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春风笙渐喧》浮云长

13、不周山（13）

　　邝骐是个合格的老师，离笙也是个刻苦的学生，不过二十来日的功夫，离笙便将邝骐新教的一套极为复杂的剑法耍的炉火纯青，以至于距离武艺切磋还有几日的时候，邝师兄忽然扔了剑，坐在怀旭亭旁的一个石墩子上，端起煮好的庐山云雾一饮而尽。

　　看着离笙身轻如燕，从原地腾空而起，如白蛇吐信般将翼遥剑一放一收，他眼中赞许的颜色渐浓，直至离笙将短剑重新背回身后，他才放下端了许久的茶杯，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回到乘着庐山云雾的茶壶上，斟了两杯茶水，噙着笑意由衷感叹道：“青出于蓝，再教你些时日，我怕要成为你的手下败将了。”

　　离笙接过邝骐递来的茶水，坐在邝骐身旁的石墩子上，扬着眉问道：“那比之你们密山的大师兄，我这剑法如何？”

　　夕阳的余晖洒在了怀旭亭黛色的砖瓦顶上，宝蓝的天空下，一抹晚霞映得远处绵延的群山险挺而孤傲。

　　邝骐脸上笑意未减，将茶杯放在石桌上，摇了摇头道：“不是我打击你，用剑之道，你算是高手，可与大师兄相比还差的远，与他过招，不出三五招，你便会输。”

　　离笙挑眉：“我倒是有些好奇，对于大师兄，为何你与琼琚看法相差如此之大。”

　　“琼琚来密山不过几年，那时许多师兄弟皆下山历练，山上弟子加上我不过五个人，一年前大师兄回密山之后，终日待在密山西面，西边儿山路多坎坷，极少有人过去，琼琚不了解大师兄也是情理之中。”

　　邝骐说完，离笙趴在石桌上托着腮，惹得缺了一块桌腿儿本就不是太稳当的桌子一阵晃悠，煮茶的铜壶被桌子晃的发出叮当的声响，邝骐赶紧扶稳了石桌。

　　离笙撑着脑袋看向他，露出些许探究之色：“这大师兄还是个神秘人物，邝师兄，关于大师兄你都知道些什么，快讲与我听听。”

　　邝骐理了理衣襟，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看向离笙：“若问我大师兄，你算是问对了人，这密山上，除了师父，怕是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他了。”

　　一轮月牙挂在密山宝蓝色的天边，邝骐顿了顿继续说道：“师兄武能弄剑，文能弄墨，弹得一手好琴，下得一手好棋，是举世少有的英才，一直以来都是密山上众多弟子崇拜的对象，也是……也是许多姑娘少女迷恋的对象。可你晓得大师兄最令人着迷的地方是什么吗？是他寡言少语，用时下最新潮的词语来说便是……神秘感。从前密山上，除了师父规定的练剑时间，其他弟子都在休息玩耍，只有大师兄不是练剑便是看书，要么就是下山历练几个月都不见人影。我记得小时候认识他都快一年了，我都没怎么和他说过几句话。不过，一旦发生什么事情，师兄总是冲在最前面，将密山的一众弟子护在身后。在我十岁那年，有一天小四偷偷跑下山去，几日几夜不见人影，我与几个师弟又不敢将此事告诉师父，只得去找师兄商议，大师兄二话没说带上小五就下了山，傍晚时分带着浑身是血的小四回了密山。后来听小五说我才知道，那日若不是师兄以一敌十四，小四怕是就要回不来了。还有一回，前一阵子，就是你来密山之前，山下闹匪，官府无为不管此事，搞得民不聊生，师父便遣我与师兄下山帮着解决匪患，我和师兄在山下整整守了一夜，我冻的瑟瑟发抖昏昏欲睡，师兄却能一整夜坐在那里半分困意也没有，天快要亮的时候，十几个彪形大汉骑马持刀从远处大摇大摆走了过来，大师兄当时眼皮只微微抬了一下，“唰”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飞快的挡住了那群人的去路。我起初还担心对方这么多人而我们只有两人如何能打的过，可师兄赤吾剑都出没鞘，没过多久，就将群匪打散了，从那之后城外立了一个界碑，流匪再不敢进城。”邝骐喝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道，“因为这件事情，师兄还被城里一大户唤作罗陌阡的姑娘看上，硬是被逼着参加了一场比武招亲。说来……”他声音稍微降了一降，“这还是大师兄这么多年唯一的一段情事。”

　　听到“情事”二字，离笙眼睛瞪的大大的，立时来了兴趣，端坐好了身子调侃道：“没想到你大师兄还是个倜傥的公子哥。”

　　邝骐摇了摇头，看向远处朦胧的山色缓缓道：“于女色，师兄从来都不多看一眼，更何况那大户人家的姑娘并不合师兄的意……”

　　邝骐未说完，离笙打断道：“他仇富？不喜欢大家闺秀？”

　　邝师兄摇摇头。
　　“那他不喜欢女的，喜欢男的？”

　　邝师兄思量了一会儿说道：“师兄他不怎么近女色，可也没见他近男色……”

　　离笙了悟：“你这师兄，十有八九喜欢的是男人，说来近几年这到很是很流行，你大师兄是个赶时髦的人。”

　　“可我却一直以为大师兄不近女色是没遇着他喜欢的！”

　　“那他后来赢了比武招亲吗？”

　　邝骐坐直身子点点头，仿佛说的是自己一般道：“自然是赢了，且他不仅赢了比武，还赢了对诗、联句、拆字等五关文试。那姑娘不仅生的极美，若是夺得比武者还能有千两的赏金，因此比武那日，高手云集，凭师兄的身手，随便比划了一下就赢得比试。若是他看上了那姑娘，想将她娶过来简直是易如反掌。”

　　离笙趴在桌子上疑道：“后来呢？”

　　邝骐赶紧又扶了扶石桌：“后来师兄最终既没能抱得美人归，亦没能拿走那千两的赏金。这也是我回了密山之后才知道的，师兄参加比武招亲，既不是为了赏金，也不是为了娶那女子。”

　　离笙自斟一杯茶水，挑眉问道：“那是为何？总不至于那个姑娘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威胁他赢了比赛吧。”

　　邝骐脸上映着皎皎的月色，一头黑发泛着淡淡的白光，顿了顿继续道：“差不多……这其中原委我知道的不大清楚，但那些日子日日与师兄在一起到是也猜着了些，好像是因为那姑娘长的与谁有几分相像……加上那些日子陌阡姑娘病的很重，她父亲很是看好大师兄，也晓得师兄的为人，因此为了女儿能觅得如意郎君，罗陌阡的父亲下令不赢了比试不让师兄为她诊病，我猜师兄大概是动了恻隐之心。后来他赢了比武招亲之后并未在山下过多停留，只是医好了那姑娘的病便回密山了。自那之后与罗陌阡好像也没什么往来。”邝骐叹了一叹，看向离笙，上下打量了一番，“说来，你似乎与她有几分相像。”

　　离笙将含在嘴里的一口庐山云雾喷在了地上，一头雾水的看向邝骐后，缓了缓，小声嘀咕道：“邝师兄你定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邝骐瞥了她一眼，问道：“你说谁？”

　　离笙脸上瞬时攒出了个笑意来，改口道：“我说邝师兄的大师兄定然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既然不是喜欢男色之人，为何连貌美如花又身价千金的娇小姐都不要。”

　　邝骐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是啊，此事上，我也觉得师兄脑袋可能出了什么问题。”话题忽然一转，又转了回去，“那罗陌阡有几分像你，但又不全像，莫不成，我前一阵子在西山见过的那个女子便是罗陌阡？”

　　离笙兀自庆幸了一阵，来了密山这么久，虽然她与邝师兄口中那神明一般的大师兄并未见过面，但若是邝师兄八卦的将自己与罗陌阡联系做一处，还不晓得日后他要如何调侃自己。

　　离笙瞬时对那位大师兄没了半分兴趣，拾起一旁的翼遥剑，却见邝骐认真思索了半晌道：“前一阵子我在西山看见师兄为一女子煎药，颇为照顾那个女子，说不准，那女子便是罗陌阡。”他看向离笙，“不如，你与我同去看看。”

　　怀旭亭里燃着的一盏烛台忽明忽暗，离笙撇了撇嘴，有些纳闷邝师兄今日怎么这样八卦。她在不周山待的久了，早就对这些八卦之事提不起兴趣，于是摇摇头一口回绝了他。

　　邝骐却再接再厉道：“好歹我也教了你这么些日子的剑法。”见离笙有些松动的意念，邝师兄继续道，“难道你就不好奇几日后与你比剑的大师兄是何模样？”

　　提到几日后的比试，离笙倏然抬起头：“我与你只远远的看一眼。”

　　邝骐抿着庐山云雾，得意的看着离笙。远远的看一眼便远远的看一眼，总之，能看明白大师兄对那女子是何意图便好。

　　离笙是个急性子，心想着既然答应了邝骐，便越早了了这桩事情越好。于是趁着月黑风高，她拽着邝师兄一路来到西山的竹子林。

　　这西山的山路果然坎坷，碎石铺成的曲折的小路上，尽是嶙峋的荆棘。走了一路，不知弯了多少道弯，离笙才喘着粗气看见不远处竹林子里一幢灯火通明的小楼立在那里。

　　然还未走近，路过一个双层的六角凉亭时，她便一头趴在亭子里面说什么也不往前走了。趴了一会儿，她稍歇过些劲来，见邝骐兴致勃勃的望着前面那幢灯火通明的独楼，可为了等她又不得不停下来，于是离笙冲他喊道：“师兄，你先过去，我歇够了便去找你。”

　　邝骐霎时来了精神：“黑灯瞎火的，我还是等等你吧。”

　　离笙拍了拍胸脯：“你去吧，我随后便过去。”

　　看着邝师兄远去的身影，她叹了口气，头一回发现，原来看起来一本正经的邝师兄骨子里竟是如此一个八卦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