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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日 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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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点钟了,远处教堂的钟声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莉莉丝,你寂寞吗?这样宁静祥和的夜晚,看着淡淡月色,看着点点星光,我竟然寂寞得无以复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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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堡到了。路娅尔小姐,请下车。”
马车门打开,冷风灌进来,路娅尔哆嗦了一下。
“露露!”娜塔急急地跑过来,“出了什么事!你的水晶球,在……在溢血……”
最后一句,娜塔压低了声音。
溢血?路娅尔有点茫然地看向娜塔。这样关键的时刻,水晶球溢血?
“没事,我累了。”路娅尔倚进娜塔的怀里,嗓音格外沉静,“是另一个血族。等会告诉你。”
赫德森古堡灯火通明。赫德森站在前厅厅门处,表情难以捉摸。他的身后是哈博。哈博的脸不甚模糊,只能看得到他身侧紧紧攥起的手。
和路娅尔的目光甫一交接,卡萝琳便扬起翩翩笑容,带着安妮转身就走。埃德加犹豫了一下,朝路娅尔鞠了一躬也跟着走了。
“姐姐!”迎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西泽从外面急匆匆快步走来,疲惫而焦虑,手里拿着一件外套,“姐姐,晚上冷,快穿上,大家都急坏了,我刚派人给陛下送去你平安回来的消息。姐姐,我们进去吧。”
路娅尔顺从地披上了衣服,更深地倚进娜塔冰冷的怀里。
西泽突然打了个喷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脸颊微红。那是他的外套。
“西泽,对不起。”路娅尔轻轻地说。
“姐姐,没关系。”西泽摇了摇头,担心地看向娜塔苍白的脸,“鸢尾伯爵,没事了,姐姐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路娅尔也看向娜塔。
她知道娜塔的意思。水晶球每次溢血,塞德里家族都会死去一位王者。而塞德里王室的现任君王,是她,路娅尔。
“路娅,”赫德森走过来,专注地看着路娅尔,“你还好吗?”
“还好。”
“一个小时后,午夜,来我的书房。”
他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哈博站在那里屹立不动。
“西泽,”路娅尔拉了拉西泽的袖角,“能麻烦你把娜塔送回北堡吗?我现在就去父亲那里。”
“姐姐,父亲不是说——”
“西泽,听话。”路娅尔转而去拉娜塔的手,“娜塔,你……回去把那东西放到我的卧室,我想……看一看。”
娜塔抬起头,蓝眸清澈忧伤。“露露,你要摊牌了吗?”
路娅尔点了点头。“嗯,倒数第三张牌。”她把娜塔的手塞进西泽的手里,然后张开手同时抱了一下他俩,“你们回去吧,西泽,帮姐姐好好照顾娜塔。”
西泽依旧腼腆,但是异常坚定地伸手扶住娜塔。娜塔许是累的虚脱了,竟也没挣扎,任他去扶。
“谢谢你,姐姐。”西泽朝路娅尔鞠了一躬,转身扶着娜塔走在月光下。
路娅尔微笑着看他俩交叠的影子。娜塔,西泽,希望你们幸福,同生,同死,罪恶同承担。
两个侍女走过来给路娅尔换外裙,另一个侍女送来外套。
黑色的风衣,直没双膝。
路娅尔皱起眉,“这一件?”
侍女忙回答,“是刚才哈博少爷让我们去取的,他……他说这件风衣是您最喜欢的。”
路娅尔抬头去看那个仍然站在那里的身影。
“你们退下吧。”路娅尔解开西泽的外套转手交给侍女,朝哈博走去。
哈博很高,与查尔斯、西泽他们站在一期时鹤立鸡群,像长辈。前厅灯光幽若,哈博颀长的影子落入旁边的喷泉中,孤傲冷绝。
即使是他的影子,依旧凌然不可轻视,像出鞘的剑。
路娅尔走到他面前仰头,“为什么?”
“你喜欢穿风衣,而黑色最适合你。”哈博面无表情。
“为什么?”
“你不是淑女,是吸血的妖魔。”
“为什么?”
“你穿风衣的样子……”
“为什么?”
哈博沉默。
“……你寂寞。”
这次轮到路娅尔沉默了。这个理由,够了。
哈博低下头,帮路娅尔从上到下把风衣的扣子一个一个扣好。“这里离雪山近,夜风冷。”
路娅尔看着他垂下去的乌黑的发和卷曲的长睫,张开嘴,问了下去。
“为什么?”
哈博抬起头,竟然笑了。路娅尔从来没有见哈博笑过。他是赫德森家族的长子,是赫德森古堡尽责干练的侯爵,他总是面无表情地将一件件事做到完美的极致。和卡萝琳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哈博的表情虽然柔和,但也没笑过。而此刻他的笑,竟是那样温润清透,明朗如月。
“你去父亲的房间吧,我在外面等你。”
路娅尔扬起眉。
哈博温柔地注视着她,“再寂寞的午夜,也要有一个人陪你。”
“是啊……”路娅尔低了头轻笑,与他擦肩而过,向西塔楼快步走去。
赫德森保持着那副难以捉摸的表情,“路娅,可以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记起来的么?”
“我从来就没有忘记过。”路娅尔凝视他,一字一句,“杀母之仇,亡国之痕,从未忘记。”
赫德森恍惚了一下,大笑出声,“这么说,你在心里恨了我十年?”
敛了杀气,路娅尔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若不是你早上那最后一句话,我到现在都不知道……”
“直话直说吧。”路娅尔打断他,“反正你不是我父亲,卡萝琳不是我母亲,你现在要做什么?”
“你会杀了我吗,路娅?”赫德森小声问道。
“暂时不会。”
“你应该知道,K和血猎联盟了。”
路娅尔颔首,微微一笑,“这是你第一次没有称呼他国王陛下。”
“陛下?”他也笑了,“表面功夫罢了,路娅,我们是一路人。K的位子,是我觊觎已久的。”
“所以你才会那样严格地要求哈博?你是把他当做赫德森二世的……”路娅尔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和K孰胜孰败还难说,但若论继承人,哈博比查尔斯强千倍万倍。”
“我知道。哈博是我的骄傲。”
“卡萝琳呢?她是你的妻子,也是K的妹妹,她怎么想?”
“她只是一位公主,一位公爵夫人,仅此而已。”
“那么,”路娅尔向前倾,与赫德森直视,“你现在要做什么?”
“既然你暂时不会杀我,那么父女的假象就维持下去吧,K……”赫德森噤了口,说不下去了,路娅尔的左手正紧紧扼住他的喉。
“你把我当工具?”
“即使我把你当工具,你也不会把自己当工具的,不是吗?”赫德森呼吸困难,嘶哑地笑着。
“K那边的最新消息,”路娅尔不松手,逼视着他,“告诉我。”
“查尔斯拒绝你的消息……K正式宣布明天举行贵族聚宴,所有贵族、骑士皆可参加。明天晚上……德普拉宫,举办舞会,查尔斯选妃……”赫德森呼吸已经跟不上,舌头努力往外伸着。
“你还没说你要做什么。”
“后天……你的择夫舞会……”
“择夫舞会?”路娅尔哼笑,“你以为你抓住了我的软肋?”
赫德森面色青白,不说话了。
路娅尔松手甩开赫德森的脖子站起来,“合作愉快,暂时。”
“合租愉快。路娅……”赫德森脸庞浮肿,眼睛浑浊难辨神色,“你……你真的很像你母亲。”
“你错了。克拉莉斯女王是高贵的银莲花,而我,”路娅尔轻笑一声,“只不过是小小的樱花罢了。”
这天竟然是满月。
“可以陪我走一走吗?”哈博问得很礼貌。
路娅尔提起裙摆盈盈屈了一膝,手搭上他的臂弯。
还是那样黑的西塔楼走廊,哈博引着路娅尔却走得很平稳,就好像他也能看得很清楚。
“我也算是半个夜行动物了。小时候父亲经常故意把我关在黑暗的地下室里,时间久了自然会比常人看得清楚些。”哈博对上路娅尔的眸子,平淡地说着。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血族的?”
“很小的时候就有模模糊糊的印象。我见过你母亲一次。只是我一直以为你是父亲的私生女,毕竟你只比安妮和西泽大几个月。”
“这么聪明的嘛。”路娅尔眨了眨眼,亲昵地挽住哈博的手臂,俨然一个得宠的妹妹。
已经是午夜,整座城堡除了巡逻的侍卫都在沉睡。当路娅尔和哈博在花园遇到侍卫们时,他们的眼睛差点跳出来。
“哈……哈博少爷!路娅尔小姐!”侍卫长忙站直行礼,小心翼翼地看着路娅尔挽着哈博的手,“您……怎么还没休息?”
“散步。”哈博简短地说,“你们继续巡逻。”
“是,哈博少爷!”侍卫长又行了个礼,带着其他人目不斜视地走过。
哈博皱眉,“他们会不会乱说什么?”
“不知道。”路娅尔嫣然一笑,“兄妹一起散个步应该没什么吧?不然他们以为呢,□□?”
哈博紧紧抿起唇,路娅尔斜睨了他一眼,不在意地扬了扬唇,“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
“你明天打算怎么办?被查尔斯殿下拒绝……很多人,都会嘲笑你。”
“他们敢笑?”路娅尔懒洋洋地把手一横,直刺颈动脉,“找死吗?我不介意吸血的,真的。”
哈博唇抿得更紧了。
路娅尔很没形象地大笑出声,“骗你的。”
“那……”哈博欲言又止,“我父亲究竟要做什么,你知道吗?”
“知道。”路娅尔抬眸犀利地看向他,“你不知道?”
哈博点头。
“篡位。而你,”路娅尔食指点了点他,“你就是未来的王储殿下。”
哈博却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他在策划什么,但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也好。”
“只是这样?”路娅尔挑起眉,“你知道这古堡里究竟有多少……恶灵吗?”
“恶灵?”哈博睁大了眼,茫然又惊恐。
“我能看见他们。”路娅尔转过身,面向整座古堡,“我能看见,最黑暗最堕落,万劫不复的恶灵,盘旋在古堡里。”
哈博盯住她,脸色苍白,“这些恶灵……哪来的?”
“你父亲圈养的。”路娅尔回头看他的眼,“不可置信对不对?你父亲早就把他的灵魂卖给恶灵了……我是不是该称呼你为恶灵之子?或者……恶灵殿下?”
“路娅!”哈博用力按住路娅尔的肩,“别说了,你已经……已经承受那么多了,别那么残忍……”
“残忍?”路娅尔挥手打掉他的手,像炸了毛的猫咪,突然提高了音量,“残忍?你和我说残忍?你父亲你母亲你的族人做的每一件事都比我更残忍!人类又怎样,人类就是善了吗?他骗杀了那么多血族又那么卑鄙地毁灭了我母亲!他岂不是比我们血族更罪恶?!那些血猎根本就是好坏不分!他们杀我们就是正义了吗?血猎,谁给他们血猎的资格?!是神吗,神又凭什么?凭什么,神说什么是善什么就是善,神说什么是恶什么就是恶!神又有什么资格!我们就是邪恶就是堕落就是血腥就是不堪忍受吗?!所以我就是要好好地活着!你们要我死,我偏要活,你们要我痛苦地死,我偏要痛快地活!”
路娅尔紧紧地按住眼眶不让眼泪流出来,“我不哭,我才不要哭,我才不要哭给你看。”
“现在好些了吗?”哈博弯下腰低声问,手轻轻地抬起,又轻轻地放在路娅尔的头顶,“这样发泄以后,心情会好些吗?”
他拿掉路娅尔挡住眼睛的手,“难过的话就哭吧……以前的事,我只能对你说对不起,别的我无能为力。但是以后的事,只要我还在这里,那些事……你都不会再经历。”
手被拿掉了,路娅尔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
“你是不是……很饿?”哈博解开自己的领口,露出光洁修长的脖子,“心情不好的时候要多吃一点。”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呢……”路娅尔闷声说道。
“因为……”哈博又笑了,“我是个失败的哥哥,这么久才记得要关心你这个……妹妹。”
路娅尔凝神看着哈博的动脉。生命的气息,跳动的血液……她上前一步,哈博自然地矮下身子,让她轻易地攀住他。
路娅尔的獠牙探出口中,冰凉地贴在了哈博的皮肤上。
哈博僵了一下,然后伸出手环住她,“对不起,这是我父亲欠你的。”
路娅尔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能听到他心脏的跳动,只能看到他生命的脉络。
那样温暖醇甜的湿濡,犹如迷醉的曼陀罗,疯狂而腥美。
这是一个,满月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