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心一世，刻骨长安》孟冬卅

1、惊梦！

　　“咔哒！”打火机吐出一点蓝色的火苗。
　　唐安叼着一根细烟凑上前吸溜一口，赤红的嘴里吐出一团青烟，干哑的喉咙突然发痒，她抑制不住地连连咳嗽，对着墨黑晶亮的烟灰缸啐出一口浑浊的浓痰，支气管炎让她着实难受，只得悻悻地放下烟，百无聊赖地看着丝丝袅袅的烟雾盘旋在空中弥漫，消散。
　　思绪跟着烟雾飘回了凌晨的梦境，璀璨炫目的灯光，华丽缥缈的音乐，满心欢喜的翩翩起舞。方醒时，旧梦未销，泪枕残痕，梦里繁华的一切尽数化作虚幻的泡影，随着悬殊的落差而来的是持久而隐秘的钝痛。梦境有多么美好，现实便有多么落寞。她试图忆起那伴着自己起舞之人的模样，徒然地发现脑海里只剩下一团空玄忽焉的迷惘。
　　当然想不起来，那本就是自己做梦时虚构的角色，想起来才是真的奇怪吧，她只能这样自宽。继而却又想起曾在某处看到抑或是听到的一句话，梦境反映着前世今生，梦醒后不能忆起的是前世，能忆起的是今生的回忆。唐安想自己时常受到梦境的困扰，却不知让她苦恼的是前世，还是今生。
　　做梦的科学解释是人的潜意识在活动，常说一夜无梦是好眠的表现，所谓无梦不过是大脑自行删除对人无意义的印象罢了，能存留的都是牵挂与执念。唐安之所以执着于这虚幻的梦，就是怕那是自己遗失的执念，就如同眼前这烟雾，虽然最终消失在空中，但只是肉眼看不见而已，而它曾经确确实实地存在过，也仍在看不见的空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这种恐惧不是空穴来风，唐安年少时曾出过车祸，不得不放弃曾以之为生命的舞蹈，她低迷了很长一段时间，深陷痛苦的泥潭。直到后来记忆的开关封锁了往事，让她忘却了对舞蹈的热爱，才渐渐走出低谷，开始新生。父母曾担心，会否造成女儿与现实的脱轨，带她去医院做心理咨询，医生说这是她大脑自我保护的机制在发生作用，下意识封闭了让她痛苦的记忆。
　　一晃十二年过去，唐安仍然缺失着一部分的自己，也清楚地知道心灵的残缺，但她一直掩缩在自己建造的壁垒中，不敢去碰触记忆的大门。她知道以前喜欢跳舞，但年少的荣光早已被灰暗的的现实埋藏。那些记录美好的相册被当初神志不清的自己一把火烧烬，只留下一些舞蹈比赛和练习的视频，还能依稀寻见曾经的自己，而那个自己已是时空彼岸的陌生人。
　　时过境迁，她不知自己是否还有找回曾经的必要，毕竟缺失的人生只是过往，人重要的还是应向前看。这是她为自己的回避惯常使用的借口，尽管这样自我麻痹着，她始终知晓在内心深处有一块是不完整的，而这个空空的地方，总会吹起寂寞的冷风，提醒着自己，那痛失的梦想，与荒芜的激情。
　　蓦地，十一月的冷风从阳台侵入，将唐安沉浸混沌的迷茫与屋里的浊气席卷一空。狂风呼呼作响，窗外白茫茫下起了瓢泼大雨，一时间，街道、远山都消失在雨雾中。唐安裹着薄毯，站在风口，吹着北风醒了醒神，将纷乱的思绪抛诸脑后，理清了一天的工作计划。
　　她简单洗漱过后，在微波炉里将上周末采购的三明治加热，因为她去时赶上了超市做活动买一送一，便一口气买了7份，这样整整一周她都不用再为早晚餐多费心思了。唐安又从冰箱里拿出盒装的冻酸奶，草草将早餐了事，便化上淡妆，更衣出门。
　　雨势极大，携着南方深秋刺骨的寒凉，唐安一张精致漂亮的小脸，瞬间就被寒风夺去了血色，抹上再多腮红也掩饰不了她苍白发紫的僵容，她有些后悔没系条丝巾。纤细脆弱的晴雨伞被狂风暴雨挤歪了骨架，唐安决定放弃省钱的公交，在积水漫过皮鞋的防水台之前，改去地铁站吹吹暖气。
　　唐安就职于文友传媒下辖的杂志编辑策划部，朝九晚五，两点一线，从毕业那年至今，从底层的校对助理到如今的期刊副主编，已经在这个行业度过了五载春秋。这份工作最大的优势便是稳定——按部就班的日程安排和一成不变的薪资待遇，一成不变不是指唐安做助理和主编享受同样的工资水平，而是指整个人事系统的薪资水平和这几年因通货膨胀而飙升的物价相比毫无涨幅。唐安虽然一直维持在勉强糊口的阶段，却非常满意现在静水无波的生活，惊喜和刺激对现在的她来说反而更像是生活的不速之客，比如眼下这场声势浩大的秋雨。
　　到了公司，同事们正热火朝天地集体挞伐这场忽然而至的暴雨，大家都把自己和下雨有关的倒霉经历抖搂出来，各种笑料层出不穷，气氛十分热烈，声讨大会俨然已成为了一场晒谁更倒霉的比拼。
　　同事甲，下雨时他已经走在了上班的路上，去便利店买伞时才想起自己前一天晾在阳台上的被子没有收，在淋湿被子和失去全勤奖之间，他果断而无奈地选择了前者。
　　同事乙，这位是个未雨绸缪的，早先就网购了一把物美价廉的晴雨伞，每天都放包里随身带着，只可惜，这伞的细胳膊细腿只能扛得住毛毛细雨，暴雨骤至，伞面下竟下起了小雨，狂风一吹，金属的伞骨立刻就散架了，被淋得透心凉的同事乙简直欲哭无泪。
　　唐安边走边听，颇有些感同身受地会心一笑。没有打扰这上班前难得的茶话会，她径自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案头摆了几本即将下厂发印的样刊，等待着唐安最后的审批。她搁置好雨伞和提包，把驼色风衣脱下来挂在雪白的实木衣帽架上。她从书架上取下遥控器，打开办公室的空调，又披上宝蓝色的丝绒坎肩，上面排排坐着一群憨态可掬头顶皇冠的大象，是她年初在云南淘的，她颇为喜爱这种东南亚风情的物件。
　　助理顾珊敲门进来，正好看见唐安搓手呵气的滑稽模样，她是北方人，心直口快，爽朗大方，当下便揶揄道：“您也是冻得够呛，这大冷天儿的温度还是比风度更要紧啊！”唐安也不恼她，知道她没有坏心眼。顾珊先向她公事公办地交代了几本书的进度和人事安排，又闲话了一会儿家常，提到晚上因为家里安排了相亲可能需要早退便跟唐安提前报备一声，唐安爽快地应允了她的请假，并逗趣地祝福她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您也是呀，别整天只知道工作，也该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唐姐。”顾珊咧着嘴嗤嗤地笑。
　　临走前顾珊体贴地拿过唐安空在茶几上的杯子，带上门去茶水间给她沏了一杯酽茶端进来。
　　“暖暖身子吧，听您说话的嗓音就知道感冒还没好，可要注意身体啊。”顾珊将茶递给唐安。
　　“谢谢。”唐安笑着接过，领受了她的关切。
　　看着顾珊朝外走的背影，唐安对助理年纪轻轻便如此细腻周到的为人处事由衷地欣赏。顾珊小唐安4岁，大学刚毕业一年，家里已经把她当成滞销的货物急着嫁出去了。可叹这世上既有恩将仇报的儿女，也有将儿女待价而沽的父母。正值青春年华的小姑娘竟然和自己这个“剩斗士”一样无人问津，有时真是很难理解这个世界啊。唐安捧着热气腾腾的咖啡色陶瓷杯轻轻啜饮一口，一时间仿佛春回大地，驱走了周身的寒意。唐安想了想，为了预防感冒加重，从抽屉里拿出药，就茶吞服了几丸蒲地蓝。
　　直到感觉冻僵的手指灵活如初，她才端坐在电脑前，进入了工作状态。唐安先处理了Teamwork软件里较为紧急的邮件和信息，一天的工作安排她心中早已有数，没费多少心力便将一些上下汇报和对外交接的琐事处理妥当，开始检阅几本样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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