算得上温和，相比于由保姆照顾抚育的赫伯特，玛丽倒更像是她的头生子。
　　“冷……”玛丽一边从嘴里蹦出几个词，一边瑟瑟缩缩地往奥蒂莉亚怀里钻。奥蒂莉亚一手夹着她，一手摸摸她的脸，感觉还算温乎，这才放了心。一旁的女仆有眼色地往炉子里加了些炭，又拉上了车窗上的厚布。
　　“好了，今天我们就能到米塔瓦了，到时候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奥蒂莉亚念念叨叨着，手里不停地摇晃着玛丽。本来就困意未消的女孩哼哼了两声，便倒在她怀里，闭上眼睛继续睡了起来。奥蒂莉亚自然不会像女儿这般无忧无虑，她一手支着下颌，脑中想着自己抵达彼得堡后可能面临的一系列问题。移居彼得堡着实是件费钱的事情，之前国王赏赐自己的珠宝加起来共得33000塔勒，这诚然是一笔可观的财产，但彼得堡的花销却也不小。
　　奥蒂莉亚想到自己还没出发前给驻彼得堡的大使卡尔·冯·维尔特写了信，希望能在彼得堡弄到一套有家具的住宅。但维尔特只肯提供一套没有家具的使馆住所，这还需要6400塔勒的房租，比法兰克福时候的4500高出许多。恼火的奥蒂莉亚为此还去摄政王威廉的住处闹了一场，最后不胜其烦的威廉只得召来施莱尼茨，把奥蒂莉亚的出行刷上了负有外交使命这层好看的外衣，然后让外交部付给她3000塔勒的补贴，后者才勉强同意上路。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怏怏不乐地预计自己至少要花销出去10000塔勒。
　　就在奥蒂莉亚心疼那10000塔勒的预算时，马车忽然猛地颠簸了一下，她本能地抱紧了怀里的玛丽，还没来得及发问，忠心耿耿的仆人汉斯就敲了窗：“夫人，车夫好像是想回头，我听不懂俄语，要不您和他说说？”
　　“这是怎么了？”作为一行人中唯一会说俄语的人，即使奥蒂莉亚再不屑于和下等人对话，也只得开了口。
　　“夫人，暴风雪要来了，咱们还是折回去吧！”车夫的话让奥蒂莉亚大为吃惊，她看了看天空，阴沉沉的，但这不算什么，俄国常能见到这阴郁的天气。还是车夫指着一片远处的云告诉她，那就是暴风雪的前兆。
　　“我看还是加快速度，赶到下一个驿站去吧，不然还得继续耽误下去。”奥蒂莉亚满心不想折返，她恨不得马上赶到彼得堡，免得在路上蹉跎太久。
　　“既然夫人这么说，我遵命就是。只是这风雪大起来，把马车埋了的都有，但愿老天爷保佑，别让我们碰上。”车夫说到这里时，还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奥蒂莉亚也被他说得惴惴不安，心生惶恐起来。
　　俄国的风雪与奥蒂莉亚见识中的完全不同，不是像她所见过的那样，先是一阵细如微尘的雪丝，然后是柳絮一样清软的雪花，最后才会汇集大风，变成铺天盖地的漫天大雪。俄国的雪绝无丝毫婉约的诗意，忽略了任何浪漫的前奏，黑云直接铺满天空，黑压压垂在地平线上，不过须臾，从车窗外望去，外面已是一片阴霾，好像突然进入了深夜，又好像无意中闯入了死寂的世界。
　　“天黑了吗，妈妈？”醒来的玛丽揉着眼睛，懵懂地望着窗外。
　　“不，大约是海上的海雾吧。”奥蒂莉亚也不大确定，还以为是波罗的海升腾的雾气。然而当她定睛细看，发现那雾气是由无数细细密密的雪针组成时，她不由得浑身一抖，这不是海雾，这是暴风雪！骤然而起的暴风雪！
　　“夫人，这样子没法走，或者我们在原地等一等，等雪停了再往前走，我知道前面不远有个村子，那里有客栈可以歇脚。”车夫的话让奥蒂莉亚踌躇起来，她抱一抱玛丽，低一低头，最后还是咬咬牙开了口：
　　“还是尽力赶到村子吧，炭不多了。这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如果停留太久炭用完的话……大人还能坚持一下，孩子可受不了。”
　　既然主人家发了话，车夫也就只有听命而行，温顺的服从是俄国人性格中一个有趣的组成部分。因此车夫虽不赞同奥蒂莉亚的决定，却也驾驶着马车，跌跌撞撞地行进着。马儿在积雪中艰难地迈着步，费力地把细长的腿从雪地里拔出来。奥蒂莉亚暗暗祈祷，前往不要像在柯尼斯堡的时候，把马儿冻伤了才好。
　　她的怀里，玛丽不舒服地哼了起来，扁着小嘴想哭似的。奥蒂莉亚努力保持着耐心哄着她，她自己实际上也被折腾得不轻。马车的车篷不时撞上高高隆起的雪堆，又一时磕碰到地面上不平整的地方，好像一艘小船，在惊涛骇浪中奋勇开辟一条航线一般。
　　“快到了，马上就到了。”奥蒂莉亚这样安慰着玛丽，她遥遥地能看见那黑点似的木屋屋顶了。就在此时，马车忽然一歪，奥蒂莉亚猝不及防，重重撞在了马车的板壁上，炉子也跟着翻扣过来，烧尽的碳灰四下飞扬，呛得人咳嗽连连。
　　“夫人，马车的轮子陷到沟里了，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现在没法弄出来。我看剩下一点路只能走过去，到村子住一夜，等白天找人把车弄出来再上路了。谢天谢地，幸好马没有崴了脚。”
　　事已至此，奥蒂莉亚也没有什么话好说。她抱好玛丽，裹紧自己的狐皮斗篷，让女仆搀扶着，跟在向导身后，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前走去。汉斯留在后面牵马收拾箱子。玛丽见到深深的积雪还有些兴奋，跃跃欲试地想要跳下来，用她那牛皮鞣制底的小靴子踩进雪里去。不过屁股被奥蒂莉亚拧了一把后，她就委屈地嘟着嘴放弃了这个念头，任由母亲抱着往前走去。
　　奥蒂莉亚可不敢把玛丽放下去，这积雪几乎没过了她的小腿肚子，倘若把玛丽放下去，只怕雪能淹到她的小肚子上。奥蒂莉亚的脚在毡子做的靴套里不停地打滑。毡靴虽然避免了她的脚被弄湿，但却丝毫不起保暖的作用，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感觉双脚麻木，再走几步，一股细细密密，牛毛小针扎脚的刺痛便渐渐涌了起来。
　　好在这时，她们总算走到了客栈门口。车夫已经进去通知了店主，他正拿着手提灯笼出来迎接她们。匆匆一瞥间，奥蒂莉亚注意到店主已经是个年逾花甲的老头子了，却还要在这寒冷的日子里招待客人。他朝奥蒂莉亚深深鞠躬，引着她们来到正房，屋里还算暖和，点着松明，看起来倒是出人意料的整洁干净。奥蒂莉亚让女仆先收拾出小床来，安排着玛丽躺下，盖好被子暖一暖。一时汉斯搬进来食品箱，招呼店主烧水泡茶，给马匹寻个地方安置。店主忙不迭地跑出去，不知从哪儿抱出来了俄国人特有的巨大茶炊。
　　奥蒂莉亚让女仆给玛丽也倒些茶暖暖身子，自己坐在桌边，足足喝完了一大杯茶，才觉得身上有了些许的暖气。她的脚现在逐渐有了知觉，但却又痒又疼起来，方才的细小刺痛变成了钻心刻骨的剧痛，她拼命皱眉忍着，可最后只能匆忙进到屋里，叫女仆帮着脱下靴子，狠狠揉搓了一番双脚，这才稍微缓过来了些。她本想躺着好好睡一觉，但还是得强打精神爬起来，去和店主打听这里距离米塔瓦有多远，米塔瓦距离里加又需要多久。
　　奥蒂莉亚平生还从未受过这样大的罪，她连和人攀谈的兴趣都没有，问明了情况便回到了屋里，匆匆睡下。汉斯抬了条长凳睡在她的门口，至于店主人，便只好睡在地上，小小的客栈里不一会儿便充满了鼾声。
　　第二天，马车被拖出了沟壑，奥蒂莉亚赏了那些帮忙的村民一些小钱，便继续启程。看着那些人千恩万谢，仿佛自己是哪里来的救苦救难的贵妇人似的模样，奥蒂莉亚不禁自嘲地苦笑：然而自己分明是个被厌弃流放的可怜人。
　　好在奥蒂莉亚的运气在到了米塔瓦以后转好了许多。她先是收到了来自罗恩的信，信里盛赞她料事如神，因为就在奥蒂莉亚出发后仅仅两天，摄政王就召开了内阁会议，要求将军事改革列入议事日程。罗恩自然也在被邀参加之列，博宁不得不捏着鼻子把他任命为研究军事改革可行性委员会的负责人。虽然罗恩认为博宁定然会找各种机会来破坏改革进程，但对于自己又有了职务还是欣喜万分的。奥蒂莉亚自然也为罗恩感到高兴，只要罗恩还能在军界保有一席之地，波美拉尼亚小圈子就会一直保持下去。
　　另一个好消息则是，米塔瓦的驻军司令承诺会派人护送她们一行前往里加，据说里加那里已经安排有人来迎接她们。
　　“皇太后听说您和令爱的到来，十分喜悦，所以特意派遣了人去里加迎接两位。”驻军司令的话让奥蒂莉亚心花怒放，她本以为自己失宠于霍亨索伦家族，在俄国理应也受到身为威廉妹妹的夏洛特的冷待，想不到后者竟会让人来迎接自己，那岂不是说明自己在俄国的日子不会太难过吗？
　　心中安稳许多的奥蒂莉亚总算气定神闲地上了路，而且这一次一路天气晴朗，再没碰到什么风雪，就连从不迷信的奥蒂莉亚都开始笃信自己是要交好运了。当她进入里加后，在旅馆客房短暂休息，稍事梳妆后，便有仆人来敲门，告诉她有官员来访。奥蒂莉亚一边想着这或许就是来接她的人，一边提着裙子走下楼。
　　当她走到门厅时，她首先看见的是穿着金银线制服的仆人们，以及停在外面的，一辆她所见过的最豪华不过的雪橇式马车。它的外形相当大，上部和她自己的马车很类似，但奥蒂莉亚自己的马车绝无如此华丽的装饰：红色的镶有银线的呢绒包裹着车身，擦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的玻璃车窗，透过窗子能看见里面陈设的锦缎褥子，以及覆盖在上面的毛皮被子。雪橇底层还可以安放箱子，这样的雪橇怎么也需要八匹马才能拉动。
　　“不知俾斯麦夫人是否满意这样的安排？”就在奥蒂莉亚调整眼睛，让它适应这少见的奢华时，一个熟悉的，温文儒雅又彬彬有礼的男声让她忙忙转过了脸，等到认出了来人，她险些压不住欢快上扬的语调：
　　“是您来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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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妞妞开始第四卷啦~~毛家的生活啊，真是让人一言难尽~~妞妞走的路线是叶二当年进毛家的路线，可怜兮兮的。历史上宰相要好一些，他是三月份出发，先坐火车后坐马车，从柯尼斯堡折腾到彼得堡花了八天，鉴于妞妞出发的时候更冷，且带着孩子，且出于虐渣的目的，就让妞妞多走几天吧~~毛家的暴风雪，亲身经历，敲恐怖，前戏都没有那种，那次和同学开车回来，见识了一次当场吓尿。至于车夫唱的歌，是普希金筒子《上尉的女儿》里引用的民歌，十分应景的说啊妞妞，可惜妞妞乃不是棒小伙~~猜猜是谁来接妞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