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七日·永恒》玉三满

7、第二日 晨

　　德普拉宫殿恐怕自建成以来就没有哪天像这日一般热闹。从亲王开始，各位勋爵以及骑士，几乎所有贵族都拖家带口盛装出席，还有很多迢迢赶来的外国王室与贵族。
　　因而整座宫殿都挤得满满当当，到处是各式各样的长裙与绸扇插着男士们的礼服。
　　路娅尔和娜塔却站在宫殿外的花园绿荫里，自得自乐。
　　“你说查尔斯最后会选谁当王妃？”娜塔指着远处宫侍前簇后拥中的查尔斯。
　　“不排除一见钟情的可能性，但是……”路娅尔弯了唇，露出很可爱的表情，“最后一定是娜塔。”
　　“安妮啊……”娜塔沉思道，“露露你的倒数第二张塔罗牌呢？”
　　“在这里。”路娅尔抬手，右手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张暗金纹络的塔罗牌，“要看看吗？”
　　路娅尔将塔罗牌抛了过去，娜塔伸手接过毫不犹豫地翻开。
　　“你是说——威廉？”
　　“嗯。”
　　“这一招很绝啊，有谁能想到，威廉是身份那么尊贵的……王子？”
　　路娅尔没说话，微微一笑。
　　“那，查尔斯、西泽、赫德森、威廉是你的倒数第五至第二张牌，你的最后一张牌呢？会是谁？”
　　“不说不说，这个不能说，总之是大Boss就是了！”
　　“为什么我一听你说大boss就心里毛毛的……你说的大Boss不会是该隐大人撒旦大人那样的终极变态吧……”
　　“可能还真就是那样的呢！”
　　“啊咧？！”

　　宫殿里人满为患，路娅尔和娜塔艰难地在人群中扎堆。
　　“感觉得到吗？血族的味道。”路娅尔问娜塔。
　　“有，很强烈的血腥味。”娜塔轻轻点着自己的鼻子。
　　“没想到混进来的血族不止我们俩。”路娅尔本是懒洋洋地摇着绸扇，突然尖叫一声，“哎呀！”
　　是一个小男孩，在人群中钻着跑来跑去，结果撞上了路娅尔，被娜塔一把拽住。
　　路娅尔弯下腰细细看他。七八岁的样子，黑色的卷发，小脸清秀，眼睛像琉璃黑玉一般水亮，穿着考究的浅灰色小礼服。
　　小男孩也抬着头打量路娅尔，眼神不善。
　　“你是谁啊？干嘛要拽我！”小男孩瞥向娜塔，盛气凌人地先开了口。
　　娜塔正准备抽熊孩子，一个男人快步走过来，“以撒少爷！以撒少爷，您又乱跑。”
　　这个男人一头长发如瀑，高高束成马尾，五官算不上出挑但异常勾人，虽然衣着普通，不过是黑色燕尾服搭深红手帕，却偏偏有一种危险的魅力。
　　“对不起，路娅尔·薇薇安·赫德森公爵小姐，还有鸢尾伯爵。”男人谦恭地鞠了一躬，“这是普洛恩王国乔治亚公爵的幼子以撒少爷，我是他的家教老师。少爷如若冲撞了您，还望恕罪。”
　　“你认识我们？”路娅尔扬眉。
　　这家教老师抬起头微微一笑，“大名鼎鼎的路娅尔小姐与鸢尾伯爵谁人不知呢？”
　　以撒不耐烦地拉了拉他的衣服，“别啰嗦了，走啦。”
　　于是两个人就在周围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转身走了。
　　“你刚才看见他们的眼睛了？”路娅尔望着那一高一矮两个背影。
　　“看到了，那个家教眼瞳是暗红色，而那个少爷……”
　　“左眼黑色，右眼暗金色？”
　　“……嗯。”
　　“我没听说过乔治亚公爵，我只听说过乔治亚王室——血族王室。”
　　“但是没有血族的味道，也没有别的异常。”
　　“但是，”路娅尔重重咬字，“那个家教很有危险的感觉。不过，查尔斯一对同性无感，二不恋童，真不知他们来做什么。”
　　“姐姐！姐姐！路娅尔姐姐！”西泽从人群中挤过来。
　　娜塔看到西泽，脸立刻就黑了。
　　“西泽，什么事？”路娅尔虽是对着西泽开口，目光却一直好笑地看着娜塔。
　　“查尔斯殿下让我请您去二楼，殿下与撒切尔伯爵正在那里休息。殿下说您对伯爵似乎很感兴趣，所以让我问一下您是否需要引荐？”
　　“好呀，那就麻烦你了，西泽。”路娅尔漫声一应，这才收回被娜塔使劲瞪回来的目光。

　　德普拉宫二层有一个延伸出的露天小花园，正对着广场，栽满了红玫瑰。
　　玫瑰园前是两排漆金长椅，查尔斯、哈博、安妮、埃德加都在。此外还有一个金发年轻男子和一个同为金发的娇小女孩，想来就是撒切尔伯爵和爱林小姐。
　　然而，长椅最后还坐着一个银发泛着微光的男子。是斐因德。
　　他看到路娅尔，朝她微微一勾唇。
　　查尔斯站起来为双方互相作了介绍。
　　斐因德也摆出了人类身份，国外贵族安蒂子爵。
　　“路娅尔小姐也这么天生丽质。”爱琳微笑着看向路娅尔，“赫德森家族真是令人羡慕。”
　　一语双关呐一语双关。路娅尔朝娜塔眨了眨眼。刚满十六岁的孩子这么沉稳娴雅，真是难得。
　　爱琳个子不高，金发垂肩，眸色清澈如一泓蓝湖，还有一双娇嫩的小手。她的蓝瞳，没有娜塔的深邃，没有斐因德的魅惑，只有纯粹和干净，再加上她苹果花一般娇艳微红的小脸，仿佛是个娃娃。
　　只是她的兄长撒切尔伯爵，眸色却是紫灰色的，乍一眼看去，竟和查尔斯有两分相似。
　　“爱琳小姐这样温婉文静，才更让人羡慕呢。”路娅尔轻笑着接上话茬。
　　“哥，你说我要是有一个路娅尔小姐这样的姐姐该多好？”爱琳亲昵地去问撒切尔伯爵夏赫莱温，然后转头向路娅尔睁大眼睛，“路娅尔小姐，我以后就喊您路娅尔姐姐好不好？”
　　“好呀，多了一个你这样的妹妹，该是我占了便宜才对。”路娅尔不动声色地陪她笑。
　　爱琳高兴地拍了拍手，提起裙子就快步走过来坐到路娅尔身边，乖声喊了一句姐姐，然后便异常兴奋地与路娅尔攀谈，日常话题无一不括。
　　路娅尔吐了吐舌头。
　　娜塔和西泽在一边讨论起他们的决斗。
　　查尔斯和哈博也前言不搭后语地聊天。
　　至于安妮，却完完全全已经被斐因德迷住了。有了美少女的关注，斐因德更是发挥了他的自恋本色，两人相谈甚欢。
　　可是，安妮是查尔斯的王妃啊。路娅尔笑着摇了摇头，斐因德你挖人墙角就够卑鄙了，至于挖得这么光明正大吗？

　　“来了。”路娅尔握住娜塔的手，紧紧盯着前方。
　　走廊尽头渐渐走来一个男人。
　　“黛维尔陛下。”他摘下帽子微鞠一躬，“在下是艾古斯丁，莫拉德王室现任国王。”
　　路娅尔屈了一膝，“奥古斯丁陛下。”
　　艾古斯丁是气场型美男子，不似斐因德的妖孽感，他全然是真正的黑暗压迫感，颇有王者风范。而且，他是路娅尔这些年里见过的唯一的“男人”。不是小男孩，不是少年，不是人妖，就是一个四五百岁的真正的成年“男人”。艾古斯丁的五官自是一望便知是个年轻人，但他的眼神与动作都已经沉淀出血族独有的永恒寂灭，不清冷离世，却孤高难攀。
　　这样的神态，是十七岁的路娅尔和一百零七岁的斐因德都没有的。
　　“本王，是来劝黛维尔陛下与加里安古特小姐与我们联盟的。”艾古斯丁虽然垂着眸，但目光钉在地面上，异常坚定自信。
　　“我们？”路娅尔扬眉。
　　“本王已与卡特勒王室迦利亚二世及莱塞尔公爵联盟，且已联合预言族、獭族、鹿族、鹰族等四方妖族。另外，本王与迦利亚陛下皆已近六百岁，我们对血族之王位，势在必得。如果黛维尔陛下与我们联盟，日后定封您为一等公爵，五百岁后便可入元老院。可是您若不同意，”艾古斯丁说得干脆，“本王便提前清除异己。请黛维尔陛下定夺。”
　　路娅尔看了娜塔一眼，微笑，“艾古斯丁陛下，您是不是自信过头了？”
　　“小家伙，你这是什么意思？”艾古斯丁冷冷地看着她，也不用敬称了。
　　“血族分崩离析九百年，各纯血家族皆自立为王，各掌封底，可百年间无一不想有朝一日能一统血族，在最高的位置称王。”路娅尔本是娓娓道来，却突然转了话锋，“而我的意思是，老家伙你就算活了六千年，依然配不上那个最高的位置！这个回答您满意吗？”
　　“素闻塞德里王室以骄傲著称，果然如此！”他冷笑，伸手执住路娅尔的小臂，“那我便不留情了！”
　　“松手！”路娅尔低叱，右手指间两片刀刃乍出，瞬间抵上艾古斯丁的脖颈。
　　“小家伙，真是有趣。”艾古斯丁扼住路娅尔的左手腕，倾身向前，“你往下看。”
　　路娅尔低头。他的右手持着一把短刃抵住她的小腹。
　　“我比你大了五百多岁，小家伙，这就是差距，认输吧。”艾古斯丁眼底写满了不屑。
　　“不过如此！”路娅尔嗤笑，毫不在意那柄短刃，翻手后蹬而去，反身就踹向艾古斯丁。艾古斯丁的反应已是极快，仍不敌路娅尔这一脚快准狠，立刻就痛地倒吸一口气。
　　一直旁观的娜塔终于忍不住大笑出来，却被身后突然响起清脆的掌声打断。
　　娜塔身后的丁香花架后站着一个男人。
　　是一个高挑纤瘦的年轻男人。他的长发如浅贝螺一般蓝，柔软得像海底的沙，轻轻飘在身后，衬着一身远山远水般清淡的白衣，衣褶里是掩不住的孤意和风雅。
　　他缓缓走来，举步行止间姿容尽是瑰艳缱绻。
　　这是个善解人意的寂寞血族吧。路娅尔兀自揣测着。虽然与艾古斯丁一样，气质里都藏着血族独有的寂灭，但与艾古斯丁不同，这个男子的寂灭里是孤单，而艾古斯丁的寂灭则是倨傲。
　　“迦……迦利亚！”娜塔突然喊出声，“迦利亚，真的是你！”
　　“娜塔，你长大了。”那个男子温柔地抬手摸着她的头，是在笑着，却笑得孤倦而迷离，清透如水。
　　路娅尔看呆了。
　　娜塔与她一起长大，自四岁记事起便待在赫德森古堡，可娜塔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个旖旎美人她却完全不知道？
　　“迦利亚！杀了她们！”艾古斯丁愤怒地冲着那个男子吼。
　　这个叫做迦利亚的男子微笑着摇了摇头，走到路娅尔面前鞠了一躬，“黛维尔陛下，”他摊开双手，展出一排暗紫色的塔罗牌，“要占卜吗？”
　　路娅尔稍有怔忪。这不是他自己的塔罗牌。塔罗牌的样子是随主人而定的，以这个人的气质是绝对不会有暗紫色的塔罗牌的。而使用不是自己的塔罗牌，会对占卜者有一定的伤害，都是塔罗牌的能力。
　　“娜塔，不介绍一下吗？”路娅尔看向娜塔。
　　娜塔竟难得扭捏了一下，“这是……这是迦利亚，我的……”
　　“我是娜塔的教习老师。曾教过她粗浅的占卜和剑术。”迦利亚插进话来，“我是天生预言师，也是卡特勒王室现任国王。”
　　“天生预言师？”路娅尔盯着他手上的塔罗牌，“难怪。你与潘拉是什么关系？”
　　“潘拉？”迦利亚顿了一下，“她是预言族现任族长，也是我的表姐。我母亲是预言族上任族长的妹妹。”
　　“原来娜塔曾师从您，幸会。”路娅尔瞟了娜塔一眼，“可是您是什么时候教导娜塔的呢？”
　　“从她两岁开始，她的姐姐伊塔伯爵便将她托付于我，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照顾她，直到她跟随您来到人类世界。”
　　“原来如此。”路娅尔颔首微笑。
　　血族不但生命遥遥无期，生长也极为迅速。两岁的小血族已经能达到人类孩童四五岁的行动力与语言能力，而四岁的血族则已经发育得差不多和十岁人类孩童差不多。
　　“艾古斯丁……”迦利亚似是叹息地轻唤，“我们走吧。塔罗牌有知，不必和她们计较。”
　　艾古斯丁冷哼一声，嘲讽道：“你的预言倒是准得很。”
　　虽是嘲讽，可是他说完也便转身就走。修身的衣服微微晃出一道弧。
　　迦利亚微微一笑，朝路娅尔一鞠躬，也跟着离开了。
　　“娜塔？”待他们走了，路娅尔轻唤走神的娜塔。
　　“路娅尔，我喜欢迦利亚。”娜塔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他。”
　　“但是呢？”
　　“但是他教会我的预言……塔罗牌说他会死，为你而死。”
　　“我？”路娅尔轻蔑一笑，“娜塔，没有什么改变不了的。只要你愿意。”
　　娜塔没有说话。头垂着，额发遮住了眼睛。
　　她不愿意。
　　路娅尔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因为你相信宿命，所以你选择了宿命。”
　　而我，只相信自己，任何人都来不及介入。
　　因为是我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