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七日·永恒》玉三满

2、第一日 晨

　　“鸢尾伯爵，路娅尔小姐，西泽少爷。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南厅的总管哈维嬷嬷挽着一丝不苟的小发髻，穿着古板的深黑布裙，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虔诚还是严肃，透过小方片眼镜瞪着他们，“迟到可不是贵族的习惯，伯爵、小姐、少爷。你们已经冒犯贵族的荣誉了。也许你们年轻人已经把贵族荣誉弃之一边，把骑士精神看得一钱不值，但我必须要提醒你们，你们的一切光环都是古老的悠久的贵族历史赋予的，就像纯洁的高贵的赫德森家族一样……”
　　在哈维嬷嬷一路的絮絮叨叨中，路娅尔的目光略向远处，机械地应和着她的话。娜塔则落在后面慢条斯理地欣赏着壁画，直接无视了哈维嬷嬷。只有西泽，本着哈维嬷嬷口中绅士的修养、骑士的道德、贵族的气质，笑容可掬地跟在她身后认真聆听，眼角眉梢没有丝毫不耐，全是温软如风的善意。
　　那种感觉，就像是清泉从久久干涸的枯井中喷涌而出，来势虽不猛烈，却令看者莫名心惊。
　　“到了。”哈维嬷嬷停下来，轻扣面前的巨大木刻门。
　　这扇门是黑曼莱王朝最鼎盛时期，马顿图雅三世命百位最优秀的皇家木匠取紫栎树百年成材中最优质的树干雕刻而成，门巨大无比，上面雕刻着世间百千花木，做成之后便由马顿图雅三世亲赐给了正在建造的赫德森城堡，传承至今亦有百余年。
　　这门的门沿上刻着一株伸展的樱树，纤瘦而疏淡，四周缀着簌簌飘落的花瓣。
　　路娅尔目光触及这株樱树，轻哼了一声。
　　传说当年参与建造赫德森城堡的工匠们，在城堡落成之日便被第一位赫德森公爵全部处死，以工匠之血造古堡之魂。如若这些工匠早早知道自己的命运，这樱树，也不会是这样柔弱的模样了。
　　门缓缓打开，前厅坐着一个身形尤其挺拔的少年，他合上手里的书抬头看了路娅尔一眼，侧头对一旁的侍女说，“去告诉夫人，他们到了。”
　　“哥……”西泽略微皱着眉看向这个少年，他的长兄哈博。
　　“母亲在露台，安妮和埃德加陪着她。母亲喜欢在阳光下读圣经。”哈博眉眼清淡得近乎冷漠。
　　路娅尔很轻地笑了一声，“是吗。”
　　娜塔跟着附了一句，“公爵夫人眼睛真好啊。”
　　哈博支着腮看她俩，一言不发，完全不接她俩的挑衅。
　　路娅尔不置可否地朝娜塔耸了耸肩。
　　很快就有脚步声和安妮的笑声传过来。
　　“西泽！”卡萝琳几乎是冲过来，一把拉住西泽，美目秋水盈盈，“西泽，我听说你今天早上绊了一跤，怎么样？有没有摔到哪里？要不要叫医生？”
　　“母亲，”西泽腼腆地看了娜塔一眼，才低着头小声道，“让母亲担心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没事的……”
　　安妮嗤笑，“西泽，你还真是笨啊，多大了走路还能绊着自己！”
　　“安，别这么说你弟弟。”卡萝琳依旧心疼地看着西泽。
　　安妮和西泽是双生姐弟，安妮只比西泽早出生三分钟，没人晓得为什么两个人性格差异这么大。
　　“还不是怪你父亲，非让你一大早去什么西塔楼……”卡萝琳转身才看到路娅尔和娜塔，停住了话头便匆匆走向餐桌。西泽和埃德加忙上前一左一右服侍她，安妮挽着哈博一提裙摆也优雅万分地入了座。
　　“好一幅天伦之乐图啊，慈母孝子，只多我们两个外人。”
　　“走吧，再不过去我们就是在这儿站到天荒地老也没人搭理。”路娅尔朝娜塔伸出手，学着西泽的样子单纯一笑，“这算不算时隔三年我们与妖魔鬼怪的又一轮小小交锋战？”
　　“妖魔鬼怪？他们？”娜塔哂笑，“既然如此，可不能刚交手就败下阵来啊。原计划进行？”
　　“当然啊。”路娅尔直起腰，越过娜塔的肩膀看向窗外，从这里隐约可以看到北堡的尖顶矗立在青蓝的连绵雪山下，塔楼顶端的蓝白绿三色方旗飘动着，甚至能听到风吹旗子的呼呼声，再远处雪山融化，在太阳的照耀下，亮晶晶得如满山头铺了钻石。
　　“你在看什么？”娜塔顺着路娅尔的目光望出去。
　　“这个世界真美，真让人不舍。”路娅尔抬手抿了抿鬓角的碎发，“所以我一定要活下来，活着才有资格好好拥抱这个美丽的世界。”
　　娜塔伸手抱住她的肩，叹了口气，几乎微不可闻地说，“放心吧，露露，如果有谁一定要你死……我会为你陪葬的。”

　　路娅尔坐在餐桌前，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食物却味同嚼蜡。
　　因为这是人类的食物啊。十年不沾血腥就能去掉嗜血的习性？她坚决持反对态度。
　　路娅尔看了看一口都没吃、又在走神的娜塔，终于放弃了品尝，小心地用手帕收好一些点心。这些，总会有人喜欢吧。
　　“路娅尔，这么说，你就是王妃的第一候选人了？”卡萝琳看见路娅尔放下了刀叉，终于按耐不住盯着她问。
　　路娅尔还没来得及开口，餐桌倒是乱了起来。实在是因为在只有刀叉碰撞声的餐桌上，卡萝琳这句话太突兀太有分量，这才导致安妮的叉子直接掉在了地上，哈博碰翻了杯子，杯子里路娅尔毫无兴趣的液体染了半面桌布，害得侍女们刚给安妮递了新叉子又手忙脚乱地来换桌布；另一边西泽则是猛一抬头，撞上了埃德加的肩膀，两人各捂痛处同时低叫了一声。
　　一片混乱中，只有持续走神的娜塔，淡然如常。
　　路娅尔故作温婉地笑了笑，“是的，父亲是这么说的，只要查尔斯殿下同意，只要我没有发生什么意外。您觉得呢？”
　　“我……很高兴。祝贺你，路娅尔，我的女儿与我的侄子联姻，将来还会成为王后，我很高兴。”
　　“谢您祝福。可是我最近听说，城堡里总有人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路娅尔浅浅一笑，“似乎对我成为王妃很不利呢。您听说过那些话吗？”
　　卡萝琳愣了一下，旋即倨傲地开口，“我并没有听说过什么关于你的流言蜚语。”
　　“那您知道如果王妃不是我，就会是您最心爱的女儿安妮吗？”路娅尔不移开目光，紧跟着问道。
　　“你……”卡萝琳面色愠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是吗。”路娅尔轻描淡写扔过去一句。
　　卡萝琳面色发青，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和她正面挑事，她气得半天没噎出一句话。安妮指着路娅尔的鼻子就要跳起来，被西泽拉住。
　　娜塔站起来朝卡萝琳鞠了一躬，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到她身上。
　　“公爵夫人，我不能否认露露说错了什么。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露露从小就没有在您这里得到过母爱，但是而今她的终身幸福，您仍是至关重要的环节。我知道，只要您予以干涉，王妃之位必定易主，这很不公平。我无意指责您，但是希望您不要太过分了。”
　　“鸢尾伯爵！你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居然责难我母亲！”安妮大呼小叫地站起来，隔着餐桌气焰嚣张。
　　“安妮……”西泽又伸手拉她，“姐姐你坐下，没你的事，保持你的淑女风度，好吗？”
　　“没我的事？”安妮甩开西泽的手，“那好啊，有你的事是不是？那你向这个疯女人挑战啊！你们不都是男人吗，既然不让淑女插手，那你们这些自诩骑士的家伙都站起来啊！反正我是不会就这么看着她一个小小的伯爵如此侮辱我们高贵的赫德森家族！”
　　“挑战？好啊。”娜塔扬起眉看向西泽，“西泽少爷，既然令姊都这么说了，那么为了维护家族及公爵夫人的尊严，只有向我挑战并击败我才能挽回面子，对吗？”
　　“你……”西泽惊讶地看着娜塔，突然面色一改，异常镇定，“好，我挑战。请问鸢尾伯爵是否接受？”
　　“我接受。”
　　“方式？”
　　“骑士花剑。”
　　“好。时间？”
　　“明天晨间八时，皇家剑术俱乐部。”
　　“好。见证人？”
　　“问他们吧。”娜塔看向哈博。
　　哈博恢复了长子姿态，虽然因为刚才的场面仍然面色铁青，但风姿卓然。他俯身在卡萝琳耳边低声说了一句话，依唇形应是让她不必担心，有他在。哈博又瞥了一眼路娅尔的表情，才站起来凝视着娜塔，“西泽·奥维多·赫德森伯爵一方见证人如下，哈博·罗亚·赫德森侯爵、安妮·莫莉安·赫德森小姐、埃德加·瑞特·赫德森子爵。”
　　路娅尔也跟着站了起来，“鸢尾伯爵娜塔·加里安一方见证人如下，路娅尔……赫德森。”路娅尔伸出左手，拇指上赫然一枚星型黑曜石戒指，“这枚戒指，作为我赌鸢尾伯爵获胜的凭据。如果鸢尾伯爵输了，”她意味深长地看了西泽一眼，“那么这枚戒指，我会送给安妮。”
　　“露露！”娜塔脱口而出，“不行！这枚戒指……”
　　路娅尔按住她，摇了摇头，笑得含蓄，“没有异议？那……”
　　“等一下！鸢尾伯爵一方第二位见证人——查尔斯·圣亚瑟·温莎佩德罗，查理公爵！”
　　“查尔斯？！”“查尔斯殿下！”惊呼声要把房顶掀翻，路娅尔忙掩住耳朵，和娜塔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色。和这家人呆久了的话，早晚会变成聋子。
　　一个穿着紫蓝色礼服的文弱少年出现在门口，帽檐下亚麻色的头发细碎而柔和，小巧的玻璃十字架坠在他的左肩胛骨。
　　“路娅，你忘了，我说过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查尔斯站在原地摘下帽子微微鞠躬，“那么，鸢尾伯爵的见证人可就有两位了哦！”
　　“查尔斯！”这出乎意料的变故让路娅尔也难得的神色一沉，“我也说过，我的事不用你插手！”
　　“是吗？”查尔斯无辜地看着路娅尔，“对不起，我好像……忘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